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知道不能再逗,再逗弄下去,謝書非縮到書桌下去不可。
他收了逗弄的心情,與謝書保持合適的距離,開始認真教她習字。
謝書被那句“專心些”說得滿臉通紅,幸好季淮沒有追問緣由,而之後,不知是否因她端正了心態,總之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氣氛淡去不少,她也終於開始投入習字中。
半個時辰之後,季淮把大致的方法講完,領著謝書練習了幾遍後,便放開她,讓她獨自練習,而他轉身開始處理起今日的政務。
斜陽落入,書房內一片靜好。
*
歷年來的十一月中旬,都是大梁秋獵之日。
彼時眾文武大臣,天家貴胄會攜一位親眷,同皇帝去皇家獵場狩獵。獵場在西山,路途不算遠,卻也要半日時間才能到達,而獵期為時三日。
往年秋獵,季淮無家眷可攜,今年有了謝書,她自是要跟著前去。
臨行那日,謝書為季淮更衣。
常日除去朝服就是便服長袍的季淮,換上了騎射胡服,銀冠束發,露出修長的頸,向下身姿颀長挺拔,向上玉面俊美。溫潤的氣質淡去三分,被幹淨利落的英氣取代。
還是那個殿下,卻又與常日不同。然不管是那種裝扮的季淮,謝書都喜歡。殿下生得如此好看,怎麼打扮都好看。
而這樣好看的殿下,現在是她的夫君。想著謝書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季淮扣緊窄袖上最後一顆玉扣,轉眸就見女孩呆望著他傻笑。他先是微頓,而後不由帶著笑意開口:“阿書?不去更衣,看孤作甚?”
謝書當即回過神來,下意識應:“臣…臣妾…”她忽加快語速:“這就去。”言畢轉身小跑進內室。
雖說謝書不參與狩獵,但既是出行,為了方便,她也換了身較常日輕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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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她坐在妝鏡前,拒絕了宮人的侍候,緩緩從袖中掏出個白瓷瓶。
瓷瓶巴掌大小,便於藏匿。此乃仲秋之日,季召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塞進謝書掌心,同藥瓶一起的還有張字條,上書:秋獵之日,融其於太子之裳。
謝書緩緩握緊手中瓷瓶。前世的季召也曾讓她這般做,彼時她愛慕季召,本也是依言行事,可那時……
“阿書當真不與孤同往?”季淮垂眸看著正為他更衣的謝書,笑問。
“嗯。”謝書未抬頭,她兩手環過季淮的窄腰,為他束好腰封,聲音很低:“臣妾近日身體不適,若去了,恐擾了殿下興致。”
謝書說此言時,聲音算得上平靜自然,然謝書自己知,她的手在抖,抖得險些握不住腰封。
瓷瓶攏在袖中,謝書低垂的杏眸中一片暗沉,她不敢抬頭,她怕季淮看見自己心虛與恐慌,還有隱藏在心底的負罪感。
殿下是個君子,成親半年,他待謝書始終溫和有禮,未輕待傷害過她半分,可她卻要……
謝書不知瓷瓶中的粉末有何功效,但她直覺這並非善物。即便謝書心悅季召,願為其傾其所有,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所念之人,比不得殿下仁厚。
瓶口已開,謝書知道她隻需微微傾倒,這無色無味的細□□末便將如塵埃一般落在季淮衣裳之上。
他不會發現,因為誰能察覺到塵埃的存在?
謝書的面色漸漸發白,她終於緩緩……
“阿書,”季淮的聲音忽地響起,清潤溫和,隱含暖陽的溫度:“聽聞你們女孩,都喜歡可愛的動物,此次秋獵,孤為你尋回一隻可好?”
他微側雙眸,對站在他身後的謝書笑問:“阿書是喜歡兔兒還是狐狸?”
季淮若再偏頭,就能看見謝書僵住的身形和杏眸中的澀意,可他沒有。
於是謝書垂下眸,長睫顫得厲害,聲音也啞了幾分:“皆可。”
打開的瓷瓶停在半空,瓶內的粉末再也沒能撒下。
她無法去傷害這樣一個人,哪怕她愛季召,愛到願意為他付出生命,卻始終伸不出那隻傷害季淮的手。
上次信件是,這次仍是。她對季召的愛,終是止步於殿下不設防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似溫水縈身,步步升溫,無人可擋。
*
回憶著前世之事,謝書將瓷瓶攥得很緊,直到房外傳來季淮的輕喚聲:“阿書可好?該動身了。”
謝書下意識將瓷瓶納入袖中,抬起臉揚聲向外應道:“來了,殿下。”而後連忙抬腳向外走去。
女眷乘車,男郎騎馬。謝書與皇後同乘一輛馬車,而季淮在謝書登上馬車後,便到車隊前方,也翻身躍上馬。
皇後正對車簾而坐,謝書坐於皇後左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內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皇後忽地開口:“阿書的兄長歸來也有些時日了,可曾議過親?”
謝書抬起眼眸,未及回答,聽皇後又道:“臨安侯戍邊七年,一直未曾娶妻。如今功成名就,歸了京都,可不知得有多少女兒家想做阿書嫂嫂。”
謝聲回來後,來議親的人確實不少,然謝聲沒有那般意思,還因嫌聒噪,將人全都趕了出去。
想著,聽出皇後語氣中的調笑,故謝書也用笑鬧般的語氣道:“此事急不得,終身大事須得慎重,兄長約摸也是想找個合心意的,畢竟好事多磨,倒也不怕等。”
“是不怕等,”皇後似無奈地搖了下頭:“就怕等不來。哪能事事都合著心意,豈不亂了套?要本宮說,最重要的是找個家世相當、品貌上乘的女子,與你兄長般配,至於感情可以婚後慢慢培養。”
“臨安侯年紀也不小了,比太子還長一歲,你看太子都已成親,且與你不也是在婚後慢慢培養出感情的?”
