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指頭從口中拽出來,長眉微蹙:「髒。」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口水揩在他袖子上:「......臭和尚。那個就是鬼王吧?那些鬼好笨啊,都分不出你和他。诶,你是把他收哪去了?」
他神色微異,斂眸不語,半晌才道:「他.....我收不了,暫時壓制在體內。」
「啊,」我詫異地打量他,「那......我們說的,做的,豈不是被他都聽到,看到了。」細思極恐......
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又莫名其妙道:「別怕。」
倒也不是怕,就是覺得別扭......那昨夜豈不是有第三雙眼睛看著我們......我登時渾身打戰。
他仿佛有讀心術,看著我的眼睛,輕聲道:「不該他看到的,他看不到。」
我默默揉了揉鼻子:「哦,你注意把握尺度。那晚,你們為什麼突然都消失了啊?還有顧景然,為什麼他說我從來沒離開過啊?對了,當時你消失前還給了我那串佛珠,顧景然他們出現了,那串佛珠就不見了,隻剩下那串鈴鐺,我還真以為是我在做夢,根本就沒有昭陵寺和你......」
「小殿下,消失的是你,佛珠沒有消失,你足踝上的鈴鐺就是佛珠。」他頓了頓,音色稍冷,「至於那個姓顧的,他可能在先前你們遊玩佛陀城時就誤入幻境了。」
啊?他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懂。
他朝空中一劃,畫面浮現。
賀甜和靈觀在遠處挑燈籠,臻觀在一邊為我買冰糖葫蘆,我站在畫攤前等,忽然一幅畫飄落下來,我蹲下去,展開那幅畫,那幅畫的場景,是另一個陰森詭異的佛陀城,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夜市中的我消失了,而畫中多了一個我。
驚出一身冷汗。
所以,我是被吸進畫裡的佛陀城去了?
我嗚咽一聲,問他:「該不會,我們現在還是在畫裡吧?」
他默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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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哭無淚,又是畫,藏書閣的畫,昭陵寺的畫,佛陀城的畫......這畫怎麼就非得盯上我呢?
他補充道:「這些都是那個女畫師的手筆......」
對哦,那個女畫師大喜之日,可不就是自焚那日嗎?
所以入畫第一幕就是紅白喜事......把我嚇夠嗆。
我忍不住掐上他的臉頰:「都是你,都是你惹的桃花風流債,你幹嗎招惹那個瘋女人啊?」
他垂眸,定定望著我:「沒有。」
他雪白的臉頰讓我捏得微紅,他好像也沒什麼反應,我默默松了手:「什麼沒有?」
他蹙著眉,神色認真,看著我:「我沒招惹她。」
他幹嗎這麼認真解釋......我語氣放軟:「那她怎麼就纏上你了。」
「她來大覺寺祈福,路滑,差點摔了,我扶了她而已。」
沒事亂扶什麼啊!
我咬牙切齒,瞪著他:「請你以後還是不要隨便扶人,尤其是女人。」
他默了默,搖了搖頭,道:「我佛慈悲。」
我扶額:「好吧,那你還是繼續扶吧,但是,眼前這個禍你惹的,我麻煩你趕緊解決了,我都快被你禍害死了。你看看,我一個金枝玉葉,現在天天風餐露宿,提心吊膽,唉,真的好懷念在晉都風流快活的日子啊......」
他望著我,神色晦暗,低喃了聲:「對不起。」
這......我都不好意思繼續數落下去了。
我抿了抿嘴,算了算了。
「既然我們是在畫裡,那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那少城主,鬼王,阿依姑娘,萬鬼窟,也都是幻象?」
他搖頭,緩聲道:「萬鬼窟、鬼王、少城主、阿依在真實的佛陀城也存在,隻是,在真實的佛陀城,鬼王雖重現人世,但還未蘇醒,萬鬼仍被鎮壓,阿依姑娘是我父母收養的孤女,少城主是我。」
我聽錯了?
「等等,你說你是少城主?」我再次確認。
他面無表情點頭。
我懵了:「貴公子你不做?去做和尚?」
他低聲道:「我幼時常受邪祟侵擾,為保平安,父母求弘雲法師為我驅邪去病,弘雲法師為我佔卜,說我二十一歲前需皈依佛門避禍。」
「二十一歲後可還俗?」
我記得他生辰在除夕,下個月,過後他就滿二十一歲了。
他凝視著我,點了點頭。
我有些鬱塞,我還以為他退婚是因為他是佛門子弟,原來他能還俗啊。
「那時候,你也沒說過你的身世。」我悶聲道,「臭和尚,你當時幹嗎騙我啊?一開始你就沒想跟我成婚吧。」
「對不起。從畫中出來後的那半個月,我忘了很多事,心智有些迷亂,到大婚前一天,師父來了,我才......恢復正常。」他聲音很低。
哦,原來是畫的作用,難怪,一夜之間變了。
我嘆了聲:「算了,都過去了,隻是那時候你說了真相,我也不會怪你的,何必把這段記憶抹了。」
如果不是進入這畫境,不僅是我,我身邊的人都不記得有一個叫臻觀的和尚差點跟我成親了,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把我們的記憶抹了。
他靜了靜,沒辯駁,伸手覆在我眼睛上,聲音發沉。
「小殿下......真相不一定盡如人意......」
我撥開他的手,笑了笑:「算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
「那個阿依姑娘在真實的佛陀城是誰啊?你的未婚妻嗎?」
他抿唇不語。
我搖了搖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挺好的,到時候請我喝杯喜酒。」
他冷聲打斷我:「小殿下,不會有那一天。」
我聳聳肩:「哦,臻觀師父,怎麼誰都不愛啊?」
他默然盯著我。
「好了,我不打聽你的事了,臻觀師父,現在怎麼辦啊,趕緊想辦法出畫啊,下個月就除夕了,我想回家了。」
「去鬼市上找到那幅畫,那是出口。」
「鬼市上賣衣服鞋子嗎?」
「嗯。」
「太好了,我要買衣服鞋子。」
他長眉微蹙,將我身上的狐裘裹緊,手臂收緊:「還冷嗎?」
「不是......我這樣怎麼見人啊,總不能讓你一直這樣抱著我吧,我還得去找顧景然,帶他一起走呢。」
他停住腳步,抿著唇,看了我一眼,神色微冷。
我後頸莫名有些發涼:「幹嗎?你跟顧景然有仇嗎?」
他答非所問:「小殿下,會嫁給他嗎?」
「這跟臻觀師父沒關系。」
他沉默不語。
13
進入鬼市,我仿佛回到在晉都橫著走路的日子了。
那些鬼販子一見到臻觀,狗腿得要命。
「王想要什麼?」
「她的衣服,鞋子。」
「得嘞。」
眨眼,我一身錦衣繡袄,堆金積玉,繡鞋上還墜了碩大夜明珠,走起路來,從上至下渾身閃光。
鬼販子們垂手立在兩旁,輪流著,滔滔不絕誇贊我的美色。
「鬼後如此美貌,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有幾個鬼配合著,感動得哭出聲。
其餘鬼見狀,趕緊點頭附和,有幾個誇張得把頭甩掉了......
