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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彥禮到底是跟過來了。
他親自驅車載著我駛向郊外,傳聞中清冷矜貴的太子爺像個幾百年沒說過話的話癆,一路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顧蕭羽你一大早就臭著張臉,這麼討厭我啊?」
我沒回答,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出神。
容貌溫婉的女人板著張臉,面無表情地與我對視。
陸彥禮抱怨的話哽在喉間,轉而獻寶似的遞過一沓厚厚的紙。
「我把這些天抄的佛經都帶過來了,給伯母燒過去,應該能起到超度的效果。」
「……不用。」
我瞥了一眼,沒接。
陸彥禮不悅地擰起眉:「看不上我寫的?」
我勾起一抹諷笑:「是她不配。
「我巴不得她在地獄,不得超生。」
對上他驚訝的視線,我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陸彥禮,我們的母子關系沒那麼好。
「恰恰相反,在我媽去世前,我和她稱得上水火不容。」
陸彥禮捏著佛經的手狠狠一顫,又及時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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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你明明——」
「明明什麼?」
「……沒什麼。」
他輕輕別過臉,嗓音染上沉悶。
是我眼花了嗎?陸彥禮的眼尾……似乎有些發紅。
返程途中,車廂裡氣壓低沉。
陸彥禮猶豫再三,試探性地發問:「顧蕭羽,方便說說你的家庭嗎?」
「對我這麼感興趣,陸大少暗戀我啊?」
我漫不經心瞥他一眼,笑著說:「不過……師生戀嘛,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
陸彥禮歪頭笑了笑,毫不避諱地對上我揶揄的視線。
「經過這些天你對我的洗腦,我對女性生物不感冒,而你是我身邊唯一的男人。
「所以,顧老師,能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嗎?」
他語調從容,姿態直白而磊落。
我的心跳不期然漏了一拍。
我能看出陸彥禮對我有意思,但是還不夠。
以我們如今的親密程度,他不可能為了我和顧家大小姐退婚。
電光石火間,我心頭一動,意識到這是個拉近關系的好機會。
然後我緩緩將頭轉向一旁,留給他一個憂鬱的側臉,吐出一口積鬱已久的濁氣。
「我的取向……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陸彥禮朝我眨眨眼:「你是在變相承認先前故意撩撥我嗎?」
「我媽不支持,她一直妄圖讓我變成正常男人。」
車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我的記憶隨之回到那個悶熱的夏天。
高三那年,我和男生談戀愛的消息傳到這個古板的女人的耳朵裡。
她瘋狂地將我關禁閉,扇我巴掌,在我耳邊咆哮:
「我怎麼生下了你這麼個下賤坯子,顧家不可能把家產分給一個同性戀,絕對不能讓你爸知道……絕對不能!」
我咬死不服軟,她便想了個損招兒。
在我的水裡下藥,又花二百塊找了個小姐試圖進行物理矯正。
「……然後呢?」
陸彥禮停在了路邊,神色凝重。
「然後這個瘋女人用水果刀劃爛了我的臉,美其名曰——讓我再不能勾引男人。」
「……操。」
陸彥禮的手肘高高抬起,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低聲罵了句臟話。
「……都過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惡人自有天收,她去年查出癌癥,沒多久就病死了。
「而且這年頭整容技術發達得很,祛個疤還不是輕而易舉。」
我把臉湊到陸彥禮眼前:「看!哥的皮膚依舊光滑如初!」
陸彥禮的臉色瞬間不自然,他一把推開我,沒好氣道:「說話就說話,靠這麼近幹嗎?」
堂堂京圈太子爺,竟還是個純情 boy?
「抱歉。」我無辜聳肩。
「那麼陸同學,看在我的感情之路如此坎坷的份上,賣我個面子,後天我爸五十大壽,你陪我走一趟?」
陸彥禮一愣:「你爸……後天是顧總生日?」
「我姐應該有邀請你吧,我名義上的……姐夫。」
陸彥禮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很好,」我點頭,「拒絕她。」
「啊?」
我從善如流:「和我一起入場。」
陸彥禮那張英俊的臉有片刻的呆滯,終於反應過來。
「你讓我陪你祭奠伯母,料定了我會同情你的遭遇,借機提出要求?
「臥槽,顧蕭羽,你他媽也太心機了吧?」
5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陸彥禮故作苦惱地嘆氣:「話都說到這兒了,我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
OK!離一千萬又進了一步!
