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求不多,怎麼就那麼難啊。」
德妃困頓的枕在我膝上,聲音輕下去,「我膽小又怕事,蟲子都不敢踩死,我怎麼就做了這麼壞的事,可能用死才能賠罪了……。」
「我好想我爹娘……,小雲……你幫我告訴他們……不要傷心……。」
在遠處拍皮球的安兒跑過來,抓著德妃的袖子,「德德,德德。」
德妃笑了,慢慢閉上眼。
德妃也走了。
12.
安兒十七歲那年,淑妃在宮中自焚。
前一天晚上我穿著黑衣悄悄到她的宮殿裡,她等在那裡,將錦盒交予我,我們兩人在夜色中說了最後一場話。
我告訴她我叫陸雲卿,不需我解釋,她頃刻便懂了,「原來如此。」
「我也有事要告訴你,你小產那次德妃來我和貴妃處哭了半天,她說她想勸你生下來,把孩子給她養。」淑妃看著夜晚平靜的湖面,點點流螢在湖面上起伏,略顯悵然,「不過她沒去找你,她說勸你生下不愛之人的孩子太殘忍了。」
第二天熊熊烈火點燃了清冷一生的女人。
大火吞噬著一切,殿外湖面映照著洶湧的烈焰。
宮人們圍過來無法靠近,我站在火場前,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火中有淑妃悽厲的聲音。
「李懋!你壞事做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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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本事扶著自己的女人坐穩皇後的位子,讓我們四個進宮給你收拾爛攤子!」
「自己的兒子不如別人的聰明就下毒手,你連讓他們競爭的膽子都沒有!你這個軟蛋!」
「你姑奶奶我不進宮,他日王朝將相,史書工筆必然有我一筆,千百年後世人都知我這女子之名!定比知道你這皇帝的人多百倍!」
「李懋!你讓我們成為你的踏腳石!」
「你配嗎?!李懋!」
「你配嗎!」
淑妃的怒吼在火場中穿透人心,宮人們瑟瑟發抖不敢多聽。
我就站在這裡,看著大火燃燒到極致,而後慢慢熄滅化為灰燼。
李懋讓人鏟平了淑妃的宮殿,不許重建,他冰冷的黑眸注視著我,「宮中不必記載今日之事,妃嫔自戕是重罪,念在王大人勞苦多年,朕不計較。」
「隻是宮中筆墨抹去淑妃,我朝從未有過淑妃,世上從未有過王薔。」
我照辦。
淑妃走後我的身體也開始虛弱,經常會在無人處嘔出黑血。
安兒在我上妝時會搗亂,拍掉我塗抹口脂的錦盒,我讓茯苓帶他出去,默默的重新塗抹口脂。
在容澤生日那天,我給林皇後送了個白瓷蓮花,薛貴妃制,淑妃題字。林皇後知道是故去之人的制品,珍惜的放在鳳儀宮裡。
這白瓷蓮花裡放著薛貴妃告訴我的那個秘密,當年容澤的雙生弟弟是李懋下令除去,因為未來的帝王不可以有孪生兄弟。
林皇後的兒子剛出生,他就將江山捧了上去。
若是不珍惜好這隻蓮花,那麼這個足以毀滅他們的秘密就會出現在林皇後面前。
我計算著時間,我也快了,可惜不能看到安兒成家生子。
我到鳳儀宮,端端正正的朝林皇後跪拜,林皇後有些局促,不想受我大禮,她連忙下來扶我,「小雲,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難處嗎?」
我笑著搖頭,「如月,其實我的名字叫陸雲卿。」
林皇後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傻傻的點頭,「哦,哦,你進宮的時候說你叫陸雲呢。」
因為我隻是他一人的卿卿,李懋永遠都不會知道宮裡的我隻是陸雲,不是陸雲卿。
「我有事相求。」
「你先起來,宮裡的事都是你在幫我,你這樣跪著我怎麼敢說話,你再跪我也要跟著你跪了。」
林皇後與我相對而坐,我咳了兩聲,「我本就是西北而來,宮中二十載,能不能他日讓我魂歸故裡。」
「呸呸呸,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林皇後擺手阻止我,「你會長命百歲的,安兒也需要你照看,不許說這種喪氣話。」
「送葬的隊伍讓安兒來可以嗎?」
「都說不準說這種話了。」
我認真的看著林皇後,她被我說的沒辦法,「好好好,我一定會的,我答應你。」
林皇後以為我有什麼想不開的,以後日日來找我,想著辦法的讓我開心,她還苦著臉學看賬,「這些事我來做,你休息下。」
不過看了三天她就頭昏腦漲的跑去釣魚了,「我真的不是這塊料子。」
