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可身上的男人似乎信了,他一手撐著,稍微分開點距離,深深注視著我,眸中浮冰淺動,忽然唇角微撩,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一種奇異熟悉的感覺浮現。
他纖長手指忽然扣上我的脊背,往上一託,腦中嗡的一聲。
「小殿下,對不起。」他的聲音無端地沉痛。
他眉間那滴朱砂燒成火焰圖騰。
唇上滲出清甜的血。
佛龛胭脂燈影時明時暗,那潭鏡中的水波幽幽蕩蕩。
檀香從肌膚的每一寸滲入,我在迷亂中生出錯覺,仿佛自己成了香爐上那一炷正在熱烈燃燒的香,煙霧繚繞,寸寸融化,融化在他的指尖上。
他輕呵一聲,香便燒得更烈,不留餘地,本著毀滅的熱烈而去,無數次顫抖,灰燼抖落。
不知何處傳來鍾聲,在那悠長緩慢的回韻中,昏暗迷離的光影下,他沉默著,一點點將我臉頰上水淋淋的淚都吮盡了,我躺在他的臂彎裡,
我躺在他的臂彎裡,昏昏入睡。
10
做了個夢,一樣貼滿雙喜的洞窟。
新娘趁新郎沉睡,從身下取出符咒,貼在他額上。
新郎原本溫柔的白玉顏忽然變得痛苦扭曲,額間火焰淌下血來。
佛龛口亮起燈,一個手持畫筆的白衣女子出現。
「王,她是人族的公主,接近你,就是為了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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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銀發飄動,雙眼微紅,掐住身下的新娘。
「你一直在騙我。」
她掙扎著,呼吸漸漸困難,眼裡湧出眼淚。
「沒,沒有......」
「臻觀......你信我。」
他神色松動,緩緩松開扼住她咽喉的手。
白衣女子急切道:「王,別被她騙了。」
就在這時,佛龛外響起人族喧雜的聲音:「小殿下應該已經得手了。」
他盯著懷中顫抖的新娘,幽幽笑起來:「這就是你說的,信你。」
他冷笑著,將額上的符咒撕下。
「憑這個就想殺了我,你們人族,就這麼愚不可及。」
他從榻上起來,僅用一件狐裘裹住新娘,把她橫抱在身上,吻了吻,啞聲低笑起來:「今夜是我們的新婚夜,不如殺點人助助興吧,我的新娘。」
紅燈籠上凝了無數重人血,紅得發紫。
原來這才是鬼王的真實面目,兇殘暴虐。在此之前,她一無所知。
她顫抖著,求他住手。
他的手探入狐裘內,撫摸她發冷滑膩的肌膚,唇覆在她耳邊,陰冷笑著:「我的新娘,取悅了我,就不殺他們了。」
她想,他是為了羞辱她。
他想,這樣,她就回不去人族了,隻能留下來了吧。
她紅著眼,像往常撒嬌一樣,把臉埋在他胸膛前,低顫地哭泣,破碎。
他奚落著:「你們的小殿下,可真是我的寶貝新娘。」
人族憤然。
她捂住耳朵。
一場瘋狂的廝殺,終於結束。
他再碰她,她渾身顫抖,蒼白著臉,縮在陰暗的角落,懇求他:「求求你了,臻觀,別再碰我了,我錯了。我再也不往你身上貼符咒了,再也不了......」
他眼尾發紅,發狠吻她:「錯了就該接受懲罰。」
她的眼淚很多,沒完沒了:「那就,殺了我。」
他卻低聲笑起:「小殿下,我還沒玩膩呢。」
她咬著唇,主動環上他的腰,他微怔片刻,很快冷笑:「又想怎麼騙我?」
她抽噎著:「陪你玩個夠。」她想要他厭煩她。
他寒著臉,推開她。
新娘被禁錮在深淵之下,镣銬加身。
白衣女子出現,對她幽幽發笑:「我陪伴了他千萬年,他不愛我,而你隻是短暫地出現一下,就把他奪走了,可笑。」她眼眸閃著嫉恨的光,「沒關系,錯了,改過來就好了。」
是白衣女子換了符,向人族假意報信。
她手中的畫筆變成利刃,步步逼近新娘。
「鬼姬,你在這做什麼?」鬼王忽然出現。
白衣女子手上多了一道紅紙,利刃恢復成畫筆,她眉目柔情,望向他。
「她挺可憐的,我來看看她,順便讓她籤離書。」
聽見「離書」二字,鬼王面色發寒,冷斥。
「你管得太多了,滾。」
鬼姬面色煞白,憤然離去。
鬼王半跪在新娘面前,手掌覆上她腳腕處斑駁鮮紅的傷痕,眸光沉黯。幾乎是同時,她往後退,恐懼地望著他,眸中再無半點愛慕。
他很快察覺,眸中閃過復雜神色,音色發悶。
「是你先背叛我的。」鬼族最恨背叛。
她啞聲道:「先把镣銬解了,我才可以籤離書。」
他面色微變:「你們人族,就這麼背信棄義嗎?」
她無力地望著他:「你還想怎麼樣?」
她目光充滿鄙夷,憎惡。
他心中發冷,按住她的雙肩,鋒利寒冷的牙齒壓在她頸上青色脆弱的血管上:「你們人族不是有句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我是鬼,你是我的新娘,不如也試試,做鬼的滋味。」
如果你也成為我的同類,是不是就不那麼憎惡我了,是不是不一定要與我為敵?
