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奇,你是個懦夫,你根本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我瞧不起你……」
意識昏迷之前,我看到他恍惚絕望的眼神,腦中浮現的竟是長公主殿下那張平靜的臉,她的笑容那樣溫良……
和靜長公主,願您得償所願。
…………
我差點被安元奇掐死,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
她端著白瓷碗,手裡拿著勺子,垂下眼睫,認真地在攪拌。
瓷具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
見我醒了,她柔聲一笑,小心地將勺子遞到我嘴邊:「喝口水吧。」
她面容平靜,我也平靜,低頭將水含在嘴裡,慢慢咽下。
我嗓子很痛,應該是說不出話了。
秀妍小姐笑了一聲:「這麼就喝了?不怕我下毒嗎?」
我無聲搖頭。
她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蓮蓮啊,你也知道我母親那個人,那般執拗,逼得我沒有辦法。
「她不讓你活,我能怎麼辦呢,我向來沒有違背過她的意思。
「可是蓮蓮,你與我一同長大,我怎麼忍心害你呢?
「事已至此,你走吧,去長福客棧找林思潤,他在那兒等你,我成全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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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與林思潤離開京城的第五天。
我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他說快到涼州了,我不太信,他是個騙子。
在我能開口說話的時候,我說:「大恩不言謝,請給我一筆錢,大路朝南,各走一邊。」
他很詫異:「啊?你不是要跟我回琅琊做妾的嗎?」
「你想太多了,快給錢。」
「小蓮蓮,你考慮清楚,我也不比安珵差,我家在琅琊是世族大家,我好歹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給我點錢。」
他看著我伸出的手,下定了多大決心似的,嘆息道:「好吧,我娶你為正妻總可以吧,跟我回琅琊。」
我覺得他腦子不太好,笑了一聲:「我連安珵都看不上,難道看得上你?」
「姜蓮蓮,你瘋了吧。」
他不可思議:「你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嗎?你隻是個丫鬟,我是世家公子,名門望族……」
「名門望族,給我點錢。」
「……」
臨別時,林思潤幫我找了輛馬車,錢袋子也給了我。
他道:「蓮蓮,你要不要再考慮下,跟著我好歹過的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天下這麼大,你一個弱女子能去哪兒呢?」
見我不理他,又嘆息一聲:「哎,你這女人可真是,怪讓人牽腸掛肚的,你這還沒走,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你這男人可真是,說話怪讓人惡心的。」
「……. 」
車簾挑下的時候,他尤不死心,又道:「混不下去的時候記得去琅琊找我啊,本公子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馬車行駛到下一個鎮,中途我就住進了客棧,請客棧老板娘幫忙重新找了一輛車。
然後也沒有具體目的,走到哪兒算哪兒。
如此行駛了三日,我在一個繁華熱鬧的街道待了幾天。
街上是個集市,第一天我就發現,集市上有家豬肉攤子。
賣豬肉的是個大嬸,包著方頭巾,一邊哄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一邊幫人割肉賣肉。
我觀察了好幾日,很感興趣,在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主動去幫她賣肉。
賣著賣著,手感就來了,心裡可踏實。
我想我可能天生適合嫁個屠夫。
這個嬸子人稱祥嬸,他兒子叫祥子,是個殺豬匠。
那個年幼的孩子叫丁丁,是祥嬸的孫子。
她兒媳前些年因病去世了,她又是個寡婦,如今家裡隻有她和兒子孫子三口人。
我與她相談甚歡,謊稱自己是被父母逼著嫁人,夫君每天又打又罵,我受不住,逃出來的。
祥嬸很同情我,又見我手腳麻利,當下讓我搬出客棧,來她家裡住,幫忙賣賣豬肉,每個月給工錢。
我見過祥子殺豬。
他身材魁梧,又黑又壯,符合我對一個屠夫的所有想象。
鐵鉤子鉤住豬,從圈裡拖拽出來,然後兩個幫手過來按著。
祥子光著膀子,手在豬脖子上一陣摸索,然後手起刀落,割喉放血,動作麻利。
這個時候祥嬸會拿著鐵桶過去接豬血。
等到豬不再掙扎,咽了氣,潑上滾燙的開水,刮毛。
然後開膛破肚,內髒歸歸類,豬肉歸歸類。
接著就可以抬到架子上賣了。
很殘忍,也很血腥,但是豬肉真香,我含淚吃了三大碗。
後來祥子再殺豬,我主動拿著鐵桶去接豬血。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你們以為他對我感興趣嗎?
