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給了一個殺豬匠,新婚那晚,我說:「今後你殺豬,我賣肉,咱們夫妻二人齊心把日子過好,生了孩子送去讀私塾,爭取擺脫屠戶的命運。」
然後,我那有點好看的相公撫額直笑。
1
天啟十五年,夫人說:「蓮蓮,你已年滿十六,我打算給你安排一樁婚事。」
我趕忙就跪下了:「夫人,蓮蓮同小姐一同長大,還想留在小姐身邊多伺候幾年,蓮蓮不想嫁人。」
見我如此,夫人笑了:「阿妍幼時曾有一樁婚約,許的是雲州清河縣安大人的獨子,這樁婚事我原本就是不滿意的,奈何安大人與老爺有故交, 也就推辭不得了。」
「然十年前受梁王一案牽連,他們家也沒了,家中大人都不在了,原以為那樁婚事就此作罷,誰知前些天安家那個小子託人送來告帖,說是阿妍已經及笄,想不日迎娶她過門。」
我隱約明白了什麼,果不其然,夫人冷哼一聲:「我早已打聽清楚,安家沒落後,那小子去京裡投奔了他姨丈家,如今在京郊百裡村支了個豬肉攤子,殺了幾年的豬攢了一些錢,就迫不及待地想來糟踐我的女兒。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索性他是沒見過阿妍的,你就替阿妍嫁過去吧,也算成全了你對小姐的一片忠心。」
震驚了那麼一下,我沉默了,無力反抗,最終磕了個頭:「蓮蓮遵命。」
不遵命也沒辦法,我自幼被賣到李家,與小姐一同長大,且不說賣身契還在他們家,小姐待我是極好。
夫人決定的事,向來是不可違背的。
李家是安陽有名的文士宗族,世代清流。
老爺開了家秋山書院,學子甚多。
我知道夫人的打算,學院裡有個叫林思潤的書生,文章策略做得甚好,老爺盼著他殿試高中。
等上一年,金榜題名,他們打算把小姐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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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姐容顏秀麗,知書達理,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半月後,我代替她上了花轎,先是嫁去了隔壁清河縣安家。
新婦祭祖,為公婆上墳,然後跟著我夫君回了京城。
我夫君安元奇,身材挺拔高大,濃眉大眼,滿面絡腮胡,眉骨至耳頰處還有道疤。
其實仔細一看,他五官很端正,鼻梁挺拔,輪廓分明。
隻因那道疤和胡子,平添了幾分兇悍,身為屠戶又總有股子煞氣,所以人顯得十分可怕,乍一看,如冷面修羅一般。
新婚那日,他挑了我的蓋頭,我們喝了合卺酒。
我其實是十分怕他的,心裡也緊張得厲害,嫁衣袖口下,手微微地哆嗦。
但我更知女子出嫁從夫,今後都要指著他生活了,需得為自己鋪一條好路。
他雖長相兇悍,望著我的眸光卻清亮,還含著隱隱笑意。
於是我努力鎮定下來,認真地看著他,十分賢良道:「既嫁了你,今後你殺豬,我賣肉,咱們夫妻二人齊心把日子過好,生了孩子送去讀私塾,爭取擺脫屠戶的命運。」
他一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忍俊撫額,身子微微顫動。
止住笑後,那雙漆黑眼眸看著我,亮如星辰:「好,一切都聽夫人的。」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人也不像外表那樣兇悍,行周公之禮時有些笨拙,也有些溫柔。
第二天我渾身酸痛,怎麼也起不來。
但是想到今日還要去祭祖上墳,於是強撐著不得不起。
結果剛站到床邊,手伸出去收拾被褥,突然被人橫空抱起。
我驚呼一聲,才發現是安元奇。
他似乎剛剛晨練回來,穿著單衣,額上有汗,身上氣息溫熱。
他笑道:「夫人醒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們住的宅子是他遠方親戚家的,雖然明白不會有人大清早的來新人房間,但我還是臉紅了。
