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已然陰沉了臉,問:“怎麼回事?”
劉管家看到夫人和姑娘們都朝這個方向看來,不肯墜了自己的顏面,於是鼓起氣,用手指著這幾個人罵:“你們當街縱馬,險些傷到我們侯府的姑娘,現在竟然還敢拔刀?你們是誰手下的人,報上你們長官的姓名來,讓你們見識見識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不然,還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什麼人都敢得罪了。”
還是那個年輕人冷笑了一聲,說:“我們的主子,即使我們說得,恐怕你們也聽不得。”
劉管家大怒,正要質問他你們主子是誰,就看到為首的人伸手按住年輕人的刀柄,沉聲說道:“爺的事要緊,不要管這些闲雜人等了。”
方才還桀骜的年輕人立刻低頭,恭敬地應道:“是。”
為首之人一發話,這些孔武有力的青壯漢子一齊應諾,作勢就要上馬。劉管家三番五次被人無視,饒是旁觀的趙氏閻氏幾人也惱了,趙氏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來人,去圍住他們。我看你們誰敢走!”
侯府的家丁立刻上前,呼呼喝喝地圍在這伙人馬前。為首的人許是不耐煩極了,瞪大眼睛,陰冷地說了一句:“若還想要命,那就給我閃開!”
齊德勝一直陪在楚錦瑤等人身邊,由著侯府的人發落。他雖然是個皇商,但是士農工商,他是最末流,可不敢和這些官爺叫喝。所以他將此事全權交給長興侯府出面,隻要侯夫人整治了這些人,便也算給他的獨子出了氣,他後面再給侯府小姐多送些錦緞做謝禮即好。齊德勝一直隨立左右,並不插話,現下聽到這個為首之人的聲音,他突然臉色大變。
齊德勝立刻扭頭去看這個人,對了,方才他就覺得不對,現在仔細看才看出端倪。為首之人看著孔武有力,底盤極穩,可是卻面白無須,眼睛精亮。齊德勝又仔仔細細瞅了瞅為首這個人的下巴,當下也不敢討什麼公道了,趕緊對趙氏說:“夫人,今日的事就罷了吧,快讓這伙大人趕路為上!”
趙氏也看出些不對來了,她心裡顫了顫,剛才還沒聽出來,等這個人大聲說話時,趙氏才察覺到他嗓音的奇怪之處。趙氏正膽寒著,現在有齊德勝遞臺階,她連忙順勢說:“劉管家,你帶人回來吧。反正五姑娘和掌櫃的孩子都沒有出事,今日的事就罷了。”
趙氏一發話,劉管家立刻灰溜溜地撤回來。他怎麼覺得,這伙人,身份不對勁的很啊……
長興侯府的家丁夾著尾巴退到一邊,趙氏等人也微低了頭,不言不語。其他看熱鬧的百姓看到這一幕,也都縮起脖子退開,給這伙人讓出一條道來。侯府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們平頭老百姓怎麼敢說一句不是?
楚錦瑤就這樣眼看著楚家和其他人退縮,楚錦瑤既不可置信又很是憤怒,她不顧傷口,微微上前一步,清亮的眼神直逼為首的官差:“你們在鬧市裡縱馬,還險些傷了人,竟然一句話都沒有嗎?今日是因緣巧合,這個孩子才沒有出事,若不然,一條人命就被你們白白糟踐了!”
楚家的人聽了楚錦瑤的話大驚,趙氏喝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快回來!”