「不過我和你一起的話,該以什麼身份出場呢?」
仿佛終於抓到了我的把柄,陸彥禮笑得像隻狐貍。
「據說你曾經公開出櫃惹怒顧父,旁人看到我倆會作何感想?」
他咳嗽兩聲,暗示意味十足。
「當然是師徒的身份了。」
陸彥禮頓時像打霜的茄子——蔫兒了。
他憤憤不平地扔下一句:「看我的心情再說吧!」再不肯理我了。
相處久了就會發現,陸彥禮此人雖然兇名在外,實則脾氣尚可,刀子嘴豆腐心。
後天傍晚,我帶著精心挑選的西裝來到陸家。
「穿這套吧,黑色更稱你的膚色。」
他上下掃視我一圈,眼睛倏地亮了。
「你白色我黑色,款式一模一樣……敢情是情侶裝啊?看不出來顧老師這麼會玩。」
我略一挑眉,沒有否認。
「看你敢不敢咯。」
陸彥禮接過衣服,喉間溢出一聲悶笑。
「就沒我不敢做的事。」
「……」
果不其然,當晚我和陸彥禮同框出現那一刻,在全場範圍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趁陸彥禮被熟人拉去敘舊,我在顧家的兩個哥哥端著酒杯,居高臨下地要給我敬酒。
「我們這個弟弟真是了不起,三年前公開出櫃後失去繼承權,現在估計是缺錢花了,竟然妄圖勾搭陸家太子爺。」
「男人喜歡男人,惡不惡心哪?」
顧霖的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顧揚和他一唱一和。
「跟他媽一樣,是個不要臉的主兒。」
「私生子隻會使這種下作手段,連未來姐夫都敢碰,顧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四周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無外乎是罵我「惡心」、「不要臉」、「丟人現眼」之類。
上流社會裡玩得花,喜歡同性的不在少數,但愛面子的他們,默契地認為公開宣布性向是丟了整個家族的臉。
這世上不好的聲音呢,聽得多了,就起不了多大波瀾了。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垂眸不語,任憑他倆奚落。
「大老遠就聽見狗在叫,我尋思誰呢,原來是這倆二貨。」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噔噔」聲逼近,隻見顧渺呈保護姿勢把我護在身後。
「咋地,宴會上這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們的嘴,非要吠兩聲刷存在感。」
懟完了人,顧渺悄咪咪拍了拍我的小臂,用隻有我們倆能聽到的音量說:
「不錯嘛,情侶裝都穿上了,加把勁,爭取早日把人睡到手!」
「……」
「姐,」顧霖和顧揚的囂張氣焰消滅了大半,「我們仨才是一個肚子裡生出來的,你向著外人算什麼。」
顧渺冷冷一笑:「從十八歲那年你們聯合偷我的密碼篡改我的高考志願起,我們之間就沒什麼情分可言了。
顧揚心虛得很明顯,囁嚅著說不出反駁的話。
顧霖那雙難看的吊梢眼轉了轉,忽然提高聲音邊朝大廳正中央走去。
「爸,蕭羽特意回來給您祝壽呢,您不能隻顧著招待其他客人,也要看看他的一片孝心啊。」
我生理學上的父親顧建華瞇起眼看了我一會兒:「誰讓你來的?」
6
更是一票否決了我的繼承權——雖然我本來也不稀罕。
我抬眼笑得沒心沒肺:「我來祝爸生日快樂。」
「別叫我爸,你早就和顧家沒關系了,滾!滾出去!」
「爸!」顧渺幾步走上前,神色焦急,「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戀愛自由說的也是性別自由……」
顧建華額角青筋跳個不停:「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就和他一起滾!」
「嗐,」我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我走就是了,大喜的日子,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轉身卻對上一雙黑沉的眸子。
是不知看了多久的陸彥禮。
我朝他攤手:
「想緩和一下父子關系來著,結果失敗了……唉,這人孤獨久了,總會格外渴望親情。
「你們繼續,我先走一步,忽然想到還沒備課呢……」
「好,我們回去上課。」
陸彥禮幹燥溫暖的手掌緩緩伸過來牽住我的手,似乎有源源不斷的能量隨之傳遞給我。
他對顧建華露出一個疏離的笑:「顧叔叔,再見。」
顧建華人都傻了:「彥禮你站住,我讓他走,不關你的事。」
「抱歉,顧蕭羽是我的佛經老師,也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陸彥禮罩著的人,望周知。」
以陸彥禮的權勢地位,他明目張膽地袒護一個人,自然是無人敢出聲置喙。
眾目睽睽之下,他拉著我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宴會廳。
賓客們震驚吃瓜,我爸氣得險些把肺給咳出來,顧霖和顧揚對著我的背影咬牙切齒。
隻有顧渺格格不入——她對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陸彥禮飆車飆得飛快,他大力抓著我的手腕,把我帶到了陸家祠堂。
我苦兮兮地問:「真要上課呀?我真沒備課,講不出來……」
「上個屁!」
陸彥禮怒氣沖沖地打斷我:「顧蕭羽,他們用那麼難聽的話侮辱你,你都不會反抗的嗎?」
他的怒氣來勢洶洶,我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很正常,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程度有待提高,今晚這都算輕的,要是放到七年前高中那會兒……」
陸彥禮的眼神中多了兩分探究。
「高中什麼?為什麼不說下去?」
我錯開眼,哈哈一笑岔開話題。
「顧建華最好面子,生日宴請了不少媒體圍觀,咱倆被拍到可就慘咯。」
「明天娛樂頭條的標題我都替他們想好了——京圈太子爺疑似出櫃,對象還是其未婚妻的弟弟,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我不在乎。」
陸彥禮沒有笑。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眼。
「比起外界的流言,我更在意你的態度是什麼。」
正值深夜,四下無人的祠堂裡,無聲的悸動在我和他之間彌漫發酵。
那些埋藏在地底下的,禁忌的情感,正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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