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人臨回去前,過來把蘇虞蘇婉帶走。白大人也半扶半扛著白妔,嘴上雖訓斥,“在人前喝成這樣,成何體統!”
可搭在白妔後腰處的手卻緊緊扶著,怕白妔摔著。
吳嘉悅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都被下人或者家人領走,唯有她,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沒人來過問。
“我娘呢?”吳嘉悅佯裝不在意地問譚府下人,“她是不是也喝多了?在哪兒,我帶她回去。”
下人微微一頓,“吳大人開席沒多久就先回去了,太傅親自送到門口上的馬車。”
“回去了啊……”吳嘉悅低聲呢喃。
她緩慢吸氣吐氣,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收緊成拳,心頭積攢了說不出的暴躁跟怨懟。
憑什麼別人都有家長接,唯獨她沒有?
吳嘉悅滿身戾氣,她到底不是蘇婉那種溫吞的小白兔性子,氣的當場就要發火,腳已經準備朝地上的空酒壺踢過去。
她覺得隻有聽見東西破碎的聲響,才能消除她滿身火氣。
隻是腳都踩在滾圓的酒壺上了,吳嘉悅又慢慢把攥緊的手松開。
她緩慢彎腰蹲下來,雙手捂臉,用力搓了兩把。
她怎麼能在譚柚院門口犯渾,在譚柚新婚之夜把她院裡弄得一片狼藉呢。
吳府嫡長女蹲在那兒,情緒明顯不對,沒一個人敢上前去說話,包括她自己的下人。
譚府滿院喜慶熱鬧的火紅燈籠下,唯有吳嘉悅自己一人,蹲在寂靜無人的墨院門口,明亮的燈籠光亮將她輕輕瘦瘦的影子縮成一團,隻籠罩著她自己。
“主子交代了,說您跟蘇家兩位白府那位,可以直接住在客房裡,那邊已經提前收拾好了你們四人的房間。”譚府下人到底還是大著膽子輕聲說,“自然,您若是不願意,我們便單獨派馬車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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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會兒再走,”吳嘉悅伸手把面前的酒壺撿起來,“我醒醒酒。”
她半彎著腰,把院門口滿地酒壺挨個撿起來抱在懷裡,聲音沒什麼情緒,“我們造的,我幫著收拾。”
吳嘉悅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嫡長女,從小到大沒幹過粗活的人,她就連喝酒都可以不用自己親手拿酒杯,可這會兒,卻彎著腰在譚柚院門口認真地撿滿地瓷瓶酒壺。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找個借口在譚府多逗留一會兒,還是單純不想回去,反正她覺得把狼藉的院門口收拾完,心裡平靜了很多。
吳嘉悅沒蘇虞白妔喝得多,她的身份就導致她在外面不能隨意大醉,生怕醉酒之後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被有人之人聽去,更怕被人稀裡糊塗的套了話。
母親總罵她無用廢物,沒能為吳府做出點什麼有效貢獻,可吳嘉悅也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為這個家考慮了。
吳嘉悅心想,也許她就是無能吧,注定不能繼承吳府,不能幫母親擔起扶持皇女的擔子,不能在皇上那邊做一個有用的助力。
既然這樣,那她不如安心學習考個功名出來,將來靠自己的能力入朝為官。有多大本事,她就吃多大的碗,既不用看母親臉色,也不用想著吳府利益,她就做個隻忠心朝堂的人。
如果以後吳府真有個萬一,她也能成為大家最後的退路。不敢說別的,至少……能活著吧。
這麼一想,吳嘉悅突然覺得天地寬闊了許多,原本逼仄迷茫的未來瞬間敞亮清晰起來。
四人中,她像是最後才找到路的人,原本的不踏實感頃刻間消散,像是終於將雙腳踩在了地上。
於是譚府下人眼睜睜看著吳府嫡長女,撿酒壺撿的越來越激動越來越興奮,最後輕松的笑起來。
眾人茫然……又害怕。
吳府嫡長女不會是受什麼刺激,瘋了吧?!