我扶了扶發上沉重的金步搖,矜持地捂嘴笑:「謬贊謬贊。」掉頭問臻觀,「漂亮嗎?」
他那張白玉顏被我一身的珠玉映得光華淺浮。
「嗯。」他一邊應聲,一邊抬起手,遮在眼邊。
怕是無法直視我如此盛貌,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心情大好,我脫口而出:「賞,個個有賞。」
鬼販子們歡天喜地,我也興高採烈,哼著小曲,拉著臻觀去找顧景然。
臻觀的聲音變得很溫柔:「小殿下,很高興嗎?」
「高興啊,哈哈哈哈,」我在他面前轉圈圈,「你看我這一身多漂亮。你別說,這些鬼眼光還挺好......瞧這一身珠光寶氣的,在晉都也是頭一份啊。」
他凝視著我,唇邊很難得浮起一抹笑意。
我撫著下颌,打量他:「其實,臻觀師父是不是也該換一身,你這一身,紅是夠紅,就是不夠閃亮,要不讓他們給你整條金鏈子?」
他唇邊笑意收斂,輕咳了聲:「不是要找顧景然嗎?」
對哦,正經事沒幹呢。
結果在花樓找到顧景然,這家伙正在跟姑娘們在劃拳喝酒。
我上前就把他拽走,他喝得醉醺醺,倚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我:「栀栀啊,你這什麼眼神,一身金閃閃,紅通通的,跟紅包似的,你這打小審美就不行......」
放屁,我狠狠給了他一個爆慄。
「诶诶,還不讓說了,诶,你這是要帶著我上哪去啊?沒喝夠呢我還......」
我搭住他手臂,攙到肩上來,罵他,
「喝什麼喝,你進鬼窟了,你知道嗎?」
「什麼鬼窟,這是溫柔鄉,姑娘們都可溫柔了。」
「是是是,姑娘溫柔,就怕你沒命享。」
唉,要不是看在大家是發小的分上,真不想理他這個敗家子。
剛下樓,候著的臻觀就走上來,他神色微冷,直接把顧景然拽過去:「我扶他。」
......他絕對跟顧景然有仇。
「小白臉,你誰啊你?」顧景然一把推開他,醉眼惺忪打量他。
臻觀抿唇不語。
眼看情況不對,我連忙拉住顧景然。
「顧景然,你別整事了啊,趕緊跟我們走。」
我話沒說完。
「那天就是你打我的吧。」顧景然猛地掙脫我的手,直接對著臻觀就揮拳衝上去。
又來,都沒看清怎麼出手的,隻聽見一聲「砰」,顧景然倒在地上。
我跑上前去看,急聲問:「臭和尚,你對他做了什麼?」
「他醉了,睡了。」臻觀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
「我信了你個鬼。」
我忐忑地探了探顧景然的鼻息,還喘氣,好吧,沒事。
「他太沉了,我一個人拉不動。」
「我來。」
臻觀全程不讓我搭手。
14
從畫裡出來,夜市繁華,燈火通明。
臻觀又恢復那副白衣僧人模樣了,朱砂隱淡,氣質清冷,不容褻瀆。
我盯著他,眼前不由自主浮現潭鏡中他銀發紅服,動情模樣。
心中微動。
我問他:「畫裡發生的,是不是就跟做夢一樣,實際並沒有發生啊?」
他看著我,沉默片刻,微微頷首。
哦,所以在佛龛那一夜,我們並沒有真的......
莫名閃過一剎那的失落。
可很快,我拍了拍他的手臂,訕訕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沉沉盯著我,目光微暗。
「師兄!你們剛才上哪去了?這是誰啊?」賀甜迎上來。
見得鬼多了,突然發現臭道姑還蠻親切的。
「栀栀姐,師兄給你買的冰糖葫蘆都快融了。」靈觀一手一個冰糖葫蘆,皺著眉頭,吸溜著口水,小聲抱怨。
所以,我們在畫裡待了那麼久,在真實的佛陀城,不過是短短一瞬。
我拿走一個冰糖葫蘆,剩了一個給靈觀。
靈觀歡呼:「栀栀姐最好了!」
「狗腿。」賀甜冷哼,「還不是師兄給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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