皇後怎這般關心兄長婚事?謝書微覺奇怪,然到底與她觀念不同,不願多做辯駁,隻先應:“母後說得是。”
第21章 念頭 謝書不知,當她盯著季召的那刻,……
和皇後說完後,謝書側身抬手輕撩起簾幕,接著她的目光下下意識地開始搜尋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前方皇帝的車輦遮擋住視線,加之距離較遠,並不能看見。
“阿書是在尋太子嗎?”側邊皇後又道。
無法看見,謝書便收回視線,轉眸看向皇後,聽她繼續笑言:“按照慣例,太子的馬匹應行於眾馬之前,故太子此時行在車隊最前方,與我們的距離怕是遠了些。”
謝書點頭,笑回:“原是這樣,謝過母後。”
皇後笑了下,看著十分慈愛:“看來阿書與太子果真恩愛,不過分離片刻,便想了?”
謝書輕抿唇瓣,似是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露出一片潔白纖細的後頸。
她看似是在聽皇後說話,其實手指一直在摩挲袖中瓷瓶,眸色一片晦暗。
*
半日後,車隊在日落前到達西山。
在馬車上顛簸半日,謝書本是一身疲憊,然當她下了馬車,疲憊在瞬間散去。
今日天氣清朗,向上藍天遼闊,向下天際接連著一眼望不盡的蒼翠,西山大多是常青樹,故這蒼翠其實一片密林,林中草葉微黃,依稀可見奇異的花,就在那花草之中,隱約有小小的身影一躍而過。
可以辨認,那是隻野兔。
廣博遼闊,鬱鬱蒼蒼的西山,其間承載孕育著萬千生靈。謝書在前世來過一次,然那次無心欣賞,此次靜下心來,倒真覺察到西山的美來。
身後軍士隨從們在搭著帳篷,還有的在籌備明日事宜。女眷們在下了馬車後,連忙去了自家男郎身邊。
謝書也搜尋著殿下的身影,而後終於在人群中見到被眾星拱月的季淮。
幾個皇子和幾個大臣之子,都站在季淮身邊,不知在同他說些什麼,而季淮眉眼染笑地聽著。
殿下這般溫和有禮,又待人寬厚,他的好人緣謝書在前世就已有體會,此時倒也不覺稀奇,還有種莫名生起的與有榮焉。
殿下這般好,怎會有人不喜他?
謝書笑著收回目光,想著等人散了再過去。她四下看了看,最後朝前方走去。
侍女環兒連忙跟在她身後。
西山雖孕育生靈萬千,然到底是皇家獵場,由專人管轄,考慮到狩獵時的安全,故其間沒有什麼威脅性大的動物,多是些野兔,狐狸,鹿……
且獵場四周常年有人駐守,所以謝書並不但心會遇到危險。
此時金輝仍盛,然林中的光線陰暗,然並不影響看見動物穿行跳躍的身影,謝書甚至看見有隻松鼠從她頭頂的樹枝上跳過。
漸漸地,不知走了多久,她竟穿過了樹林,見到一片湖。
湖很大,一眼不見邊際,這是由西山上的的冽冽泉水匯成,於此凝成孕育西山生靈的溫床。
萬物自此始。
謝書眼尖地瞥見很遠之外有隻梅花鹿,似正低頭飲著湖水。湖水兩岸水草微有衰敗之象,但這並不影響謝書感覺到此處的生機。
她抬腳走到湖邊上,一眼望去,湖水清澈,微風拂過泛起粼粼波光。謝書蹲下身子,手指觸到水面,覺得有些涼。而後她眨了下眼睛,伸出雙手掬起一捧湖水,垂首正要嘗嘗味時,忽聽一道微微驚奇的聲音:“五嫂?”
謝書手一抖?水撒了。
她偏過頭看去,隻見陽光之下,以那蒼翠密林作背景,其前立著許多身姿修長,穿著勁裝的俊美青年。
青年之首,所立之人恰是她的夫君,太子季淮。
季淮立在眾人前,與謝書對視一眼後,視線緩緩掃過她的周身,而後彎起唇,眸中笑意明顯。
謝書連忙看向自己還伸出的手,再想起此刻不雅的蹲姿。她默然一刻,而後懊惱地咬了下唇,很快地起身。
哪知蹲得太久,又起得過快,小腿一麻,眼見要倒在地上,謝書就感覺到她的腰被人扶住。
抬眸就見自己已經在季淮懷中,他還對著她揚了下唇。
她微怔,餘光看見季淮身後的一眾兒郎正在互相擠眉弄眼,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
此種情形下,她連忙赧然地從季淮懷中退出,並躬身道:“多謝殿下。”
季淮隨手將她扶起,問道:“你怎獨自在此?”而後補充:“不去尋孤?”
謝書回答:“臣妾尋了,但適才殿下身邊人太多,臣妾不便打擾,便想著未曾來過西山,出於好奇,過來走走。”
“西山廣達千裡,可觀之景甚多。阿書若真想看……”季淮頓了下,忽轉身招來隨從低語幾句。
不久後,隨從牽來一匹馬。
季淮笑問:“阿書會騎嗎?”
謝書搖頭。
“沒事。”季淮翻身上了馬,而後向謝書伸手,道:“來。”
謝書小小地彎了下唇,忙將手遞給他。
身後兒郎們默默看著兩人遠走的身影,季管陶眨了眨眼睛,扭頭對身邊人道:“五哥是不是忘了什麼?”
那人沉默片刻,答:“他忘了我們。”
不是說要帶他們觀察地形麼?怎麼見到太子妃後,他們這群大活人就仿佛自動隱形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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