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朕走了。」鄭履珩有些氣惱,但對著我這麼個病人又找不出發作的理由,「朕改日再來看你。」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還帶倒了門口一尊琉璃花瓶。拜拜了您嘞,改日多和皇後吵架,別來看我。
我迅速從床上爬起來活動四肢。澄玉和漣玉過來扶我時,我們六目相對,再也忍不住幸災樂禍之意,大笑了起來。一時間宮裡充滿了輕松愉快的氣氛。
看皇帝和周琇言遭罪真乃平生一大樂事,我邊笑邊想。
6
出了正月宮裡都無精打採的。春寒料峭,饒是我整日悶在宮裡也不慎染了風寒。許是那日皇帝來後漏了點我病重的風聲出去,懿寧宮都坐不住了。二月裡太後竟親自跑來看我,不巧我還真有些病恹恹的樣子。
「老娘娘?您怎麼來了......咳,合該嫔妾去拜見您的,這不合規矩呀。」我嚇一跳,趕緊從塌上爬起來。
「坐坐坐坐!你這孩子素來硬朗的,怎麼折騰成這般模樣?」太後一臉痛惜,伸手把我摁下去。我倆相對無言,半晌無話。
說實在的,我私心裡對太後頗有些怨言。我打小養在太皇太後身邊,可太皇太後畢竟年紀大了,許多事情不能親自教導,都是那時身為皇後的太後親力親為。算來我也是太後眼瞅著長大,很是有些情分;我初當太子妃時生怕行差踏錯,也是太後明裡暗裡指導。我曉得她對我這個兒媳還是滿意的,可她兒子硬要以妾為妻時,我並沒有看到她有什麼強烈的表示。我朝素以孝治天下,若太後一定不同意周氏為後,皇帝也無可奈何。
不過太後也有她的難處。鄭履珩實非太後親子,而是一位宮人所生,七歲才被記在太後名下。因著這一層鄭履珩嫡子身份頗有些不正,先帝當年立太子時也是猶豫了許久。
而我爹爹站隊鮮明的力挺成為先帝拍板的直接原因。
我還記得爹爹入宮時與我說:「玫兒,天底下旁的都不用管,惟有嫡庶禮法不能廢。淑妃所生長子絕不能立,嫡庶不分則得位不正,天子不正則漢室危矣。」
我茫然點頭,心裡隻有鄭履珩滿月夜偷帶我跑出去看湖景時別在我頭上的凌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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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我就知道,我們蕭家是世代事君的忠臣。我爹爹和大哥都戰死沙場,二哥官至中書令,三哥則依然鎮守邊關;便是並不那般出色的四哥,也在兵部武選司裡兢兢業業。我是蕭家這一代唯一的姑娘,從出生起就是要侍奉內闱的。甚至等我八歲被以準太子妃之名接入宮中時,太子還沒定呢。
而我選擇鄭履珩,並非因為他是嫡子,而是因為,我曾糊塗覺得青梅竹馬的情誼值得託以終生。
我和鄭履珩年紀差不多。我入宮時他也才被太後認在名下。我在苦瓜著臉背宮規女誡,他也在絞盡腦汁啃四書五經。那時候在太皇太後宮裡碰面是最快樂的時光。我們互相抱怨師傅的嚴厲,宮規的嚴苛。大人們出於各自的計較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時候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隻是我不知他何時存了利用我奪嫡的心思。他與我說父皇不喜歡他,處處委屈他,我就信了;他說他大哥哥雖然文武雙全頗得皇上喜愛,但實際心術不正處處想除掉他這個嫡子,我也信了。我動用我自己的方法替他造勢,在先帝面前盡力替他說好話。
如今想來,先帝不喜歡鄭履珩隻怕單純因為他既壞且蠢而已。
我滿心歡喜做了他的太子妃;他卻憂心蕭家對他不利。他不曉得我爹爹哥哥支持他並不是因為我選擇他,而是皇室正統選擇他。他生怕蕭家倒戈把他拉下馬去。
隻有心術不正之人才會陰邪地揣摩別人。
我嫁他一年有了身孕;然而一個新入府的美人一碗寒藥把我的孩子殺了。隨後那美人被診出身孕,他告訴我,那是他早已愛上的女子,他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
彼時我父兄剛戰死沙場,屍骨未寒;而他則在沾沾自喜一舉兩得,歡樂地與周琇言一起等待愛子降臨。
如今更是把我僅剩的正妻之位一並剝奪。
「想什麼呢?」太後拍拍我,打斷我的回憶。我一驚,才發覺我已不覺間將恨意顯露在臉上。我趕緊收斂,「嫔妾隻是想到了病情的事......」
