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打量完了,輕輕抬起手,楚錦瑤明白,立刻走上前,接過楚老夫人的手,虛虛坐在楚老夫人身邊。
這樣坐的近了,越發覺得楚錦瑤的眉眼美的驚心動魄,宛如工筆勾勒,線條流暢,說不出她的眼睛裡哪一處不好,哪一處好,但就是美的渾然天成,百看不厭。楚老夫人不著聲色地打量,然後不著聲色地收回視線。她的這個孫女每一處都好,唯一不盡如人意的,就是和家裡人不太親近,和她這個祖母尤其不親近。
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大的問題,無論楚錦瑤是生性如此還是另有芥蒂,都無法改變她姓楚這個事實。隻要她是楚家的姑娘,日後會從長興侯府出嫁,這就夠了。
楚老夫人說道:“五姑娘,過幾天,郡王妃會在王府裡設宴,邀請城裡適齡小姐們去賞雪賞梅。”
楚錦瑤驚訝了一瞬:“都要臘月了,再過半個月就過年了,在這個關頭設宴?”
“郡王府富貴非常,花錢像流水一樣,這些開銷從容的很。隻要公中有錢,便是三十那天設宴,一樣消耗的起。”
“我的意思是說,都要新年了,郡王妃不必採辦年貨,操持祭祖之類的事情嗎?”
楚老夫人聞言大笑,笑完之後,若有所指地對楚錦瑤說:“人家是王妃,隻要隨口說一句話,有的是丫鬟婆子替王妃賣命。說是主母,但其實,嫁入王府就是過去享福的,這種往年有定例的事情,還能讓正經王妃操心不成?”
楚錦瑤靜默了一下,最後說:“祖母,依您看當如何?”
“我這裡有一匹織金妝花緞,雖然我們穿還有些逾越,但是去王府做客,倒也不算太出脫。”楚老夫人說,“你自個兒手巧,連府裡的繡娘也比不過你,這匹緞子你抱回去自己計劃。等赴宴的時候,萬不能被人小看。”
楚老夫人這話,幾乎是明示了。
楚老夫人給了楚錦瑤一匹織金妝花緞的消息,很快就在府裡傳開了。
妝花緞是雲錦中的高端料子,貴中之貴,更何況編織的時候還加入金線,這一匹妝花緞的造價,不敢想象。楚錦妙坐在屋子裡,聽丫鬟稟報打探回來的消息。
楚錦妙忍不住想,去年這個時候,府中是什麼樣的情形呢?對,那時候沒有楚錦瑤,府裡隻有她一個嫡二小姐,長輩的賞賜,外面商鋪的進獻,她都是第一個挑的。楚錦妙不放話,就沒人敢搶先。
可是一過了年,她的噩夢就開始了。楚老夫人的這匹妝花緞本來該是她的,隻要沒有楚錦瑤。
楚錦妙最終擺了手,沒好氣地讓丫鬟閉嘴。今年春天她還嘲笑楚錦瑤是窮人家出來的井底之蛙,沒見過什麼世面,手指撫摸雲錦都能勾出絲來。可是現在,楚錦瑤已經有好幾套雲錦衣裳,如今,妝花緞也穿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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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錦妙呢,雖然有趙氏暗暗補貼,但是趙氏如何比的上老夫人資本豐厚,價值千金的錦緞、金釵,說賞人就賞人。而楚錦妙改不了自己奢侈的作風,從不肯降低排場,讓別人小看,這樣隻出不進,漸漸的,楚錦妙已經有些吃力了。
楚錦妙這才發現,原來,府中資源傾斜,老夫人賞賜,這些究竟意味著什麼。從前這些都進了楚錦嫻的私庫,楚錦妙雖然眼紅,但是也不敢說什麼,雖然那是家中嫡長姐呢。可是現在,憑什麼這個人換成了楚錦瑤?
楚錦妙眼睜睜看著楚錦瑤一日日地華麗起來,舉手投足都染上高門貴族的富貴從容,家裡人對楚錦瑤的排斥也漸漸消弭,最終,成了眾口交贊的,五姑娘。
楚錦妙無法接受這些變化。在她看來,楚錦瑤就該捉襟見肘,就該焦躁不安,想融入這個家庭卻不得其門,她從前說不在乎楚錦瑤,那是因為楚錦瑤還是個窮丫頭模樣,家裡所有人都偏向楚錦妙,一旦天平搖擺,楚錦妙是第一個慌亂的人。
這種感覺,仿佛看到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回到楚錦瑤身上。
恍如慢刀子割肉,楚錦妙快要被逼瘋了。她想起幾日後的王府宴席,眼中漸漸浮現出孤注一擲的瘋狂來。
即便長興侯府再富貴,老夫人對楚錦瑤再大方,如何比得上王府,甚至,東宮?
另一處略有些陰暗的屋子裡,丫鬟將炭火挑了挑,罩上炭網後,忍不住抱怨:“姑娘,您一冬天隻有府裡發的四身衣裳,太太沒法給您補貼,我們為了不丟面子,隻能調換著去年的冬衣穿。可是五姑娘這一個月就沒穿過重樣的衣服!就這樣,老夫人還是將妝花緞賞給了五姑娘,那可是妝花緞啊!天下閨秀誰不想要一身妝花裙子。老夫人竟然這樣偏心,奴婢不服。”
六姑娘聽了,笑道:“你不服又有什麼用?老夫人又不是我的親祖母,怎麼能指望她替我打點呢?”
