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12-18 14:59:294190

我便用撿到他時,正在研究的藥材給他起了個名。


胡連。


嫂嫂也知道他,沒再挽留。


隻不過,明明安排侍衛送我即可。


蕭鬱卻自告奮勇,要親自送我回去。


仍是來時那輛馬車。


車裡很寬敞,蕭鬱恪守禮儀,與我保持距離。


可即便坐得遠,他頭頂紅得發亮的【夫君】二字,還是讓人無法忽視。


大約是我看得太專注。


他忽然眉眼彎彎。


「宋娘子,我頭上可有東西?」 


男子溫潤的聲音,讓我微微晃神。


我搖頭,收回視線。


「並無,就是酒意上頭而已。」 


聞言,他立即斂了笑,掀開車簾,吩咐人去準備醒酒湯。


也貼心地將車簾掛好,讓夜風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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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下次、我會注意……」 


7


想必「抱歉」兩個字,他並未對誰說過。


這句話斷斷續續,並不熟練。


恰逢馬車顛簸,還沒坐下的他一個踉跄,差點跌倒。


好在我反應迅速,撐住他的肩,這才沒讓他摔在我身上。


但這距離還是太近了。


近到昏黃的燭火下,我能清晰地看見他輕顫的睫羽。


近到他溫熱的呼吸,輕拂我的頭頂。


「王爺,路上顛簸,您小心。」 


我出聲提醒。


他退回去坐穩,動作慌亂。


昏暗的燭火下,他薄唇微抿。


紅暈從他臉頰一路攀升至耳根。


仿佛刻意轉移話題,他輕聲開口。


「今日瞧宋娘子對承鈺溫柔細心,想必將來也是位好母親。」 


承鈺,豆豆的大名。


明明他是誇贊,明明他的笑容溫潤。


我的腦海中卻忽然想起方才酒局上,與嫂嫂談及將來時,她寂寥的神情。


春來城三年,我從未見她如此落寞。


她說:「我以前可以是秦榮錦,可以是蕭統領的參謀,是他的左膀右臂。」 


「但往後,我隻能大啟的皇後,是後宮之首,是太子的母親。」 


還說:「阿姝,我好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困住了,我嘗試掙開,但始終逃脫不得。」 


「你和我不一樣,我希望你能掙脫……」 


8


Ṭũ⁼不知道是因為嫂嫂的話,還是因為蕭鬱頭頂的字。


這一夜,我久久沒能入睡。


但第二日一大早,還是被小胡連搖醒。


他指著外面,示意有人來了。


我穿好衣裳出門,才發現是宮裡送來了賞賜。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一箱箱抬進來。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小女使,和一封嫂嫂的親筆信。


信中,嫂嫂並未多說。


隻有一句:【用人之際,莫要推辭。】


那兩個小女使也很伶俐。


不等我問,便自薦:


「奴婢名喚七夕,擅長籌算。」 


「奴婢是端午,京中貴人們的脾性,多少都知道一些。」 


的確,我要經商。


這樣的人,正是我需要的。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和旁人有些不一樣。


因為,在旁的女子學刺繡女工、《女則》《女誡》的年紀。


我卻天天偷溜出門,去街上溜達。


我喜歡去藥房裡看大夫給人問診。


喜歡去燒餅攤前,學老板娘和人討價還價。


但最喜歡的,還是去街角的豬肉鋪。


因為豬肉鋪裡午屠夫,賣肉的時候喜歡和人講故事。


他會講他在參軍時見過的廣袤風光。


也會講他的行軍生涯,是多麼跌宕。


我的刀法就是跟他學的。


他說:


「殺豬和殺人沒什麼區別。 


「戰場上,人和豬一樣。 


「餓了沒飯吃,傷了沒藥治,死了沒人管,隻能任由屍體發爛發臭…… 


「算了,和你一個小女娃講這些,能改變什麼?」 


他講這些時,眼神悲愴、悲涼。


我也忍不住,日復一日想:【對啊,能改變什麼?】 


於是逃去春來城前,我將所有能變賣的嫁妝換成銀票,購了許多藥材種子。


又在春來城周邊幾城都買了荒地,僱人種上了藥材。


我低價賣藥材、買種子、再賣藥材。


周而復始。


遇到軍中急需,也贈過些許,並不怎麼牟利。


義兄和嫂嫂曾經調侃:「吃力不討好,也不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善人也不是你這麼當的。」 


但我並不想當「善人」。


隻想經商。


嫂嫂送來的兩個女使很有用。


知道我想購茶山,便提醒:「大理寺右丞江大人的夫人,嫁妝裡便有兩座茶山。」 


「隻不過山上的茶葉,都是普通的茶葉,並不名貴,因此在京中也並不好賣。」 


兩座茶山?


