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看見,轉身時裴知琅眼中的落寞,他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大概想出聲留住她,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我轉頭朝崔府趕馬車的小廝遞了一個眼神,他立即上前告知崔嫣馬車壞了,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裴知琅重重舒了一口氣,闊步上前,步子松快不少,勸道:「嫣娘,既然崔府的馬車壞了,不若坐我家的馬車。你我婚約既定,就算旁的人瞧見我們同乘一車,也不會有什麼闲言碎語。」
崔嫣的目光掠過他,看向裴府的馬車,有些猶豫:「會不會不太合適?」
裴府的馬車上還坐著裴知珩。
她臉皮薄,若是有旁人在場,她大概也不好意思將香囊送出去。
我走到裴家馬車前,隔著門簾,刻意軟著聲音朝裡喊道:「裴二郎,我有些心裡話想對你說,不知可否有興趣下馬車一聽。」
話音落下片刻,一隻皙白如玉、指節修長的手挑開車簾,露出簾子後的裴知珩。
他懶洋洋地背靠馬車,眉頭一挑,斜睨了我一眼:「你?沒興趣。」
說罷,他放下車簾。
不是,這人能不能有點眼力見?
我主動上手挑起車簾,再次好言好語道:「不,你可以有興趣。」
他眼神怪異地瞅著我:「你有病?嗓子被公鴨咬了?」
「你……」丫的嗓子才被公鴨咬了。
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出口,裴知琅已經開口解圍,他大概也看出我的意圖是為了給他和崔嫣創造獨處的機會。
最終經他勸說,裴知珩成功被我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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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臨上馬車前,悄悄塞給我一個香囊,在我耳畔低聲說了一句:「香囊替你繡好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把握了」。
同樣是鴛鴦戲水的花樣子,背面繡著「見之日光,長毋相忘」八字,底布用的是紫棠色八寶如意紋。
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是想讓我把這個香囊當做自己繡的,再送給裴知珩。
可,誰稀罕送他?
我默默將香囊揣進自己荷包。
裴家的馬車離開後,我和裴知珩坐上了崔府的馬車。
一路沉默,百無聊賴,最終裴知珩先開了口。
他大概也是真無聊,才會沒話找話說。
「說罷,你有什麼心裡話要說?小爺給你個機會,勉強聽一聽。」
我呵呵一笑:「你讓我說我就說?我多沒面子。姑奶奶我不說了。」
原本也隻是想騙他下馬車,壓根沒有什麼心裡話。
聞言,他輕蔑嗤笑,如玉手指微曲,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叩響車廂:「欲拒還迎?我可不吃這套。我勸你省點心思。你,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小爺就算喜歡男人,也不可能喜歡你。」
「是嗎?就你這樣的,自視甚高、自大自負,臨安城有幾個女娘願意喜歡你。你,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就算喜歡女人,也不可能喜歡你。」
「你在崔嫣身邊這麼久,都沒改掉身上的陋習,真是無可救藥。」
「你朽木不可雕。」
「你……」他恨得牙痒痒,憋了半晌,最後隻傲氣地扭過頭道了一句,「好男不跟惡女鬥。」
14
到達打馬球的地兒後,裴知珩當先怒氣衝衝地掀開簾子跳下馬車,之後領著小廝入場內做準備去了。
球場外圍設有不少帳篷,專供參賽者更衣所用,又或是在賽場上不慎摔傷可供休息。
端陽節舉辦馬球賽的由來已久,每年都由官家承辦,據說勝出者有彩頭。
不過馬球賽為的不隻是彩頭,還有私怨和面子。聽說裴家領頭的隊伍一連奪魁數年,引起不少人不滿,如今皆以打敗裴家為榮。
此時圍觀的看臺上已經聚集不少人,除了男子,更有不少女娘。
崔家的座次在前排,視野開闊,能將偌大的球場盡收眼底。