“可是,姑娘就這樣認了嗎?”小丫鬟猶自不服,嘟囔道,“太太也真是的,房裡銀錢全挪到少爺身上,隻顧少爺讀書,都不顧姑娘死活。姑娘您馬上就要議親了,沒幾身壓得住場面的大衣裳,如何能成呢?”
“認命嗎?”六姑娘笑了,“不會的,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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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瑤帶著玲瓏回屋,她進屋烤了烤炭火,就讓玲瓏將其他幾個丫鬟叫進來。冬日天黑的早,得趕快趁亮裁衣服。
丁香抱來針線簍,桔梗幫著楚錦瑤裁布料,丫鬟們嘰嘰喳喳地說:“姑娘,這就是妝花緞?市面上千金難買的皇家貢品?”
孫嬤嬤隔著人遠遠瞅了一眼,嘖嘖嘆道:“這麼好的緞子,竟然隻是用來做衣裳。這種做客的大衣裳穿一次就不能再穿,太浪費了,穿在身上也不怕折了福。”
桔梗一聽這話,回頭瞪了一樣,一頂肩將孫嬤嬤擠了出去:“你可消停些吧,大好的日子,管管你那張嘴!”
孫嬤嬤被一個丫鬟頂撞,當時氣的倒仰,她瞪大眼睛怒視著桔梗,桔梗也不甘示弱地回視。
這時,玲瓏說了一句:“宮嬤嬤,你可得闲,我有些活要問你。”
聽到宮嬤嬤的名字,孫婆子這才收斂了一些。她看著桔梗得勝一般的笑臉,暗啐了一口,轉身摔簾子出去了。
而屋裡,丫鬟們圍在楚錦瑤身邊,還在嘰嘰喳喳地問話。
楚錦瑤沒空回話,而丁香看著楚錦瑤忙活,不由搖了搖頭。
她覺得,這匹布料有些老,遠不如姑娘自己的。
丁香因為老實不多話,這一年慢慢得了楚錦瑤的信任,連去西廂擺弄湯公公送來的幾個箱子,楚錦瑤也願意帶著丁香了。丁香看過楚錦瑤真正的私房,眼界一開,再看楚老夫人賜下來的這匹料子,總覺得老氣,花樣不夠新鮮。
其實楚錦瑤也這樣覺得。這許是楚老夫人從嫁妝或者庫存裡翻出來的,因為珍貴,不知道珍藏了多少年,但是妝花緞終究是匹布料,這樣藏著,固然保值,可是如此一來,花樣難免會過時。這就是老夫人錯估了楚錦瑤的身家了,她恐怕想也不敢想,楚錦瑤私房裡,足足有好幾大箱的布料,其中盡是整匹的雲錦、妝花緞、織金緞子這類東西。
有了自己的東西比對,難免會分出個高下之別。但這是老夫人賞下來的,一路上許多人都看到了,無論如何楚錦瑤都得穿出來走一圈,給眾人個交代。同樣,因著老夫人賜布之舉,楚錦瑤深覺自己藏拙明智,財不露白,在她有自己的地盤之前,還是不要拿出來惹人猜忌了。所以,她那好幾箱的妝花緞,隻能繼續鎖下去。
老夫人的收藏,難免顏色俗氣,是鮮豔的大紅色,花紋也是纏枝花。楚錦瑤將這匹料子裁成六片,做六幅馬面裙,因著這個顏色委實太豔了,楚錦瑤實在做不出穿著一身大紅出門,隻好翻出最開始的那匹白色紫紋雲錦,裁一身對襟短袄出來。
當初楚錦瑤見到這匹白色紫紋雲錦時,秦沂還在她身邊。她記得就是因為自己將雲錦勾了絲,回來吧嗒吧嗒掉眼淚,惹得秦沂忍無可忍地出聲嚇她。她還記得那時自己特別喜歡這匹料子,花了很大心思做了一身馬面裙,還用綢緞在褶子上掐了流蘇。然而現在物是人非,秦沂不知所蹤,楚錦瑤也沒有當初開開心心做衣裳的心情了。
在懷陵王府赴宴,她可不想太過出風頭,能平平安安回來才是正理。
二十這天,楚錦瑤穿了白底紫色雲紋立領短袄,下著紅色纏枝團花馬面裙,罩著銀灰的毛邊披風,緩緩登上馬車。今日出門,照例隻有趙氏和閻氏,按照序齒,楚錦瑤和六姑娘同車。
六姑娘抱著手爐,不著神色地打量楚錦瑤。
楚錦瑤的裙擺格外寬大,重重疊疊的裙褶落到地上,宛如盛放的山茶,楚錦瑤並膝坐在坐踏上,雙手交疊置於膝蓋,頭上的步搖隨著馬車輕輕晃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作。袄裙本就寬大,穿在楚錦瑤身上,越顯端莊。
已至隆冬臘月,即便馬車裡燒了炭火,長時間趕路也不是件輕松的活,所以楚錦瑤和六姑娘都沒有卸下披風和毛領。楚錦瑤的下颌微微低著,她垂眸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那一截雪白精巧的下颌剛好抵在蓬松的絨毛前,映襯之下,她的下颌精致的宛如工藝品,幾乎如冰雕雪砌一般。
角落炭盆裡突然發出輕微的爆破聲,六姑娘從思緒裡醒來,這才發現自己盯著楚錦瑤看了許久。
這實在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啊,六姑娘身為女子,都覺得看著楚錦瑤很舒服,更別說隻長了下半身的男人。
炭火燃燒發出微微的噼裡聲,青煙嫋嫋消散在馬車裡。六姑娘稍稍附身,清渺的聲音伴著輕煙響起:“五姐姐,看在我們曾經結盟一場的份上,我最後忠告你一句,小心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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