她渾身僵硬,聲音發抖。
「我沒有你這樣的郎君,我也不是你的新娘,離書呢,把離書給我,我不要做你的新娘,再也不要......」
他渾身冰冷的血液瞬間凝固,寒厲的牙齒往那細嫩的血管下陷了陷。她怕得牙齒打顫,縮著脖子:「不,不要......」
她滾燙的淚滴在他手背上,扎得很疼。
他終究沒有咬下去,卻緩緩露出一個鄙夷的寒笑。
「不要?你有得選嗎?弱小,無用的人族。」
他抬手一揮,一道紅光將镣銬都碎成粉末,他把她抱起來,幽幽笑著:「小殿下,你猜猜,人與鬼誕下的孩子,會是什麼樣?」
她的臉色唰地一下發白。
他把她抱回那張蓮花床,嚇唬她要生孩子。
其實什麼也沒做,隻是小心翼翼療愈她身上的傷痕。
他長眉微蹙,人族怎麼那麼脆弱,那麼輕的镣銬,都能磨出血。
她怕到極點,警惕地瞪了他很久,最後太累,竟然睡著了。
她一睡,他臉上冷厲的神色就垮了下來,她睡的模樣乖順又柔軟,他湊近,安靜,認真,貪婪地看了一夜。
作了千萬年的鬼,他不知該怎麼辦?
就算她背叛他,他還是那麼想要這個弱小無能的人族新娘......
她醒來時,和他面面相覷。
她以為他又要做什麼,捏緊了身下的錦被,咬著唇,躲到角落,滿臉抗拒,厭惡。
他把她拽過來,抱到身上,聲音發沉:「陪我睡會兒。」
就這樣吧,就算心不甘情不願,陪伴著,就好了。
......
人族派人來救她了,被他攔在懸崖邊。
他冷著臉叫她回來,她顫抖著,緩緩往懸崖後退。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討厭你。」
她寧願死也不要向他走近一步。
他發起狠,雙指一屈,一道凌厲紅光劈向她的同族人。
誰能想到,弱小的新娘撲過來,用孱弱嬌軟的身體護住她的同類。
多麼愚蠢笨拙。
他剎住,可是來不及,指尖抖得厲害。
紅光貫穿她的身體,血把她的紅裙染得更豔,懸崖的風凜冽發冷。
他親手殺死自己的新娘,他煞白了臉,腳步踉跄,衝上前去擁住她。
人們趁機將滅鬼匕首插入他心髒。
他渾然不覺,隻是慌亂替她縫補胸口巨大的血窟。
「放過我吧,臻觀。」她半闔著眼,虛弱地握住他顫抖的手,懇求他。
他握住她的手,她一向溫暖的手也變得跟他的一樣冰冷。
「不,我會把你的傷口縫好的,沒事的。」
她最怕疼,最怕痛,比誰都嬌氣。
「不會好的。」她眼裡閃著眼淚,拼盡最後的力氣,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我有點後悔,我不該貪玩,誤入萬魔窟,也不該貪圖美色,同你成婚,最不該的是,妄想與你生生世世。」她的聲音漸漸隱沒下去,「那個生生世世符,我不該貼的......我們一世都不會有,怎麼可能會有生生世世,臻觀,我討厭你,不想跟你好了,再也不想了......」
她哭聲漸弱,緩緩閉上了眼,溫軟的身軀在他的懷裡變得冰冷僵硬。
他把她緊緊裹在自己的紅袍中,抱起來,問那些正在殺他的人。
「什麼是生生世世符?」他的聲音很平靜。
沒人回答他。
他紅著眼,開始濫殺,固執,反復地問:「什麼是生生世世符?」
血霧似滿山新娘花,開得爛漫。
終於有人答他。
「是我們人族的習俗,新婚夜,新娘子給郎君貼上那個符,祈願生生世世,與他同心同德,永不相棄。」
原來她夜半為他貼符咒,隻是少女心事,無關陰謀。
他沉默地挖出自己血紅冰冷的心,一點點碾碎。
被碾碎的心化為一縷縷紅光,逐漸修復新娘胸口巨大的血窟。
新娘緩緩蘇醒,望見他,再不認得,隻是翹起唇,對他調皮一笑,而後拖曳著紅裙,緩緩走向奈何橋。
他沒了心,一身血淋淋,倒在懸崖邊。
一尊金佛自雲間浮現,無數誦經聲響起。
「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猖狂不羈的鬼王殘魂在此刻俯首帖耳。
「弟子臻觀願舍棄黑暗,皈依佛門,但求一層人皮。」
佛伸指,點在他額上,烈烈火焰成了溫醇朱砂。
他一襲如瀑銀發盡數落地,獵獵紅服化為白色僧衣。
「切記,成為人前,不可破戒。」
一道黑影從他身上剝離出來,在地上扭曲,掙扎。
「臻觀,我是你,醜惡的你,你以為你能將自己殺掉嗎?」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不能,但你可以不用出現了。」
11
一道驚雷把我驚醒,眼角有未涸的淚漬。
好像做了個很難過的夢。
仍是黑夜,佛龛燈火下掩著一個蕭瑟紅袍身影。
聽見動靜,他轉過身來,注視著我。
「醒了?」他聲音平靜,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疑惑往下一看,身上僅剩下一件揉皺的紅色小衣,腦子嗡嗡地,我拽過枕頭,惡狠狠砸向他,又迅速拉起被子,裹住:「臭和尚,你不要臉。」
剛罵完,我記起來自己的行為,腦子陣陣發麻。
他沉沉盯著我,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輕而易舉接了枕頭,放在凳子上,又拿了碗湯,一邊用勺子晾著,一邊緩緩走過來。
「餓了吧?」他坐到床沿邊,舀了一勺,喂到我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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