吳嘉悅是最後走的,墨院門口幾乎是她一人在收拾,“我頭回覺得,偶爾幹點活出出汗能讓人心情暢快。”
但僅限於偶爾。
下人將院門口發生的事情如數告訴譚柚,包括蘇虞的話跟吳嘉悅撿酒壺。
譚柚沉默了一瞬,也不是很能理解這兩人的行為,隻道:“她們開心就好。”
不理解,但是她尊重。
譚柚聽見身後的房門打開,扭頭朝後看,見胭脂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她,這才跟下人說,“花青喝了不少,夜裡仔細照顧著。”
“是。”
下人離開,譚柚朝胭脂走過來,眼睛看向屋裡,微微皺眉,“怎麼了,可是殿下哪裡不舒服?”
胭脂搖頭,福禮道:“驸馬,殿下時常夜中驚醒難得睡上一個整覺,還望驸馬臨時前能將屋裡的燭臺熄滅,不要有光。”
胭脂自然知道龍鳳喜燭要點一夜,於是他說,“蠟燭放在淨室裡了,屋裡隻點了尋常的燈。”
雖然聽起來不合規矩,可胭脂不講理的覺得,他們主子就是規矩。
譚柚倒是沒有任何異議,“好。”
她回到屋裡的時候,司牧正坐在桌邊在玩桌上的那個瓢,粉嫩的指尖摁著一端再忽然松開,看瓢在桌上左右晃動。
“我讓胭脂準備了果子酒,”司牧瞧見譚柚進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將瓢分給她一個,“來?”
成親的最後一道流程,喝合卺酒。
兩人同飲一卺,寓意著她們猶如合在一起的瓢,成為一個完成的卺瓜,從此妻夫為一體。
自然,原本帶有苦味寓意著妻夫“同甘共苦患難與共”的酒被司牧換成甜甜的果酒。
他跟譚柚碰了碰瓢瓜,眉眼彎彎,“我們定會像這果酒一般,清清甜甜回味無窮。”
司牧吃了太多的苦,現在隻想要點甜的。
譚柚笑,伸手將他臉邊碎發挽回耳後,溫聲說,“少喝點。”
司牧發現譚柚這個人不管是做事還是吃喝,好像心裡都有個度,比如床上那事,她就隻做兩次,先是青澀熟悉的一次,後是真正快樂的一次,再多就不做了。
像硃砂擔心的七次,根本就不存在。
兩人在屋裡那麼久,隻是因為做的時間長而已,並非次數多。
司牧抿著酒,抬眼看譚柚,有點想勾著她多來幾次。
她太正經,他就忍不住想做不正經的那個。
“阿柚,”司牧走過去,微微屈膝彎腰低頭將自己鑽進她端著瓢的臂彎裡,兩隻手抱著她勁瘦有力的腰,昂臉看她輕輕說,“想要。”
他過於直白誠實,甚至身體也為此做出了反應,譚柚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拒絕。
司牧輕咬下唇,紅著白淨的小臉就這麼乖乖地看著她,等她給。
十六歲的少年,剛開過葷的年紀,被布料輕輕蹭過都能有狀態的年齡,哪裡忍得住。
譚柚想跟司牧說,他體虛,今天又是頭次,過度“合卺”不好。
但被他溫熱又滾燙的體溫緊緊貼著,譚柚那個“不”字怎麼都說不出口。
就像他問她要荔枝那次一樣,譚柚輕抿了下唇,柔聲說,“最後一次。”
司牧立馬開心起來,“好~”
他貪歡,喜歡的糖會總想吃,喜歡的事總不厭其煩的要硃砂演給他看,喜歡的人總忍不住貼在一起。
譚柚覺得,司牧可能是曾經擁有某物的時候沒把握住,才造成他現在這種頗有些“及時行樂”“貪婪佔有”的性子。
隻要他確定是他的,他就會跟隻貓一樣,四仰八叉地佔有,並且不許別人覬覦,隻要有人稍微越界,他就會炸毛弓腰。
譚柚輕輕吻司牧滿是汗水的鼻尖跟額頭,低啞的嗓音溫柔的告訴他,“我們有許多的時間,可以長久的在一起。”
滿腹文採跟墨水的譚翰林,這會兒對著颧骨緋紅的司牧,說出來的卻是最樸實最有煙火氣的承諾,“我會陪殿下四季三餐,殿下不要不安。你我都是彼此獨有的,不會分給旁人。”
所以他不必這麼貪婪的索取,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走了。
司牧眼睛紅紅的看著譚柚,伸出潮湿的指尖描繪她臉部輪廓線條,軟軟地問,“那今天還有嗎?”