又撐了一月,我吐血後再沒起來,安兒守在我身邊,我握著他的手,「給你的玉佩不可以丟了。」
心智痴傻的安兒不明白我為什麼不陪他玩了,生氣的拽我的衣服,「母妃!母妃!」
我握住他的手,不舍的望著他,「往後的路,你便要一個人走了。」
我終於可以回去了,臨死前我好似又看見了西北廣闊的草原,潔白的雪山,我與薛風琅策馬於草原之上,最後我們被父親抓回,我被壓上了進宮的軟轎。
最後耳邊的是那夜淑妃啞著聲音跟我說的最後一段話,「這件事我們三個商量好了,所有事我們來做,你接過我們留下的東西來完成最後一步,若是成功,安兒可以讓你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地方,最起碼四個人,要有一個得償所願。你別覺得我們瞞著你,隻是我們三個,誰留下都沒意思,唯有你在宮外還有歸處,還有人等你,我們沒有了。上次我父親進宮,還騙我說我母親去找書才沒進宮,其實他說謊的樣子我一直都知道,我母親應該是不在了,她身體本來就不好,我還想讓她看我功成名就的樣子呢,今生是不能了。」
抱歉了,你們的期望我做不到了,唯有這個方法可以送安兒出宮。
賢妃薨,帝恩準其可葬歸故裡,由其撫育的大皇子送葬。
送葬那天大皇子容安哭鬧著要玩耍,摔碎了捧著的香爐,李懋震怒,容澤和容思出面阻攔才讓事情繼續。
進京接賢妃棺木的是西北將軍薛風琅,薛風琅下馬,二十年前宮外分離,二十年後宮外再次相見,生死分離。
雪白的隊伍緩緩停下,紙錢漫天,街道蕭瑟。
薛風琅腿一軟幾乎要哀嚎,領頭的容安衝上去抱著薛風琅,「出去玩!出去玩!」
實則容安撐住了要倒下去的薛風琅,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薛叔叔,出了京城再說。」
到了西北,隻剩下薛風琅的人時,容安讓人停下,翻身抽過護衛的槍,撬開棺木。
「你幹什麼!」薛風琅一拳打飛了容安,容安捂著臉起身,沉默的走到棺木邊。
兩個人一起看向棺木,屍身青色未腐,薛風琅變了臉色,顫抖著雙唇發不出聲音,無法問出一個字。
容安從我的衣擺下取出三樣東西, 「因為賢母妃一直在服毒。」
「你他媽說什麼?」薛風琅目眦欲裂。
送葬隊伍暫時停下,荒野中薛風琅和容安坐在篝火邊, 酒壺哐的碰在一起,兩個人一起仰頭喝著粗辣的烈酒。
容安將我在宮中的一切都告訴了薛風琅,薛風琅一言不發的聽著, 紅了眼睛,「我就知道她在宮裡過的不好,每次看她她都沒有真心在笑。皇帝把皇後當成寶,糟踐別人, 可她也是我一生的珍愛啊。」
容安問薛風琅, 也是替自己的母妃們問, 「二十年了,你為什麼能一直等賢母妃?」
薛風琅頓了頓,第一次開口竟喉嚨發緊無法開口,仰頭又灌下一口酒, 「我一直都在念她,她肯定也在念我, 隻要我們互相思念,那就沒有分開過。」
「我知道她在京裡, 她知道我在西北, 那即便隔得遠也不算分開。」
薛風琅喝完最後一口酒, 「你呢?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一直留在西北嗎?我可以保你, 她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她最後想做的事我會替她完成。」
容安握著脖子上的玉佩, 目光深沉的看著京城方向,「不,喪鍾敲響的時候我就會回去,這是賢母妃最後替我鋪好的路。」
隻是後宮女人送來的信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看」我日日夜夜都在吸收毒素,比他中毒深,如此也堅持了一年多, 剩下的隻能靠容安自己走。
我們四人給容安留下的東西都會藏在我的棺木裡給容安帶出去,薛貴妃掌管六宮宮務拿到的聖旨錦緞, 淑妃寫上模仿李懋字跡的遺詔, 德妃手巧仿制的玉璽,而我給了容安陸氏玉佩。
淑妃怕被人發現自己學習李懋字跡, 她最後一把火把一切燒了幹幹淨淨。
我們四人還真是貴妃不貴,淑妃不淑,賢妃不賢,德妃無德啊。
容安是我們四人的孩子, 他身後有徵戰百年的薛家, 德妃身後的李氏宗室,淑妃身後的積年世家,我身後陸家學子。
陸氏教導出來的文人學士遍布天下,持我手中陸氏玉佩, 可得他們以恩師禮待之。
李懋要將江山都給自己的孩子,那就讓我們把自己的孩子扶上這棋盤前,堂堂正正的對弈一場。
看這天下鹿死誰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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