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餅畫得又大又圓。
柳盛錦明知道他在哄自己,可在陳氏提到譚橙的時候,柳盛錦掩在袖筒中的手指依舊沒忍住微微收緊。
他垂眸淡聲道:“我與譚府嫡長女隻在那次回京街上有過短暫的接觸,其餘時候沒再見過。您這話在府裡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傳出去,會壞了人家名聲。”
他不願意帶別人過去,甚至為此連自己都可以不要這個機會,便是不想給譚橙、給譚府添麻煩。
柳慧箐抿著茶聽,在陳氏還想開口的時候,抬手打斷他,“這事聽錦兒的。”
她看向柳盛錦,“那你便自己去,需要什麼讓你父親來準備。明日你去赴宴,府裡其餘人就留在府中,若是被我發現誰在背後搞些小動作,明天晚上就收拾東西滾回老家。”
柳慧箐被貶的時候,陳氏等人的家裡也沒好過,這會兒大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陳氏也不敢像以前蹦的那麼高。
聞言隻得甩了臉色坐回椅子裡。
柳慧箐看向柳盛錦,“去休息吧,別睡太晚。”
柳盛錦從主屋出來,跟在他身邊的小侍翠微才開口,“主子,您怎麼知道大人一定會答應隻讓您自己去?”
“因為她有她的盤算。”柳盛錦眉心始終輕輕皺起,沒因柳慧箐的縱容而有半分放松。
他知道母親圖什麼,但又不想朝著她給的方向走。
柳盛錦從腰上將一個荷包解開握在手中,這是他一針一線繡的。
他看著清冷淡漠很難走近,其實內心跟這個年紀的小公子沒有多少區別,也會在沒有人的時候,偷偷給心上人繡荷包。
隻是……
柳盛錦垂眸,聲音聽不出情緒,“從柳家沒落起,我跟她便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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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沒可能了,回京的時候,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幻想,若是有那麼一分的希望呢。
“您喜歡譚學士的事情,當年就應該告訴她的。”翠微小聲嘀咕。
當年寺廟裡,若不是柳盛錦喜歡譚橙,哪裡肯因為一個陌生人便拿石頭劃爛自己的小腿。
對於男子來說,身上半點傷疤都沒有才叫完璧,有了疤多難看啊。
“那時我也十一,她隻拿我當弟弟,怎會信我喜歡她。”柳盛錦垂眸將荷包又系起來。
幾年前,譚橙高中狀元打馬遊街時,柳盛錦便對那馬上的人一見鍾情,滿心想著將來他及笄後要是能嫁給這般意氣風發的人該多好。
可惜後來柳盛冉即將進宮,覺得他在京中是個潛在威脅,便讓柳主君將他送回老家。
柳盛錦臨行前去寺廟給亡父燒香時,正好遇見了譚橙。
那時候沒人知道他有多激動歡喜,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猶如浸過清水一般,明亮逼人。
他二話沒說便決定救她,為給她拿藥打掩護甚至不惜劃傷自己的小腿。
隻是那時他屬實小,十五、六歲的譚橙看他的眼神,隻是在看一個年幼的弟弟。柳盛錦滿心歡喜,便都堵在了喉嚨裡。
後來便是回京後再次相遇。
翠微見不得柳盛錦難過,便道:“不如明天試試呢?將荷包遞給她,上回譚學士不是還誇您長高了嗎,說不定現在不拿您當弟弟了。”