“……沒了。”譚柚鼻尖抵著他的鼻尖,“不要貪歡。”
司牧笑。
兩人重新洗漱後躺下,譚柚將床頭幾步遠燈架上的燭臺吹滅,抹黑緩慢地走到床邊休息。
司牧早已疲憊地熟睡過去。他今天精神滿滿了一天,算是將所有精力耗完,這會兒睡得格外沉。
隻是他依舊將薄被拉過頭頂,把自己蜷縮進去側躺著睡。
譚柚跟他不同,譚柚睡得板正,手腳規矩,被子更是隻蓋到胸口。
兩人睡著,司牧本來疲憊到不肯再動一下的腦子忽然感覺到光亮。
司牧感覺到明亮通天的火光映亮了他所住的沁鳳宮,這宮殿是他病重後搬來的,冬暖夏涼,不該突然熱起來。
火光過於刺眼,司牧掙扎著睜開眼睛,便看見火勢已經蔓延到他寢殿門外,火舌映亮半間屋子,從門縫跟窗戶縫隙往裡面舔舐。
濃濃的煙味鑽進來,司牧幾乎剛開口便嗆咳起來,他拿過床頭的巾帕遮住口鼻,眼睛卻被燻得生疼酸澀。
“來人咳咳……”
司牧病了半年了,一直在喝漆黑酸苦的藥湯,愣是不見好轉。
他每日連飯都極少吃,但藥卻是一碗接著一碗,苦到他差點哭出來,時常喝完就趴在床邊幹嘔。
司牧問過很多次,太醫都說瞧不出什麼毛病,亦或者說自從他把兵權交出去後,太醫便瞧不出他生了什麼病,隻說慢慢養著,總會好的。
可事實上,司牧身體日益消瘦虛弱,到後來幾乎連自己走動都做不到。
司牧掙扎著從床上摔落下去,眼睛被火光跟濃煙刺痛。
沁風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沒一個宮人過來,或者說外面沒有半點聲音,連胭脂跟硃砂都不見了。
司牧想往有水的地方爬,可他剛滾落在地上,就聽見外面司芸的聲音。
她悲痛絕望地朝殿內喊,“阿牧,國破了。”
司牧瞬間愣在原地,連疼都忘了。
司芸悲慟大哭,“敵軍已經攻到皇城,阿牧,我讓人把所有的宮侍都殺了,我大司宮中男子可以死,但不可以被辱。”
“父君已經自缢,現在輪到你我了。”
司芸用長劍把門砸開,司牧便看見外面通天的火光。
整個皇宮都是火,火光跳躍中,他似乎能聽見大司百姓痛苦哀嚎地絕望呼喊聲。
司牧不知何時眼淚流滿了整張臉,氣血翻湧下,一口汙血吐出來。
大司,亡了。
第37章
“主子您昨晚哭了一夜嗎?!”
傍晚譚府剛開宴沒多久, 吳府就有下人神色匆忙地朝吳思圓快步走過去,在她耳邊低語兩聲。
吳思圓詫異地扭頭看向下人,臉色當場就變了, “當真?”
下人臉色嚴肅, “當真。”
“那我得回去一趟。”吳思圓作勢起身離席。
同桌友人疑惑地看著她,關心地問, “吳大人,怎麼了, 臉色一下子這麼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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