「快放我下來,讓人看到了不好。」
他親了我臉頰一口,眸中含笑,故意逗我:「我抱自己的女人,還怕別人看到?」
我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他胸口,心裡著實松了口氣。
對於這樁婚事的忐忑終於放下心來。
我是籤了賣身契的奴婢,就算留在李家,將來也避免不了嫁個府邸管事或小廝的命運。
人生一眼看得到盡頭,一輩子為奴為婢,有了孩子也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注定是伺候人的命。
當然還有另一條路,小姐格外看重我,我隨她出嫁,將來給姑爺做個通房。
相對於這兩種人生,安元奇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嫁他之前,我想過無數次,萬一他是個行徑粗鄙的屠戶,婚後我該如何費盡心機地改變他。
若是引導不成,又該如何為自己籌謀一番。
我想得比較多,結果是我運氣很好,他雖是殺豬的,煞氣很重,但人真的不錯。
不野蠻不粗鄙,還有點溫柔。
而且我恢復了自由身,隻要手腳勤快,日子是有奔頭的。
將來老了,夕陽西下,我們倆手牽著手溜達、散步,兒孫繞膝,也算人生圓滿。
這樁婚事,我很滿意。
2
我與安元奇的婚禮操辦得簡單,但該有的流程一樣不少。
走了六禮,清河縣丞主婚,擺了幾桌宴席。
安家在縣裡還有幾房遠親,都是普通的平頭百姓。
我們此次住的是他一個表叔家,叔嬸都很熱情周到,布置新房,忙前忙後,十分熱絡。
想他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還是個屠夫,表叔一家這樣待他,頗是令人感動的。
此次隨安元奇一同回清河縣娶親的,還有他京中姨家的表弟趙玉寧。
趙家在京城也是做生意的,據說生意做得還不錯,反正挺有錢的樣子。
表弟一身錦衣,風流倜儻,眉眼細長像一隻狐狸。
新婚第二日他見了我,手中的扇子轉了轉,行了揖禮:「嫂嫂安好,昨日受累了。」
他面頰白皙,笑得意味深長,我頓時臉紅了。
銅鏡梳妝時,脖子上的吻痕太過明顯,我已經盡力遮蓋了。
別人都是即便看到了也假裝不知,偏他話裡有話,我有些不悅,覺得這人太過輕浮。
安元奇像是知曉我的心思似的,一腳踹在了那位翩翩公子身上。
「閉上你的嘴,你嫂嫂文靜,莫要同她開玩笑。」
表弟吃痛,捂著屁股直嚷嚷:「誰開玩笑了!大婚當日繁文缛節甚多,我問候一句怎麼了?」
郊外,給公婆上墳的時候,我隨安元奇一起磕了四個頭。
安元奇聲音沉沉:「爹,娘,兒子成家了,新婦是當年你們為兒子定下的,安陽李家的秀妍,小名叫蓮蓮,兒子很滿意,你們可以放心了。」
我心裡有鬼,連公婆的墓碑都不敢直視,隻感覺手心出了汗。
回去路上,安元奇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麼了夫人,臉色那麼難看?」
我心虛道:「有點不舒服。」
他追問:「哪裡不舒服?」
我看了他一眼,還未回答,他突然又笑了,神情柔軟:「知道了,來吧,我背你。」
說罷蹲下身子。
我有些不意思:「算了相公,我還是自己走吧。」
「快上來,不然我要抱你回去了。」
他如此堅持,我也就不再推辭,趴在了他後背上。
安元奇身體健壯,肩背寬厚,莫名地讓人心安踏實。
他背著我走在郊野小道,四下無人,輕聲哄我:「夫人,今晚我會注意的。」
說罷,他耳朵有點紅,我把臉趴在他脖頸,臉頰滾燙。
「別再說啦,羞死人了。」
三日回門,我們去了安陽李家,計劃是從安陽直接返京。
秀妍小姐來見了我,握著我的手問:「蓮蓮,那個殺豬匠對你好嗎,有沒有欺負你?」
我搖頭:「小姐放心,他對我很好的。」
「好丫頭,讓你受苦了,你放心,等我日後出閣,你若過得不好,我就給那個殺豬匠一筆錢,接你來身邊生活。」
我與小姐一同長大,她性情柔順,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卻待我寬和,毫無架子。
