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休養了大半個月。
我爹在御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李墨白的惡行,承恩公府緊跟其後,隋暖的父親也落井下石,好幾個御史也跟風彈劾。
最後太子說了一句話:「此子品行惡劣,實在不堪天子門生。」
於是皇上革除了李墨白的狀元功名和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
李墨白也成了天朝建國以來,第一位被革除功名的狀元,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13
我沒想到李墨白還要見我。
我帶了一名會武的婢女,吩咐她:「若李墨白傷我,直接殺了他。」
但李墨白沒有那樣的膽量。
他被趙思則從酒樓二樓扔下來,摔傷了一條腿,因為沒有得到及時醫治,瘸了。
他就這樣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天青色長衫,袖口的位置還打了補丁。
「錦屏,」他臉色憔悴,胡子拉碴,瘦了一圈,再不復當初狀元郎的意氣風發,「是我識人不清,遭了蒙騙。原來驚鵲一直在騙我,她隻是識得幾個字,不會作詩作畫,也不會彈琴。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驚鵲的話騙得了他一時,卻騙不了他一世,朝夕相處,很容易就露出破綻。
「我知道你對我有情,你用暖暖挑撥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就證明你還在乎我。錦屏,」他深情呼喚我,「你已經害我沒了功名,也該氣消了。我答應你,我會娶你,我心甘情願地娶你,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我會讓你做一品诰命夫人,成為全端京人人羨慕的女人。」
男人啊,他們的自信有時候真讓我羨慕,我無語地看著他。
「那驚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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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有回應,他大喜過望,立即道:「她騙婚在先,我不休她已經對得起她,看在她懷孕的份上,我留她做妾,反正她從前也是伺候你的,以後就繼續伺候你。」
我忍不住哈哈笑:「李墨白,前世你為了替驚鵲報仇隱忍十年,我還以為你對她的情分比海深比山高,沒想到不過如此啊!你為了榮華富貴,竟然想貶妻為妾!哈哈,真是可笑,你當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你一介白身,一貧如洗,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不要承恩公府的公子而選擇你?」
他臉色大變,青白交替。
我繼續刺激他:「你不是說你榮登高位靠的不是我們相府嗎?現在你看到了,你就是吃軟飯的,沒有我們相府,你什麼都不是!
「你這一生也就這樣了,有我們相府在,你永遠別想走到太子身邊!你永無出頭之日!」
14
李墨白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來蹦跶。
直到安王進京。
安王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弟弟,隻比太子大四歲。相比較太子的勤政好學,他就像一個反面教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道吃喝玩樂,還鬧出過好Ťüₜ幾件荒唐事。
不過這都是他的偽裝。
前世直到他舉兵造反,都沒人看出過他的狼子野心。
安王的封地在安陽,平時無召不得入京,隻有過年會依照祖例,進京陪他的母妃穆太妃兩到三個月。
他和穆太妃母子情深,前世造反也是等到穆太妃過世之後。
我派去盯著李墨白的人稟告說,李墨白暗中投靠了安王。
我松了一口氣,李墨白果然沒讓我失望。已經嘗過權力的滋味,他怎麼可能甘心此生隻做一個平民百姓?
得不到太子的賞識,他可以得到安王的賞識。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安王會在十年後造反,而且差點攻入皇城,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孤身前往敵營,瓦解了安王和其軍師的信任,讓他們反目成仇,軍心大亂,讓太子有機會帶兵將他們一舉殲滅。
他是平反的大功臣,是百姓的大英雄。
正因為如此,後來他指證我爹的言辭才沒有人懷疑。
他甚至為了替我爹求情,跪在勤政殿外面,將頭磕得鮮血淋漓。
我南家沒有被滿門抄斬,也是他不要賞賜換來的。
多麼重情重義的男人啊!