就因為譚橙還記得他,柳盛錦回來後高興了許久,時常自己偷偷抿著唇量身高,或者有意無意地踮腳,試圖長得更高一點。
柳盛錦沒說話,但是心動了。
他想試試,再試最後一次。
若真無可能,他便把這份喜歡埋在心底,從此不再說出口。
譚府設宴的時間定在八月十五的下午申時,那時候日頭不曬,天光又好,最適合吃著糕點賞花聊天了。
宴請主君們的事情由譚主君跟沈氏操辦,司牧完全不用過問跟招待客人,他回家隻負責休息跟吃喝,以及看熱鬧。
司牧跟譚橙坐在涼亭裡,隔著一座假山往對面庭院裡看那些鶯鶯燕燕。
司牧跟隻小倉鼠一樣,趴在憑欄上,鼓動著腮幫子啃月餅。
但月餅這東西,看著小小一塊,其實可壓餓了。
譚柚倒了溫茶水推到他面前,“吃完這塊不能再吃了,免得積食。”
“好,”司牧端起茶盞,略微皺巴著臉跟譚柚說,“吃多了,感覺有些膩。”
所以月餅配了茶,茶水略微苦澀的味道,正好衝淡嘴裡的甜膩感。
譚柚聽見腳步聲,扭身往後看,眼裡露出些許笑意,將自己的位子讓給對方,“阿姐。”
來的是譚橙。
譚柚輕撩衣擺坐在司牧身邊,背靠著憑欄。她剛落座,旁邊的司牧便挪著屁股朝她貼過來。
“阿姐,你怎麼來了?”譚柚在煮茶,給譚橙倒了一杯遞過去,“爹爹們要是見不到你,說不定會生氣。”
畢竟今天這宴就是特意為譚橙辦的。
譚橙見妹妹親自給自己斟茶,微微起身,屁股離開石凳,雙手往前迎了好遠,捧著將茶杯接過來。
說實話,她在翰林院接吳思圓的茶時,都沒像現在這般認真重視過。
譚橙指腹摩挲茶杯,擰眉跟譚柚說,“已經見過了幾個。”
但光看她這表情,就知道結果不是很理想。
“感覺跟他們說話很拘謹,”也就譚柚問,譚橙才如實說,“身上像是捆著繩子,怎麼都不自在。”
沒什麼可聊的,也笑不出來。
其實譚橙自己覺得,現在倒是不急著娶夫郎。她身上擔著譚府,在長皇子跟皇上兩人相爭還沒有結果前,她都放不下心去想自己的婚事。
責任跟擔當這種東西是從小就植入她心頭的,哪怕現在有譚柚在,譚橙依舊是習慣性將譚府扛在她自己肩上,想以長姐的肩膀,給譚柚,給譚家眾人撐起一片天地,就像祖母那般,是家中的支柱。
隻是兩位爹爹想法跟她不相同,他們有自己的思量。
譚橙既不能違背爹爹們,也實在難以放松心態跟那些男子們聊天,這才躲到譚柚這裡。
這處涼亭位置偏高,又有池子隔檔距離,更有假山遮擋視線,是最好的觀察視角。
譚橙坐在這兒,心道如果兩位爹爹出來尋人,她就硬著頭皮再回去。如果不來,她樂得跟譚柚喝一下午的茶。
她倒是樂意,司牧卻不樂意,幽幽問,“阿姐當真不再選選,我方才見著有幾個長相很是不錯的。”
他好不容易跟譚柚單獨相處,結果就啃一個月餅的時間,譚橙就來了。
司牧還想著啃完月餅啃譚柚呢。
現在多了個人,對方既是長姐又是臣女,司牧怎麼都不好意思當著她的面跟譚柚沒羞沒臊。
譚橙沒聽懂司牧話裡的深意,舒爽地抿著妹妹親自泡的茶,周身難得放松,一副“不走了”的模樣,“不選了。”
至於長相好看的,譚橙心道,她見過最好看的。
“你們不用管我,我就坐著喝茶。”譚橙端坐著。
譚柚倒是右腿疊著左腿靠在憑欄上,視線在司牧跟譚橙間來回,端著茶盞抿茶,順道借著茶杯遮住嘴角笑意。
司牧看了譚柚一眼,又看了譚柚一眼,輕抿薄唇,用鞋尖輕輕蹭她腳踝跟小腿,像是在撩撥挑逗她。
譚柚微微一頓,端茶的手有些不穩,“……”
她頗為無奈地看向司牧,他都是哪裡學來的這些東西。
司牧惡作劇得逞,這才開心地趴在憑欄上往對面看。
“唔,‘譚姐姐’來了。”司牧軟軟開口,在座的兩位“譚姐姐”都朝他看過來。
司牧笑著伸手指向一個纖細的身影,揶揄地看向譚橙,“阿姐,京中第一公子都到了,你不去看看?”
