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穿越過來時,我已經在侯府當了三年妾室。
傳聞當今聖上自落水後性情大變。
重科教、殺奸佞,雷霆手段,各臣府血流成河。
直至上元燈會,君王一瞥,第二日便下旨將我強接入宮,冠以後位。
百官震怒,向來冷淡的侯爺更是在宮門外長跪不起,額間都磕出血印。
可沒人知道,承乾殿內,殺人如麻的君王正跟我面對面吃火鍋。
他握著酒杯,佯裝不經意問:
「要是以後我跟你夫君打起架來,你是幫我還是幫他。」
1
上元節,京城是潑天的熱鬧景象。
侯府也一早便掛上了花燈,香煙繚繞、花影繽紛。
隻是璀璨的花燈下,我的面上仍舊沒有半點血色,一片慘淡。
但翠枝卻似乎很開心,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子處:
「侯爺瞧小娘整日悶在府中,人都消瘦了一圈,上朝前特意吩咐奴婢務必替您好好梳洗一番,今夜燈會,他親自帶您出門散心。」
「小娘,想來侯爺心裡還是記掛您的。」
我原倚在軟帳中,懶融融地不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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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隻從喉嚨裡悶出一聲冷笑:
「你若喜歡,這個高門貴妾你來當。」
翠枝嚇得一個激靈,當即就跪地上了。
「奴婢失言,請小娘責罰。」
她這一跪,反倒讓我笑了出來。
穿越過來這麼久,我還是不太習慣別人在我面前動輒跪下磕頭。
況且,前幾日那位蘇氏嫡夫人賞我一頓板子,好在翠枝撲上前來擋了幾下,才沒叫我上了西天。
我這一笑,翠枝便知我不是真生氣,沒一會兒便又開始樂滋滋起來。
「聽聞今日燈會,陛下也會來,與萬民同樂。」
「說起這位陛下,可真是怪得很,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可自落水後忽然性情大變。」
「大改科考不說,還重翻了近十年的百官考績,誅殺了好多位先帝重臣,不論是高門府邸還是京中大牢,皆是血流成河。」
「最最蹊蹺的是,有宮女夜伺承乾殿,竟瞧見陛下多夜不寐,伏在案前寫著畫著些什麼;湊近一瞧,竟像是某種打仗用的兵器,三頭六臂,威風至極。」
我原倚在軟帳中,懶倦疲乏地聽著她碎碎念。
聞言,心中一怔,喃喃道:
「三頭六臂……聽著倒像是坦克。」
翠枝登時眼前一亮。
「小娘博學廣知!隻聽聞那陛下見了宮女也未有半分不悅,隻笑著說,此物名為坦克,是最上等的兵器。若此物制成,收回邊疆失地指日可待……」
我忽然一個激靈,直起身來。
翠枝後面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真切了,隻聽得見自己怔怔的碎語:
「臥槽……難道我老鄉來了。」
2
我原對這上元燈會並無興致。
穿越三年,我以為我會跟小說裡萬千個穿越女一般,要麼穿成農女搞基建,要麼穿成高門貴女走花路。
出息一點的,還能整個女帝當當。
可我嫁給了沈淮之。
憑著一張相似的臉,替了他死去青梅的身。
沈淮之高門嫡子,才智雙絕,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郎君,也是無數高門貴女的春閨夢裡人。
拜朝做官後,更是遊刃有餘,成了風光無限的權臣。
可自他的發小青梅去世後,世間便再也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
他娶了太傅之女,那個含著京城最貴金湯匙出身的姑娘。
卻並不愛她。
沈淮之夜夜宿在我府中,與我纏綿。
那時他青袍玉立,含笑為我插上簪子時,我也會恍惚,以為自己是甜文女主。
可他卻不願留下我的孩子。
三年來,我已流產過兩次。
那一頭的正室大娘子失了寵愛,滿心的憤懑悉數往我這個妾室身上泄。
哪怕是在院子裡賞花逗鳥,也能被她挑出錯處來。
三天兩頭的禁足、一月一次的板子。
沈淮之看在眼裡,卻並未阻止——隻因蘇氏出身顯赫,連眼淚都比我這條命尊貴。
妾本賤籍,妾通買賣。
我於沈淮之而言,也不過是個奴隸和肉便器。
長此以往,我的身子已被折磨得不似人樣。
最嚴重時,連呼吸都帶著火星子灼過般的痛楚。
最開始的時候,我想活,想風風光光地活。
什麼制火藥一硝二硫三木炭,加點白糖大伊萬。
心血來潮時,我甚至用狼毫寫下萬字論文。
《如何解決中國古代商人地位低下阻礙生產資本流動》。
《如何在儒家文化盛行的情況下推動工業革命發展而不受阻止》。
寫完潤色,心潮澎湃,差小廝偽裝成平民百姓,送去各官府。
這是我在現代空調房裡躺著天馬行空想象自己穿越時,最想幹的事。
他們看不看得懂,根本不打緊。
可後來,蘇氏捉拿了那名小廝。
網羅編織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栽在我身上。
那小廝為了給我抵命,活生生被打死在院子裡。
他的血染了我一身。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活人被打死時是真的會七竅流血。
原來這裡不是開放遊戲世界,沒有探索模式。
這裡是一個完全的,陌生的,現實世界的地獄。
後來,我隻想活著。
不求順遂,隻求平安。
再後來,我不想活了,卻連求死的動力也沒了。
困囿於小小的一方天地裡,聽翠枝給我講冷笑話,日子便也這麼過著。
沈淮之偶爾也會來。