誰能想到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15
我沒有跟太子提過安王會造反的事。
沒有證據,空口白牙誣陷皇族,隻會讓太子對我反感。更何況安王雖然不著調,對太子卻是極好,還救過太子一命,太子對這位小皇叔,也是能寵就寵,絕不容旁人隨便汙蔑。
李墨白也知道這一點,他一點不怕我去告密,甚至巴不得我去告密。十年後才會發生的事,現在一點影兒都沒有。
他非常自信地認為,這一世沒有他的阻攔,安王一定能謀反成功,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而他有從龍之功,也必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雖然沒有告訴太子,但我告訴了我爹。
我說我做了一個噩夢,我爹當我胡思亂想,並不當真。但我預言了接下來幾天會發生的事,他就變得慎重了。
安王進京以後,同往年一樣,打著吃喝玩樂的幌子,同不少朝臣攀交情。我爹喜歡古畫,他就每年送他一幅。
今年送的是王冠千的《江山圖》。
前世,就是這幅畫,成為了我爹私通安王的鐵證。
這幅裝裱好的畫的軸杆裡,藏著一封安王收買我爹的信件。原本是沒有的,是李墨白趁亂從安王處搜來,悄悄藏進去的。
畫是真的,信是真的,但事是假的。
我爹百口莫辯。
這一世有了我預警,我爹斷然拒絕了安王的示好,並把以前安王送的古畫,趁著除夕宮裡賜宴,硬賣給了朝中其他幾位愛好古畫的大臣,把得來的錢財一分不剩,全捐給了邊疆戰士。
我爹被皇上大贊高風亮節,一心為民,乃百官表率。惹得其他大臣也不得不忍痛捐款。
相府的這些小動作,李墨白全看在眼裡,但他毫不在意。
和安王撇清關系有什麼用呢?等到安王登基,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清算一個相府又算得了什麼?
16
正月裡,驚鵲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兒子,一出生就被李墨白抱給了鄧如盛。
他如今表面上一家老小全仰仗鄧如盛,沒了官職俸祿,隻能在鄧如盛的鋪子裡當長工。
驚鵲剛出月子就要給人家洗衣服賺家用,十指凍得紅腫,和當初在我身邊當丫鬟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在街上碰到她,她穿得也單薄,身上什麼首飾也沒有,人瘦了一圈,臉色枯黃憔悴,眼神黯淡麻木,一點不像剛生產完的婦人。
我請她去醉仙樓吃飯,她吃到差點吐出來,最後伏在桌子上嗚嗚哭。
「小姐,我後悔了,我不該冒充你勾引他。」
隔壁有交談聲隱隱約約傳來——當然本來隔音效果沒這麼不好,是我做了點手腳,她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聽出了李墨白的聲音。
李墨白現在一窮二白,怎麼會有銀錢來這麼貴的酒樓吃飯?
「李兄真是料事如神Ţű⁻,短短時間就成為王爺的心腹,這次回封地,王爺還特地囑咐讓你一家隨行,以後李兄平步青雲,可千萬不要忘了小弟啊!」
李墨白揚眉吐氣的笑聲震耳欲聾:「一定一定。」頓一頓,「安陽路途遙遠,我母親年事已高不便隨行,我娘子也要留下照顧她,就不一同去了。」
那人隨即發出猥瑣的笑聲:「既這樣,李兄身邊也是少不得人照顧的,不知李兄喜歡什麼樣的解語花?我好讓安陽的人提早準備?」
李墨白想了一會兒:「隋家大姑娘你可認得?」
「原來李兄喜歡這樣的……」
「相府千金那樣的也勉強可以。」
「明白明白。」
接下來便是推杯換盞的聲音。
驚鵲的神情從詫異到驚喜,再到失落氣憤,最後變成了絕望。
原本就沒有光的眼睛變得更加死氣沉沉。
「小姐,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喃喃問我。
17
三月十二,安王啟程回安陽。
半個月後,安王的生ţū₌母,宮裡的穆太妃被人毒死,查來查去查到穆太妃身邊的宮女身上。用了極刑,宮女交代是受安王身邊的吳先生指使。
這位吳先生表面上是安王養的門客,實際上是他的軍師,極受安王重視。
穆太妃一向身子骨不好,纏綿病榻多年,但卻怎麼也不死。吳先生等了許多年,終於等不下去了。前世他讓人下的是慢性毒藥,足足用了兩年才一點點奪去了穆太妃的生機。
穆太妃一死,安王再無顧忌,舉兵造反。
但李墨白查到了真相,在緊要關頭給了安王致命一擊,安王和吳先生反目成仇。
前世吳先生是七八年後才動的手,李墨白可等不了這麼多年,他提前動手了,也是慢性毒藥,差不多一年後毒發,但我讓人換成了劇毒。
安王的門客為何要謀害主子的生母?