譚橙還沒順著司牧的視線看過去,就已經說出了名字,“阿錦?”
譚柚多看了譚橙一眼,微微挑眉,垂眸抿茶。
京中第一公子的排名,她都是上次被蘇虞科普才知道。誰成想整日泡在翰林院裡的譚橙,竟然知道榜首是柳盛錦。
柳盛錦在譚府眾公子中,處境不太好,因為他太好看了,是場上其他公子們的公敵。不說家世地位,光看他那張臉,就足以讓其他小公子拉響心頭警鈴,對他無意識排斥起來。
如果今日這場宴會不是給譚橙選夫郎,給譚家選未來小主君,公子們可能對柳盛錦都沒有這麼大的敵意,畢竟他長得好看,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可如今利益相衝,這張好看的臉就成了威脅。
其餘人本來三三兩兩說話,他們之前就是互相認識的,不像柳盛錦才回京,所以想要孤立他很容易,也很明顯。
明顯到柳盛錦能感覺到周圍人都在針對疏離他,讓他感覺到他不屬於這個圈子。
司牧單手託腮,饒有興趣地看,“跟別人不同,或者比他人優秀,注定是要被排擠跟針對的。”
司牧出身既是皇子,本就站在身份的最高點,所以饒是他不同,也沒人敢明目張膽這麼對他。
可柳盛錦不同,他有著一張跟他身份地位不相符合的臉。若身在高位,這張臉就是錦上添花,但是以他如今的地位,這張臉隻會給他帶來危險跟困難。
“他倒是比他哥哥討喜,”司牧回眸看譚柚,有些疑惑,“噯?阿姐呢?”
若是柳盛冉被排斥,他面上再端莊大方,也會記恨在心。柳盛錦好像就坦然很多,他並不在意這些人,因為他們不會對他構成威脅,所以他不在乎。
是個通透聰明的人。
譚柚說,“阿姐過去了,說熟人過來,她去打個招呼。”
司牧立馬眼睛锃亮,抬手招來站在涼亭旁的硃砂,然後給他朝對面打手勢。
比劃完,司牧心滿意足地趴回去接著看,硃砂則狗狗祟祟地跟上譚橙。
譚柚,“?”
譚柚目睹一切,愣是沒看懂。
主僕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又說了很多。
“柳盛錦是好看,”司牧輕輕哼,又想起自己拈酸吃醋那回,“就因為他好看,我才不喜歡聽他喊你姐姐。”
“不是喊我,是喊阿姐,”譚柚手指輕輕梳理司牧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溫聲道:“柳盛錦曾救過阿姐。”
譚柚想,以柳盛錦如今在柳家的處境,若是他苦苦相求,他就是想嫁進譚府做主君,譚橙都不會拒絕。
“所以我後來就不生氣了啊,”司牧趴在憑欄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做事向來隻對事不對人,但那次差點把柳慧箐送回老家養豬。”
他有意裁剪司芸身邊的力量,所以柳盛冉撺掇太君後給他下藥,不過是給了司牧一個機會,讓他順勢打壓柳家。
這事他、皇上、柳慧箐,三人心裡都清楚,但彼此間默契地沒開口。
柳家是因為柳盛冉的確犯了過錯留下把柄,自知理虧。
皇上則是覺得柳家不像吳家,不值得她伸手拉一把。
至於司牧,他要的結果已經達成,柳家在他眼裡就已經是顆用過的棋子,不再理會。
“阿柚,柳盛錦喜歡阿姐。”司牧突然開口。
因為譚橙就站在對面,她找人家男子說話,連個地方都沒換,真就直來直往地走過去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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