楚錦嫻也趕快伸手來拉她,而楚錦瑤還是不避不閃地盯著那伙人,誓要讓他們給一個說法。
為首的湯信義轉頭掃了楚錦瑤一眼,他膚色呈現著一種不健康的白,仿佛終年不見陽光。如今,他那張死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那樣不帶情感地看著楚錦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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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嫻低聲在楚錦瑤耳邊說:“他多半是個內侍公公,我們惹不起,快回來吧。”
是個太監?楚錦瑤還真有些吃驚。她是知道太監和錦衣衛的大名的,即便皇親國戚也不敢惹這兩種人。不過既然是太監,如何會出現在這裡?楚錦瑤一時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她卻明白,今日這口冤枉氣隻能忍下了。
湯信義看了楚錦瑤一會,發現這個女子非但膽敢攔他們,甚至都敢質問他。即使被她的姐姐悄悄提點了,她的眼睛裡還是直白又明亮的指責。湯信義面無表情地轉過臉,翻身上馬,用力一勒韁繩,馬蹄噠噠地朝前飛馳而去。
這一隊精悍的官兵突然而來,又疾馳而去,街上的人遠遠就給他們讓開路,一瞬間連高聲說話的人都沒有。
等這伙人走遠了,趙氏和閻氏幾人才悄悄松了口氣,說:“可算走了!也真是命大,五姑娘對那位公公這般無禮,公公竟然沒有計較。”
就連趙氏都念佛:“阿彌陀佛,實在是菩薩保佑。錦瑤你真是太莽撞了,幸好公公大人有大量,沒和你追究。等回府後,你要誠心誠意給菩薩上兩柱香。”
楚錦瑤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她忍不住回頭朝湯信義離開的方向望去,這伙人氣勢凌厲,即便在城內都絲毫不收斂氣焰。楚錦瑤悄悄問楚錦嫻:“姐姐,方才那個人真的是公公?”
“對。”楚錦瑤在民間長大,不會機會接觸到內侍太監這一個階層。楚錦嫻雖然也是第一次見到太監,但是她畢竟長在侯府,耳濡目染之下,對宮裡的忌諱就知道很多。楚錦嫻想到楚錦瑤對這些沒概念,於是說,“剛才為首那個人,眼神精亮,面白無須,聲音尖細,多半是宮裡的人。他們這伙人看著就不簡單,我們惹不起這些人,避開就好了。”
“竟然真是太監……”楚錦瑤喃喃自語,她習慣性地問秦沂,“太監應當在宮裡服飾皇上和娘娘,他們來太原做什麼?”
“你說什麼?”楚錦嫻隱隱約約聽到楚錦瑤說話,不解地問。
楚錦瑤幡然意識到現在還在外面,她對楚錦嫻搖頭笑了笑,說:“沒什麼,我自己亂說的。”
楚錦嫻沒有追問,過了一會,她低聲告誡:“以後,不可以這樣莽撞。”
“……是。”楚錦瑤知道長姐這是為了她好,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權宦橫行,錦衛當道,一層接一層的壓迫下來。縱使她有千般不服,又能怎麼樣?今日確實是她魯莽了,她還沒資格質問天家的公公。
齊德勝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公公!齊德勝冷汗都下來了,而今日他的兒子還跑到這些大人馬下,險些出事,齊德勝越想越害怕,幸好他們就這樣走了,什麼事都沒有。他隻是一個小小皇商,哪裡惹得起這些人物?
齊德勝腿肚子打顫,好容易平靜下來,把長興侯府眾人引到自家店裡,高聲吩咐道:“快給各位貴人上茶。”
他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對楚錦瑤說:“恩人快坐,耽擱了這麼久,實在是罪過。快把熱水端上來,給恩人清洗傷口。”
楚錦瑤這才想起自己的傷口還沒包扎,一驚一乍地經歷了這麼多事,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傷。好在經過這樣一耽擱,郎中已經來了,楚錦瑤到內室讓郎中診治,丫鬟動手給她清洗傷口,經過一番折騰後,她的手總算處理好了。
楚錦瑤走到外面,發現齊掌櫃取了很多鮮豔的絹、緞出來,看到楚錦瑤,他熱情地迎上來,說:“承蒙姑娘搭手相救,小人不勝感激。小人隻有這一個獨苗,若不是今日姑娘高義,恐怕小人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臨了都無人送終了。”
楚錦瑤連忙推辭,齊德勝後怕了一會,又說:“姑娘所作所為,小人和內子不勝感激。小的姓齊,名德勝,祖上以販布起家,前幾年僥幸得了皇商的名號,於是就一直守著祖宗基業,做些絲綢生意。今日姑娘救了小人獨子,小人無以為報,隻能拿些綢緞出來,聊表心意。這些東西雖不及姑娘萬分之一的恩情,但也是小人和內子的心意,請姑娘不要推辭。”
楚錦瑤看到齊掌櫃身後跟著四五個伙計,每人手裡捧著一摞絹布綢子,楚錦瑤連忙道:“這麼好意思!稚子遇難,任是誰都會搭一把手,您可千萬不要這樣說!”