目前來說,也足夠。


沒有猶豫,我立即讓人送去拜帖。


拜帖送出,兩個時辰便收到回帖,定了五日後的四月初六會面。


初六那天,我早早攜了禮物上門。


然而,到的時候才發現還有另外一輛馬車。


車上的人下來。


一襲緋紅石榴裙,眉眼嬌俏。


正是前些時日與沈行止拜堂成親的小青梅——蘇清绾。


9


瞧見她,我有些意外。


倒是端午,鎮定地湊到我耳邊。


「沈夫人的母親還在世時,與江夫人是手帕交。 


「這些年江夫人將沈夫人視如己出,沈夫人也時常會來拜會。」 


原來如此……


我了然。


但看向蘇清绾,還是忍不住皺眉。


因為她笑容溫婉,已經走過來了。


「宋娘子,說起來,我應當喚你一聲姐姐。」 


她語氣輕柔。


我有些不自在:「沈夫人。」 


這個稱呼她似乎很受用。


笑容又深了些,親昵地上前挽住我,熟門熟路領我入府。


「聽說姐姐今日來與姨母談買賣,姨母手下的鋪子都是管事打理,我還從未見過女子經商,實在好奇,便來看看。 


「姐姐應當不會介意,對不對?」 


這番話,乍聽沒問題。


可不知為何,我總感覺有些怪。


卻也沒有反駁:「自然。」 


說話間,已經入府。


去客廳要經過一座長長的廊橋。


時節未至,湖中荷花並未盛開,隻有一池碧綠的蓮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忽然拉我停下。


而停下的位置,恰好是廊橋最高處。


「聽說,夫君這幾日去尋過姐姐?」 


沈行止的確來過。


但我並未見他。


不知道她此刻這般問,目的為何?


我沒著急接話。


果然,她也不是等我回答。


「說來慚愧,三年前若不是我突犯心疾,夫君也不會扔下姐姐。 


「可當時我命懸一線,以為自己活不成了,並非有意破壞夫君與姐姐成婚,也不知道當時會出現馬匪。」 


她低垂眉眼,好似解釋。


可看著她身後的湖面,我的眼皮微微一跳。


不等我思索,就見她眼角微紅,忽然垂淚。


「姐姐,你還活著我真的很高興。 


「可你也不該記恨我,故意在我成親那日回來,毀我婚宴呀……」 


10


她的控訴直白赤裸,令我微愣。


「不是……」 


我下意識解釋。


想告訴她我那日回京,並不知曉他們成親。


也想說,我對沈行止並沒有兒女情私情,她無須忌憚我。


然而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忽然握住我的手狠狠一拽。


然後驚呼「救命」,往後倒去。


餘光裡,江夫人恰好從屋中出來。


千鈞一發之際,我忽然明白她要做什麼。


——


她並不是要質問我,隻是想利用墜湖嫁禍我。


目的或許是想讓我背負罵名,又或許是想毀了今日的生意。


但無論是什麼,大約都不能讓她如願了。


因為就在她松開我的手,要墜入湖中的瞬間。


我反手拉住了她,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回來,穩穩摟住腰,攬進懷中。


「沈夫人,小心。 


「湖中有淤泥,若掉下去,或許真的會沒命。」 


11


蘇清绾似乎被嚇到了。


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我。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手足無措從我懷中跳出。