她讀書識字的時候,總是連帶著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她說:「蓮蓮,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故為賢良,雀兒她們是沒這個機會了,你既在我身邊有機會識字,定要認真學習啊。」
算起來我也是識文斷字的,這大概也是夫人挑選我替小姐出嫁的原因。
沒人比我更了解小姐,我能將她扮演得很好。
老爺和夫人是為小姐鋪好了路的,日後嫁人,她改個名字,會以李家養女的身份出閣。
做戲要做全套,李家是清流,斷不會有拋棄舊約這等醜事的。
我們在李家住了一日,我與夫人「母女情深」,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隻是離開那日,送行的人群中有林思潤那個書生。
代嫁之事,是瞞不住他的。
我曾是丫鬟時,經常受小姐之託給他送東西。
林思潤是秋山書院最出色的學生,且家境很好。
他參加府試的時候,正值冬天,小姐親手做了一副護膝給他。
我送去時,他正倚在書院雕欄,將一本書蓋在臉上,仰面睡覺。
我喚他林公子,他抬手將書移開,睡眼迷離,神情慵懶,連聲音都懶洋洋的。
「小蓮蓮,你又擾我好夢。」
因經常送東西,我與他也算熟悉,於是將護膝給他,吐槽了句:「馬上就要府試了,別人都在讀書,偏公子在睡覺。」
他莞爾一笑,十分耀眼:「府試而已,本公子閉著眼睛都能考過。」
他總是這樣大言不慚,但是又似乎沒毛病,事實證明他確實很厲害。
小姐說他已經是一榜進士了,原本可以直接做官的,但他心高氣傲,家境也好,並不急著入仕,打算再考一次。
林思潤說:「以本公子這番容貌,不奪個探花之名,定不罷休。」
古來多是女子注重容貌,男子中他這樣惜顏的異類也是獨一份了。
但沒人覺得奇怪,林思潤生得極好,眉眼漂亮,唇紅齒白。
他日探花遊街,仿佛理所當然之事。
否則老爺夫人也不會費盡心機地想將小姐嫁給他。
那日我受小姐之託而來,他的手指撫過護膝,眼眸流轉,問我:「你做的?」
我搖頭:「小姐做的。」
他「哦」了一聲:「那你抽空也給我做一副吧。」
「為什麼?」
他湊近我,眼眸漆黑:「你家小姐矜貴,她做的護膝自然也矜貴,還是你再做一副給我,免得我舍不得用。」
我沒理他,我是李家的下人,又不是他家的下人。
但後來,那副護膝我還是做了。
因為原話轉述給小姐後,她挺高興,讓我按照他說的,再做一副給他。
他總是這樣驕傲自大,給別人添麻煩。
回京那日,安元奇扶我上馬車,我望向送別人群,竟不經意地看到了他。
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的公子,眼中有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這是在憐憫我嫁了個殺豬的?
我沒理他,車簾挑下,馬車搖搖晃晃地出發了。
路上,安元奇握著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粗糙,有很多繭子,但也很寬厚,且溫暖。
他從前定是受了很多苦的,在京郊殺豬賣肉並不容易,聽說皇城的生意競爭很激烈。
夫人瞧不起他,他們大戶人家,怎知生活的不易。
此番去李家,他準備了很多厚禮,加上之前的聘禮什麼的,想必是掏空了家底。
我出嫁時,李家也給了一些陪嫁,但並不多。
過日子要精打細算的,我說:「相公,我們家想必也沒多少錢了,今後咱們一起努力賺錢,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他又笑了,很開心的樣子,樂不可支地把我拉到懷裡,下巴抵在我的脖頸,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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