隻是我日漸憔悴,再無半分豔色。
與一具行屍走肉無異。
他想要什麼,就請他自便吧。
3
上元燈會熱鬧至極。
我不遠不近地跟在沈淮之與蘇氏身後,有些沒精打採。
然而沒過一會兒,隻見原是人頭攢動的大街處,忽然出現了數批皇家御馬。
那是天子的儀仗隊。
天家護衛,威風凜凜,有序驅散著百姓,口中大喊著:
「天子出行,闲人退讓!」
我被人流裹挾著磕磕絆絆地往前,翠枝在一旁護著我。
人潮擁擠,沈淮之攬著蘇氏,便顧不上我。
回過神時,我已經同他們走散了。
翠枝悶悶道:
「早知是這幅場景,倒還不如不出來的好。」
我笑了笑:
「誰都想一睹天子聖顏,難免如此。」
人群中,我遠遠看到了一架被簇擁著的鑾駕。
簾帳內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四目相對的一瞬,我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後,那帳中人早已遠去。
而我依舊愣在原地。
穿來三年,我從未見過這位陛下。
隻聽聞當今皇帝軟弱無能,才智如同三歲痴兒,權力被權臣蠶食架空,虛有其名。
然而,縱使他再如何昏庸無能。
我一個妾室女又有什麼資格面見皇帝呢。
今日一瞥,我竟不知這位陛下,跟我在現代的竹馬江至,長得如此像。
坦克、穿越者、江至……
一個荒唐而詭異的念頭就這麼不受控制地從我的腦海中蹿了出來。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像是獨自一人在冗長的黑夜裡奔跑許久。
跑到油枯燈盡,月色無垠。
忽然有一束光出現,提醒著我。
原來我也曾渴望與光共舞,直至灰飛煙滅。
翠枝一臉擔憂:
「小娘,怎麼了。」
我搖搖頭。
抬頭隻見一縷香煙消散,湮滅在靛藍的蒼茫大地之上。
良久,我喃喃道:
「沒關系,至少我想做的事,他都替我做成了。」
「哪怕他不是那個人,至少……」
「吾道不孤。」
4
次日,我尚在睡夢中。
隻見翠枝慌慌張張將我推醒,低聲道:
「小娘醒醒,侯爺來了。」
我皺了皺眉,隻得無奈任翠枝替我更衣梳妝。
沒一會兒,沈淮之來了。
他一身緋色朝服,一貫的矜貴淡漠。
許是燻藥刺鼻不堪聞,見到我時,他蹙了蹙眉,眸中尚有復雜之色。
我躬身,輕聲問安:
「侯爺安好。」
他正欲開口,卻被身後趕來的太監打斷了。
那太監手中捧著鎏金之物,朗聲開口:
「皇上有旨,特請侯府林夫人入宮一敘。」
此話一出,便是沈淮之也愣住了,面上盡是疑惑。
「公公是否弄錯了?她與陛下素未相識,何來一敘之說?」
那太監隻冷冷道:
「皇上聖意,不可揣測,侯爺,夫人,跪下接旨吧。」
5
臨出門前,沈淮之終於繃不住了。
他臉色有些難看,卻拉著我的手,柔聲道:
「皇帝近來性情大變,誅殺了許多先帝重臣。」
「此番請你入宮,大抵是想借你來敲打敲打侯府。」
「你不必怕,若真是大事,便不會隻讓你一個妾室去。」
我不動聲色地將手抽離出來,淡淡道:
「侯爺放心。」
沈淮之卻不太放心,強拉了我,擁入懷中。
「別怕,我定會護著你的。」
我心中冷笑,卻沒說什麼。
福了福身便離去了。
路過蘇氏時,她隻看我一眼。
這一眼,卻意味深長。
她語氣涼薄,說出的話卻莫名其妙:
「陛下坐享後宮佳麗無數,你真以為你一個侯門妾室入了宮,便有好日子過麼?」
我有些無奈,確認自己是沒辦法融入精神病人的世界了。
朝她淡淡一禮,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6
入宮前,我已在心裡想象過無數次面聖的場面。
可當我真的踏進承乾殿時,卻還是愣住了。
嗅覺往往比大腦的反應要快一些。
我偏頭努力想了想空氣中洋溢著的熟悉氣味——
好像是火鍋。
但比身體感官更快的,是長此以往,已經刻進骨子裡的習慣。
沒有人讓我下跪,我卻已經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
殿上人龍袍大敞,姿態懶散。
薄散的皑皑熱霧中,那張熟悉的臉桀骜分明。
帝王撐著頭,一筷子將一片肥嫩的豬五花涮進辣鍋中。
他見我下跪,眸色有一瞬的轉冷,卻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眼角微挑,懶洋洋道:
「愣著幹嗎,過來啊,等得我都餓死了。」
我愣了愣。
倘若這裡不是恢宏大氣的古代宮殿,我大概真的會以為這隻是一次平平無奇的海底撈會面。
怎麼辦,這個人好像真的是江至。
我半死不活地衝他笑了笑,有些遲鈍木訥地爬了起來。
緩緩走到他的面前。
想了半天,決定用最平平無奇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Hi。」
江至頓了頓,擱下了筷子。
抬頭平靜地打量著我。
我的臉被熱鍋升起的霧氣燻得有些發燙,正準備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時。
江至笑了笑:
「林皖,三年不見,就忘了我嗎。」
林皖,是我在現代的名字。
7
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倘若眼前的人不是江至,而是另一個人——甚至隨便是誰都行。
哪怕是跟我最不對付的死對頭。
我都能撲上去,扯著那件尊貴的龍袍抹鼻涕,然後哭嚎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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