候場時,崔嫣和我闲聊了幾句,知道我沒能將香囊送出去,一連嘆了幾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兒。
裴家兩兄弟上場時,已經換了一身窄袖束腰的勁裝,青絲高束,幹練又簡潔。
二人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英雄颯爽。
裴知珩從小廝手中接過球杆,在指尖隨意轉動了幾圈才緊緊握住。
這個動作很是眼熟。
記得上一世京城也舉辦過一次馬球賽,當時他也是做了這個動作。
我又看了一旁的裴知琅,他倒是沒做什麼多餘的動作。
一局比賽下來,眼見裴家這隊快要勝出,不知為何裴知珩騎著的馬突然受驚,在場內發瘋似的亂闖,他最終被摔下馬。
另一隊的領頭韓邑也被他的馬牽連,跌落馬下,挨了一蹄子,當即昏過去。
二人被帶回營帳,由大夫看診。不多時大夫便返回來,和坐鎮主場的張司馬匯報,說裴知珩摔斷了腿,韓邑則是昏過去並無大礙。兩隊隻好換上替補人員,再繼續比賽。
崔嫣見機會來了,給了我一瓶治療外傷的膏藥,讓我送去給裴知珩。
天知道我和他剛吵完,這會兒去送藥不僅是給他添堵,也給我添堵。
但架不住崔嫣的勸說,我隻好無奈應下。
走到營帳附近,隻聽得一頓嗚咽慘叫,聲音不大,顯然是被堵住嘴。
我繞過去打算一探究竟時,聲音戛然而止,罪魁禍首顯然已經離開,隻剩下被麻袋套頭的受害者倒在原地,跟泥鰍似的不停扭動試圖解開繩索。
我不欲招惹麻煩,卻被那人攥在手裡的一塊缺了角的玉佩吸引住。
我快步走過去奪過玉佩,低喝道:「這塊玉佩是誰的?怎麼會在你這兒?」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了什麼。
我一句也沒聽懂。
取下他頭上的麻袋,這才發現被打的人是韓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裡被塞了一大塊布。
他嘴裡的布剛被取下,就罵罵咧咧道:「你算哪根蔥,老子憑什麼告訴你?」
我輕笑著將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現在呢?可以說了嗎?」
他往後縮了縮脖子,警惕地看著我:「還能是誰的。裴知珩這個小人,老子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詫異地反問:「你確定玉佩是裴知珩的?他不是腿摔斷了嗎?還能有力氣來害你?」
不過,這確實像他做事的風格。
隻是下手的力道之大,多少摻點私人恩怨。
「方才我親自從他身上拽下來的,還能有假?這塊玉佩就是物證。你把玉佩還給我。等他落到我手裡,看老子不折磨死他。」
「還給你,好讓你去找他麻煩?他的馬應該是被人動了手腳,那個人是你吧。你使如此下三濫的手段都贏不了他,也有臉報復。」
「我呸,你管得著嗎你。」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命令道,「我警告你,趕緊把玉佩還給我,再給我松綁,老子還能既往不處饒你一命。」
「我問你,你認識我嗎?」
「你算哪根蔥,老子憑什麼要認識你?」
我滿意地點頭:「不認識我,那可太好了。這塊玉佩我要了。」
說完,我一記刀手將他砸暈過去,順道啐了一句:「傻逼,那叫既往不咎,多讀點書吧你。」
15
找去裴知珩的營帳後,我被守在門口的小廝攔住,說裴知珩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還能不知道原因。
隻怕裴知珩正忙著掩蓋方才出門的痕跡。
我稍一使勁推開小廝後,徑自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一眼便瞧見裴知珩好整以暇地背靠軟墊坐在木榻上,手邊的矮幾擺著新鮮糕點和時令水果,他正悠闲地往嘴裡扔黑葡萄,受傷的右腿纏著白紗布搭在木凳上。
儼然一副重傷不能行走的模樣。
他抬眸遞來一個眼神,語調慵懶松快:「白術,讓你平日多多鍛煉不聽,如今連個人都攔不住,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這個月的月銀扣一半。」
白術喪著臉,喊冤辯解:「二郎,這不能怪我,實在是她的力氣太大了。」
「是嗎?」
裴知珩手裡捻起一顆帶水漬的葡萄,動作頓了片刻,微蹙起眉頭看我一眼,顯然不信我的力氣能比白術大:「再狡辯剩下的一半也沒了。」
同為務工人,我很能理解白術此刻的心情。
「你要是敢扣他的月錢,我就將你方才幹的事全抖出去,說你壓根沒受傷。你的死對頭韓邑應該很樂意多一個證人。」