不,他殺了多年的豬,他的心已經和那把殺豬刀一樣冷了。
他說:「你不要喜歡我,我家娘子雖然病逝了,但我心裡隻有她,我也不會娶別人。」
黑胖壯還挺痴情,我期期艾艾道:「我沒說讓你娶我,咱們就這樣湊合過。」
他很冷漠:「你想得美,別做夢了。」
我那自尊心還有點受挫。
我對他還是抱有幻想的,我覺得我們很般配。
那日我領著丁丁一起去集市,給他買了糖葫蘆,遇到賣杏的小販,我挑揀了一些。
丁丁說:「蓮姑,我不喜歡吃杏。」
我點了下他的小腦袋:「你爹喜歡吃呀。」
他疑惑:「我爹也不喜歡吃杏。」
「不會吧,我親耳聽到他對你奶說他喜歡杏。」
「姑,我娘小名叫杏。」
「好吧,買都買了,湊合吃吧。」
我拉著丁丁的手,往回走。
還沒走到豬肉攤子,突然見到祥嬸跑過來,一把抱住丁丁,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走開了。
我「哎」了一聲,不明所以,正要跟上去,突然被人攔住了路。
抬頭一看,是趙玉寧。
表弟還是那麼一表人才,錦衣華服,眯著眼睛笑,像一隻狐狸。
「嫂嫂,要去哪兒?」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將籃子裡的杏劈頭蓋臉地砸向他。
「誰是你嫂嫂!你這個賤人狐狸精。」
說罷,我丟下籃子,撒腿就跑。
9
剛跑兩步,就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然後被人攔腰抱起。
果不其然,是安元奇。
他還是那副模樣,身姿倜儻,面容英俊,下颌線條流暢,稜角分明。
闊別三月,他的胡茬子又冒出來了,容顏依舊,隻是眼底有淡淡倦色,人也瘦了好多。
他咬牙切齒道:「姜蓮蓮,你還敢跑!」
我一把將他推開,逃離他的懷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轉身就跑。
嘶——
他吸了口涼氣,大步上前,一把拎著我的脖子,我就動彈不得了。
「今天不給我一個解釋,你跑得掉?嗯?」
解釋什麼?既然叫我姜蓮蓮,不是都知道了。
我反抗,對他又打又踢,可人家捏了捏我的脖子,力道稍大一點,我就不敢踢了。
而他高高大大,岿然不動,還恐嚇我:「你啞巴了?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嗎?背著我搞這麼多事想過後果沒有,竟敢玩弄於我?!」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再也忍受不住,猛地踢了他一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怪我嗎?我問你怪我嗎?!」
我的聲音比他還大,含著哭腔:「我嫁的時候你是殺豬匠,你有說你的身份嗎!我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會嫁你?!」
方才還一臉威脅的安元奇,一看我哭,瞬間松開了手,表情開始慌亂,用那雙大手為我抹去眼淚:「那,好歹解釋一下……」
「我解釋什麼!我跟你的身份本來就是不對等的,我就該嫁個殺豬的,你知道我在你身邊過得多忐忑嗎!你知道我承受著怎樣的煎熬嗎!解釋?你也給我解釋一下,好端端的屠夫怎麼就變成了將軍!」
大概是我發飆的樣子太可怕了,一旁的趙玉寧目瞪口呆,動了動嘴唇,忍不住道:「其實,這事也不能怪表兄……」
「當然不怪他了,還不是怪你這個賤人狐狸精!」
我將矛頭指向他,瞪著憤怒的眼睛:「要不是你出的那些主意,安珵一開始娶的就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端莊秀美,哪裡配不上他了?!」
「如今你們倒是好意思,張口閉口都是別人的錯,責任推脫得一幹二淨,始作俑者就是你!」
趙玉寧被我罵懵了,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
安元奇忍不住拉了下我的衣袖,輕咳一聲:「夫人,算了,別罵他了,這次要不是表弟察覺不對親自去了一趟安陽,我還不知其中原委,他也算將功補過了。」
「誰是你夫人!」
我甩開他的手,抹了把眼淚,累得蹲在了地上:「你走吧,我已經改嫁了,新相公是個殺豬的。」
街上圍了一圈人,因晉青帶人在清場,沒人敢靠近,全都離得遠遠的,指指點點。
此時祥子聽到風聲,帶著一群五大三粗的街坊過來救我了。
他光著膀子,手握一把殺豬刀,兇神惡煞而來。
但一聽到我那句「我已經改嫁了,新相公是個殺豬的」,立刻頓住了腳步,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妹子,你咋還沒死心呢,我都說了我們不可能,莫要再糾纏了,你配不上我的。」
我抬起頭,有些生氣:「我怎麼就配不上你了?」
「你這細皮嫩肉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喜歡我娘子那樣的女人。」
「你娘子是怎樣的女人?」
「我娘子一個人能扛起半扇豬。」
「我一個人……也能抱起一個豬頭。」
「……」
對話十分驚悚,趙玉寧和晉青他們嘴角抽搐,極力克制。
安元奇更是臉色奇臭,難看至極,上前一把將我扛在肩頭,聲音陰沉,咬牙切齒:「夫人,回府我們買幾個豬頭,給你抱著玩。」
馬車上,我抱著膀子,並不理他。
安元奇低聲下氣地哄我一路,見我始終不搭理他,嘆息一聲:「蓮蓮,別折磨我了,你瞧我都瘦了一圈了,難道你一點也不心疼?」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悶悶的:「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他又是一聲嘆,伸手將我拉到面前:「你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像刀子凌遲於我,我怎麼受得住,心裡實在疼得厲害,病了幾日。
「之後又聽說你不見了,直接就撐不住了,蓮蓮,你知不知道,為夫險些死在你手裡。」
我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安元奇,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嗎?」
他眼中有不解:「你的心竟是石頭做的嗎,我是怎樣待你的,你感覺不到?
「蓮蓮,非要我把心掏出來捧給你看,你才滿意?」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長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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