楚錦瑤聽到齊德勝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但是閻氏卻暗暗咋舌。齊家布莊的名聲相當響亮,山西內外到處都有齊家的分號,沒想到,這便是齊家大掌櫃了。
閻氏暗暗用眼睛去瞅楚錦瑤,這個妮子倒是好運氣,無意間救了齊家大掌櫃的獨苗苗,這個人情可值錢了。閻氏剛才還惱恨楚錦瑤,沒事招惹來禁苑公公做什麼,現在卻眼紅起楚錦瑤的運道來,能對齊家布莊的小少爺施恩,這多好啊。
閻氏的心理便是既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好在楚錦瑤沒理會這些嬸嬸姐妹的小心思,齊掌櫃拿出這麼多綢緞出來,楚錦瑤若說不心動是假的,但她實在不好意思收人家這麼重的禮。然而架不住齊掌櫃一力堅持,後來更是不管不顧地要給楚錦瑤搬到車上。齊掌櫃對楚家的女眷們躬身做了個揖,說:“五姑娘是小人的恩人,各位便是小店的貴人。不瞞眾位說,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像貴人們這樣光鮮體面的人,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幾位貴人光站在這裡,就足以讓小店蓬荜生輝了。小店沒什麼好招待各位貴人的,這樣吧,夫人小姐們喜歡什麼,隨便在店裡挑,看上了哪一匹就直接帶走。這是我齊德勝送各位貴人的!”
閻氏等人聽了大喜,剛剛才在隔壁得了老夫人的一件白費首飾,現在竟然還能得一匹綢子。閻氏幾人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眼皮子不至於這樣淺,可是架不住齊掌櫃嘴巧會說還會討好,到最後眾人都歡歡喜喜挑了布料,若是看上了另外的布料,他們長興侯府不至於這樣寒酸,自然直接買下。到最後,便是女眷和齊德勝皆大歡喜。
楚錦瑤隱隱察覺到齊德勝送她這些東西,不隻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恐怕其中也有拉攏長興侯府這個大客戶的意思。想通了這一點,楚錦瑤就不再推辭,任由齊掌櫃將東西塞到她的丫鬟手中。
楚錦瑤空手而出,最後卻滿載而歸。
楚錦嫻給她買了許多頭飾,趙氏被楚錦嫻故意比著,也隻能大出血給她買頭面,臨走時齊掌櫃更是給她塞了半車布料。桔梗等人接到話,說讓她們去二門搬東西,她們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齊掌櫃贈物是當著眾人的面,長興侯府沒有人會丟份地克扣這種東西,於是任由楚錦瑤大搖大擺地全部拉回自己小院。楚錦瑤看著丫鬟將布料數好,一一寫在冊子上,然後滿滿當當塞滿了兩個紅木箱,直到連手指都插不下了,才合蓋落鎖。雖然今日很是受了一番驚嚇,但是有驚無險,歸來後還能看到這些,也著實讓人滿足。
楚錦瑤就這樣美滋滋地回屋,她把丫鬟都趕出去,小心地關上門後,就低聲喚秦沂:“齊澤,你看到了嗎,我今日救了一個孩子,還得了許多謝酬。果然做善事會有好報。”
她說完之後,秦沂好一會都沒有應聲,她以為秦沂還在生氣她又把自己的手弄傷了,於是笑吟吟地繼續說:“你是不是生氣了?當時那種情況,我沒有其他選擇,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受傷。好在憨人有憨福,隻是虛驚一場。對了,你看到今天那個公公了嗎?他竟然就是宮裡的太監啊!”
楚錦瑤絮絮說了很久,還是不見秦沂應聲。她的心倏地沉下去,趕快解開絡子,將玉佩拿出來。
玉佩入手依然溫潤,然後內部的紅絮卻全部消失了。絡子上還沾著楚錦瑤的血,而玉佩竟然一點都沒有蹭到。
楚錦瑤手都在抖,她顧不得傷口,拿著玉佩左右翻看。陽光靜靜地照在玉上,許久都沒有動靜。
仿佛,這就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
“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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