說完,我轉身就要往外走,忽覺後腦勺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低頭便看見腳邊滾落的葡萄。
身後傳來他含笑帶怒的聲音:「站住。你威脅小爺?」
我轉過身,對視上他黑如深淵的雙眼,故意反問:「是啊。難道不夠明顯?」
短暫的沉默後,他冷笑了一聲,抬手示意白術出去。
帳內隻剩下我們兩人,他才慢悠悠地開口問:「你的目的?」
「有兩件事想和你確認。」
他眼睫微動,沒有反駁。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靠得近了,心也漸漸沉重起來,拿出玉佩問道:「第一件,這塊玉佩是你從小佩戴的?」
他眸光清澈,詫異地盯著玉佩,而後利落地站起身,伸手想奪過去,被我抬手迅速避開。
他倒是也不惱,收回撲空的手,一撩衣擺重新坐回榻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無所謂地笑道:「是。」
若玉佩是裴知珩的,是否說明上一世的人也是他?
還是裴知琅拿了他的玉佩做人情?
記得上一世的裴知琅和我說過,這枚麒麟紋鏤雕玉佩他自小佩戴,是他爹娘給他們兄弟倆準備的滿月禮,隻不過另一隻是夔龍紋。
後來我們第二次見面,我將玉佩還給他,卻沒見他佩戴過。
我原以為是因玉佩缺了一角,如今看來並非如此,他並不會因為玉佩有損而丟棄。
或許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有人因為玉佩認出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我認識的裴知琅,一直都是眼前的他?
可他為何要以裴知琅的身份活下去?
我將玉佩攥在掌心,冰涼的玉一點點被溫熱,細細端詳他清俊的眉眼,分明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再次開口,聲音已逐漸哽咽:
「第二件,你腰左後側是否有一顆紅痣?」
許是這個問題涉及隱私,他的神情漸漸別扭起來,警惕地看著我:「你問這個做什麼?」
「有還是沒有?」
我擔心他不肯說實話,又強調了一句,「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再磨磨嘰嘰,我可親自動手了。」
他斬釘截鐵地否認:「沒有。兩個問題我都回答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相信他的話,眼見為實,打算親自動手扒開他的衣服查看。
16
「你松手,給我麻溜地滾下去。」
裴知珩被我壓在榻上,雙手緊緊護著衣帶,臉色比蒸熟的蝦還紅,說話漸漸急躁。
我嘖嘖直嘆,欣賞著他的窘迫:「你一個大老爺們,給我看一眼又不能少二兩肉,別這麼小氣嘛。我保證就看一眼。」
他油鹽不進,厲聲命令道:「小爺數到三,再不滾我可不客氣了。」
「一、二、……」
我耐心解釋:「你放心,我真的隻看一眼,不會佔你便宜。」
當簾子被猝不及防掀開時,我和他頓時都僵在原地。
彼時我剛解下他的衣帶,結實的胸膛半遮半露,實在是引人遐思。
崔嫣和裴知琅震驚的眼神告訴我,他們誤會了。
裴知琅更是下意識轉身,用手蒙住崔嫣的眼睛。
透過那雙骨節分明的玉手,崔嫣清亮的眸子裡滿是好奇和求知欲。
他們一定覺得,我竟然飢不擇食到對一個腿受傷的病人霸王硬上攻。
這可真是天大冤枉。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都是誤會。」
我們倆異口同聲說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他低吼了一句:「你閉嘴。」
說完,他嫌棄地推開我,迅速坐起身系好衣帶。
我:「得,那你和他們解釋。」
裴知珩沉吟片刻,眼底藏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隨後不疾不徐地道:「不關我的事。我的腿受傷了,是被迫的那個人,都是她動的手。」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什麼叫你是被迫的那個人?
雖然是事實,但很容易讓人想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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