「好了,哀家瞧著你長大的,你還想蒙我?」太後長嘆一口氣,「我曉得,你在恨他們,是不是?」
我無言。
「換做是我,我也恨。」太後直言不諱,「你以為我就一帆風順嗎?先帝對我從來冷淡,他喜歡淑妃,順妃,慶妃......就不肯多看我一眼。說來我比你還差些———我生了嫡子,卻沒養活。」太後頓了一下,眉間一抹痛色顯而易見。「素來立嫡立嫡,沒有嫡子就算了;可哪怕我認下了皇帝,先帝還是寧可立淑妃的兒子也不立我兒子。這不是明著打我臉?」
「您不恨嗎?」我喃喃問道。
「恨?我沒有本事去恨。」太後眼睛望向屋角金漆描摹的飛雁,「我還不如你,背後好歹有蕭家撐著。我能恨什麼?不僅不能恨不能怨,我還得拼了命地討好先帝,教導皇兒;我無寵,意味著一點點錯處都可能萬劫不復。」
「你比我強多了。皇上,他對你是有情分在的。」太後拍了拍我的手。
情分?我不禁冷哼出聲。太後對我倒是真有些情分在,可隻怕這情分也比不過算計。當年她如何看不出鄭履珩對我到底是什麼心思?可她拼命撮合我們,隻為兒子立儲借勢。
這些我都能理解,可到如今這種地步何必再說這種惡心的話?無非是怕我心生怨憤擾亂後宮,而我背景太厚又輕易動我不得,隻能演這般溫情戲碼拉攏。
若我不是蕭玫安,是什麼李玫安劉玫安,隻怕皇上還沒登基就一杯毒酒賜死了。
我不著痕跡抽回雙手,「老娘娘說的是,隻是嫔妾病體不詳,娘娘莫在這待久了以免汙了鳳體。」
「連兒臣都不願自稱了嗎?」太後竟沒有生氣,隻是面露哀色,「玫安,哀家曉得你在想什麼。隻是與你說句掏心窩子話,哀家對你是真心疼惜的。」她又嘆一氣,「我曉得你在怨哀家當初沒有力保你皇後之位,可皇帝你又不是不知,他對哀家實在......令人心寒。若我與他鬧太僵,隻怕如今他眼裡已經再沒有我這個母後了。就是現在,他宮裡的事我能插手幾分?隻不過一個懿寧宮彰顯孝道的擺設罷了。」
太後忽地肅起面容,「玫安,你切不可沉溺於恨意和報復之中。這宮裡眼看要亂套,我知道你樂得袖手旁觀,可別忘了,你如今仍是這後宮的一份子,更不要說,你背後還有兄長。縱容宮裡頭亂下去,誰知道將來要起什麼事?千萬別等到一切收不住時再追悔莫及!玫安,你向來冰雪聰明,你不會不懂。」
她又拍拍我,「如今哀家瞧著,恐怕要出大亂了。玫安,皇帝糊塗啊,皇後更是爛泥扶不上牆,這宮裡,以及皇嗣,怕是隻能指著你了。」
「好孩子,你想想吧。」太後說罷,起身離去,唯餘我默默思忖。
半晌,澄玉悄悄進來。「娘娘?」
我抬頭,一臉復雜。「澄玉,我頭一回不清楚怎麼行事了。」
後面幾日一切照舊。我閉門不出,隻管養病。太後那裡也再無什麼消息過來。帝後依然吵吵鬧鬧,鄭履珩卻不曾再來看過我。
三月初的一日,陽光燦爛。我正命人將一把躺椅搬到院子裡供我曬太陽,忽見漣玉一頭扎進宮門:
「娘娘娘娘!不......不好了,皇三子!皇三子出事了!」
我大驚,連忙抓住她:「銘兒怎麼了?快說清楚!」
漣玉急得要哭出來了:「是鴻寧宮......也不知道送進去什麼,三個皇子全都突發中毒,其中皇三子尤為嚴重,已經......已經快不行了!」
我頓時慌了神,急忙喊人「備轎!備轎!去鴻寧宮,快!」
「誰也不準出去!」忽地宮門口進來一大群人,領頭一個中官徑直走到我面前:「奉皇上口諭,貴妃蕭氏涉嫌謀害皇嗣,特令封宮,一幹人等,嚴禁出入宮門,違者杖斃,欽此!」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們把我的宮門緊閉,下人全部趕往偏殿。隻見那中官木著臉向我躬身一禮:「貴妃娘娘,您如今嫌疑在身,委屈您在此稍後。至於到底如何,隻能等皇上過來,再做定奪。」他一揖,「奴才失禮了。」
7
「賤婦!」鄭履珩一掌把我打個踉跄,「你連朕的孩子也不放過,何等狠毒!」
我完全處於懵的狀態,滿心裡隻想著銘兒,其他皇帝的憤怒亦或自身安危全部無暇顧及:「銘兒......銘兒如何了?本宮要去看他!」
「你還有臉去看銘兒?」鄭履珩又一掌把我打倒:「傳朕旨意,貴妃蕭氏心腸狠毒,廢除位分打入冷宮!」他氣得滿臉通紅,指著我:「若銘兒有什麼不好,我再把你千刀萬剐!」
這一掌倒把我打醒了。皇帝的種種不公、我的逆來順受千般委屈......被我長久壓抑的怒氣一瞬間爆發出來,我指著皇帝大喝:「鄭履珩,你隨便什麼時候殺我,但現在貿然定我的罪隻會讓背後之人開懷!你憑什麼說我謀害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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