「抱、抱歉……」 


不知道是氣還是羞,她的臉頰慢慢染上酡紅,久久未散。


大約因為這個插曲,之後她再沒有阻撓我。


隻是在我與江夫人交談時,偶爾瞥來一眼。


眸光閃爍,情緒不明。


今日這門生意,談得倒也順利。


那兩座茶山於江夫人來說,用處並不大。


因此,並未高抬價格,她輕易便答應賣給我。


看過茶葉,籤好合約。


婉拒了江夫人留下用膳的提議,我起身告辭。


意外的是,蘇清绾竟也跟了出來。


「今日……你為什麼救我?」 


她沒笑,望向我的視線探究。


我也奇怪。


「救你還需要理由?」 


大約是我語氣太過理所當然,她表情一愣。


不知想到什麼,微微皺眉。


「你……好像和我聽說的,有些不一樣。」 


我自然知道,這幾日坊間是如何傳的。


「那位宋娘子三年前被馬匪擄走失了清白,沒有以死明志就算了,還逃去了春來城。」 


「春來城那是什麼地方,時常起戰,都是男人,她一個女人在那兒怎麼過來的可想而知,嘖嘖……」 


「聽說,她與皇上還是結義兄妹,兄妹?也不知道什麼狐媚手段哦。」 


……


人心本就主觀。


那些傳聞,也一句比一句難聽。


蘇清绾聽見的是哪一句,想象中的我是何模樣,我並不好奇。


我客氣同她笑笑,欲離開。


轉頭時,卻見江府門外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我。


一襲青衣長衫。


襯得頭頂的【夫君】兩個字,越發鮮紅。


以為是蕭鬱,我皺皺眉,正要出聲行禮。


然而不等我開口。


身旁的蘇清绾卻先我一步,柔聲喚:「夫君。」


這聲「夫君」,令我的心狠狠一墜。


心中頓感荒謬。


可那人轉過身來。


的的確確,正是被我拒在門外,三次不見的沈行止。


看見我和蘇清绾,他大步上前。


簡單和蘇清绾交談兩句,他皺眉看向我。


隨後,從袖中拿出那封婚書。


「宋姝,我想過了,退婚一事,我不同意。」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聽見蘇清绾的呼吸驟然亂套。


循聲望去。


就見她瞪大眼睛,與我對上的視線,重新染上嫉妒與算計。


同時,她頭頂的【路人】兩個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消散、變形。


最終定格為——【情敵】。


12


沈行止和蘇清绾頭頂字的變化,令我震驚。


然而,沈行止卻還在說話。


「宋姝,我知道你記恨我三年前拋下你,當時的確是我欠考慮。 


「這幾日我也認真想過,先來後到,確實沒有讓你受委屈的道理。 


「你若不想做平妻,那便做正妻,沈家的主母位置,依然是你。」 


他自說自話,仿佛做出多大讓步一般。


絲毫沒問我願不願意。


也絲毫沒有顧及一旁的蘇清绾,此刻眼眶中正閃爍著晶瑩。


直到他轉頭問:「清绾,妾不過是個名分,你向來大度,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女子的臉色紅白交接,眼淚大顆大顆滴落。


我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


「沈行止,你憑什麼以為,你不同意退婚,我便要嫁給你?」 


可他的語氣,仍舊理所當然。


「聽說你要經商,你知道經商要做什麼嗎? 


「要與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打交道,要天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那些人裡,難免有人心懷不軌。 


「宋姝,如今外頭那些傳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再拋頭露面?不顧名節?」 


他輕嘆:


「再說,你我的婚約是父母之命,就算三年前出了意外,婚約也該作數。 


「還是說你攀上皇上,成了皇上的義妹,就看不上我這個禮部侍郎?想另攀高枝,嫁給別人? 


「你已並非清白之身,想嫁給誰?皇上嗎?還是桓王?」 


……


他的嘴一張一合,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明明他的容貌和裝束,和從前在我父親那兒求學時並無區別。


可他一言一行,卻陌生得很。


這還是我爬樹撿紙鳶時,替我放哨的沈行止嗎?


還我穿著染血裙子回來,被父親責罰時,會替我求情的沈行止嗎?


看著蘇清绾越來越怨毒的眼神,我耳邊嗡鳴不斷。


荒謬感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


實在沒忍住,抬手狠狠扇上沈行止的臉。


「啪」的一聲脆響。


耳邊終於清淨。


我的思緒也漸漸清明。


看了一眼他們頭頂,鮮紅的【夫君】和【情敵】。


我咬牙,聲音發狠。


「沈行止,這婚你不退也得退! 


「你新婚不久,好好對你夫人,別來招惹我,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殺你,就像殺豬一樣簡單!」 


13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猝不及防。


直到回了家,我都沒能想明白,沈行止和蘇清绾頭頂的字,為什麼會變?


但我也沒工夫細想。


因為茶山定下後,我得迅速繼續下一步。


要僱人摘茶葉、制茶餅、尋鏢局。


前期,每一步都需要我親力親為。


為了比較,我與七夕將城中所有牙行和鏢局都列了個表。


打算明日一早,一一上門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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