太子繼續查下去,就查到了李墨白身上,這才發現他竟跟著安王去了安陽。他的妻子主動交代,李墨白走前交給她一本賬冊,吩咐她好好保存,還說他們馬上就能飛黃騰達。
那本賬冊記錄了安王和朝中以及各地官員的人情往來,數額之大,令人咋舌。
太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首先控制了振武將軍,隨即派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在安王前面趕到了安陽,查抄了安王府。不僅搜出了安王私制龍袍,還發現他暗中練兵囤兵器。
妥妥的造反證據。
安王一行人在半路就被捉回了端京。
李墨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美夢剛剛萌芽,便被我扼殺了。
他太自信了。
我是沒有證據,但我可以栽贓啊。
18
李墨白斬首的前夜,我去牢裡看他。
他迷茫地靠在牆壁上,一下又一下地撞著頭,嘴裡喃喃:「不對,不對,哪裡出錯了,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的……」
看到我他也沒什麼反應,「呵」一聲自嘲:「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是來讓你死得明白的。」
他猛然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瞪著我:「是你!」又搖頭,「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那本賬冊,那本賬冊十年後才會出現!」
前世的確是有那麼一本賬冊,安王伏法後,李墨白私藏了這本賬冊沒有上交。他想用來掣肘和安王有私的官員,拿捏他們為自己所用。
還有穆太妃的死因, 他也從來沒有跟我提過。
「是暖暖告訴我的,」我靜靜注視他, 「你拿暖暖當替身,什麼都跟她說, 可是她什麼都跟我說。」
賬冊是我假造的, 回來的那天,我就根據前世的記憶, 將那本賬冊裡的內容默寫了下來, 沒有一五一十,但也七七八八。
李墨白哈哈大笑起來:「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我竟敗在自己所愛的女子身上!」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也笑:「你別侮辱暖暖了, 你有什麼資格愛她?還有驚鵲, 你一定不知道,我的計劃之所以能這麼順利, 多虧了她和我合作。」
「驚鵲?」他暴怒,「這個賤人,我哪裡對不起她, 她要這樣背叛我?她一個丫鬟嫁給了狀元郎,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賤人,叫她來見我, 叫她來見我!」
「她恐怕來不了了,」我說, 「她因揭發用功,太子免了她的死罪, 如今已經嫁給了一個外地富商,早就走了,就是可憐了你的老母親,都用不上滿門抄斬, 直接就被你氣死了!」
他呆愣住, 片刻之後暴起:「你這個毒婦,毒婦, 我娘從沒對不起你過,你為什麼要害死她?我要殺了你!」
「你說什麼呢?」我說, 「害死你娘的是你啊, 是你要造反,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唯有兩行濁淚。
我轉身抬腳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忘了告訴你, 你的義父鄧如盛也是我的人!」
19
李墨白死後半年,我和趙思則成親了。
隨後直接給我送了一萬兩壓箱銀, 謝我救她全家。
洞房花燭夜的晚上,他問我:「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李墨白當時求娶的是你, 你會答應他嗎?」
我臉不紅心不慌地撒謊:「當然不會,他樣樣不如你,我怎麼會選他?而且我知道你打小就喜歡我。」
他害羞:「哎呀, 那你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
因為我的愛從成親才開始呀。
我問他:「怎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我做了一個夢。」他吻我,「嚇死人了,不過好在是個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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