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2-23 13:59:263894

梁坦帶頭英勇廝殺,那些山匪說來也是一些被逼上山的農民,一見這陣仗就不知所措。


最後山匪死傷大半,僅剩的幾個人也落荒而逃。


梁坦帶著大家一鼓作氣殺上了山匪的老巢,帶回了曾經被奪走的部分財物。


這次的「剿匪行動」,在梁坦的帶領下獲得了勝利。


村民們歡呼雀躍,將我們奉為座上賓。


不僅好酒好菜招待我們,還給我們分了一個小院和兩塊地。


我們高興極了,一路顛沛,終於能有個安家的地方了。


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日子,我們很珍惜。


我經常去看那兩塊土地,期盼著春天快點來。


我播下種子,讓它們長出希望的秧苗。


12


我們的安寧日子僅僅過了兩個月,村子裡就來了很多官兵。


他們挨家挨戶搜查,看到年輕小伙子就抓走充軍或是當壯丁。


這次是人數眾多,裝備齊全的大軍,村民們無法再像反抗山匪一樣反抗他們。


大軍從周遭一過,十裡八村幾乎都剩下老弱婦孺了。


鄰家阿婆的兒子前些年就被充了軍,死在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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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年僅十一歲的孫子又被抓去了,她號哭辱罵,險些哭瞎一雙眼睛。


梁坦那天抓著井繩吊在水井半腰,躲過了那場搜查。


他沉默了兩天後,撲通跪在我面前。


他說自己要去找起義軍,朝廷逼得人活不下去,他就幹脆反了朝廷。


他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不甘心一直受世道欺壓。


我透過他,看到了一絲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我擦擦眼淚,笑著對梁坦說:「孩子,你去吧。」


我知道他有勇氣,有謀略,有野心。


他臨走的前一晚,我熬了一夜,將自己衣服撕成料子,給梁坦裁成新衣。


走的時候梁坦給我磕頭,故作輕松地笑著對我說:「娘,說不定兒子能掙個王侯當,那時一定要娘享盡這世上的榮華富貴。」


我也忍著眼淚,強笑著說:「什麼富貴都抵不上你平安,娘等著你回來。」


13


梁坦走後,我老了很多,白發悄然出現。


我日日打聽著起義軍如何如何,是敗是勝,死傷如何。


可是聽人說,有好幾路起義軍呢,多數都是連敗。


我聽了焦急又惆悵,能做的也隻有日日祈求梁坦平安。


我在油鍋裡煎熬了整整三個月,才盼來了梁坦的消息。


是一個蒙面的年輕人在深夜敲開了我的門,帶給我一個小包袱,還有一封梁坦寫的信。


我喜極而泣。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送走年輕人後,我迫不及待拆開那封家書,確實是梁坦親筆。


他說自己一切都好,讓我勿要掛念。


我終於松了口氣。


小包袱裡,是十幾兩銀子,還帶著血跡。


剛松下的心,又狠狠提了起來。


後來每三個月,梁坦都會遣人送來一封家書和一些銀兩,讓我知道他平安。


此後整整三年,我都沒再見過他。


14


梁坦已經有足足半年沒有給我帶家書了,以他的性子,若沒有天大的事,他是斷然不會忘記這茬的。


他知道家中母親在日夜為他擔憂。


我很悲傷,認定他已經死了。


聽說起義軍攻進了京城,現在的皇帝是起義軍的領袖。


我悵然地流淚,梁坦大概做了那位皇帝墊腳的屍體。


我紅著眼睛出門,打算找人為梁坦做個牌位,讓他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結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前停了一輛豪華的馬車,旁邊還站了烏壓壓一堆人。


我以為又是大軍進了村,嚇得閉緊木門。


有人對著門縫恭敬地說:「奴才奉皇命接太後入宮,請太後出來吧。」


我嚇傻了,哆哆嗦嗦地說:「我不叫太後,我叫梁儀,你們找錯人了。」


門外的人依舊恭敬地說:「太後名諱就是梁儀,就是您。」


門外的人解釋了好久,我才明白過來。


原來如今的新帝,就是我兒梁坦。


他從起義軍的小頭目一路殺成領袖,又一路殺入皇宮。


他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踩著屍山血海成了新的皇帝。


腦子迷迷糊糊,像做夢一般。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肚子裡竟蹦出個亂世英雄來。


心裡五味雜陳,我又哭又笑。


我小心翼翼上了馬車,有人伺候我穿上華麗的衣裙,戴上昂貴的首飾,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和將士們送我入宮。


這陣仗實在惹眼,沿途有許多百姓圍觀。


有人低聲交談,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我鬼使神差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這婦人命可真好,兒子有能耐,她沾光成了太後,享這無上尊榮。」


「得了吧,世道這麼亂,皇帝跟走馬燈似的一直換,他們又能得意多久。」


我心頭湧上怪異的難受滋味,怕應了第二個人的話。


我安慰自己,我兒梁坦英武有謀,上天給他這個命格,也許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15


馬車上顛簸幾天後,我到了熟悉的京城,進了熟悉的皇宮。


二十多年前,我以宮女的身份生活在這裡。


二十多年後,我以太後的身份回到了這裡。


這二十多年中間隔了太多太多東西,虛榮,貪婪,苦難,恥辱,血腥,殺戮。


恍若隔世。


梁坦在正殿迎我,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繡了好多隻五爪金龍。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兒子梁坦。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氣宇軒昂,臉黝黑粗粝,一道疤從臉頰蜿蜒至嘴角。


不過是三年多的時光,他卻像是老了十歲。


我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罪,身上一定舊傷無數。


梁坦笑著朝我走來,撩起龍袍朝我下跪,他字正腔圓地叫:「拜見母後。」


我還沒有適應太後的身份,心一顫,腳一軟,反倒朝他跪了下去。


我很想抱著他痛哭一場,看看他身上有幾處傷,深不深,疼不疼。


梁坦讓我住進最好的宮殿,山珍海味,珠寶玉器整日往我這裡送。


他邀功似的跟我說:「兒子當年沒食言,我讓娘成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了。」


我笑著說:「兒子真厲害,真孝順。」


他忽然故作神秘:「娘,我還給你帶了個更好的禮物,你見了一定喜歡。」


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滿心期待。


不一會兒有宮人端出幾個盒子來,梁坦扶著我一個個去看。


我看了一眼,便怔住了,臉色煞白。


那是一顆人頭,下邊還淅淅瀝瀝淌著血。


我在驚嚇之餘想起,好像是當年因為柴火的事讓我磕頭的那個男人。


梁坦心情不錯,自顧自地說:「母後可還認得這伙狗賊,我早把他們押到了京城,就是為了今天割下他們的頭給你出氣,就連當年不讓我們停留的平安鎮,我也給屠了。」


我良久沒有回應,梁坦才發現我臉色不好。


他意識到了什麼,揮手屏退宮人,臉色尷尬:「是兒子冒失了。」


我緩了緩,柔聲對梁坦說:「坦兒,你既做了皇帝,就要好好對待百姓,我們曾受過的罪,不能讓他們再受了。」


梁坦說:「兒子當然會做個好皇帝,江山一統,千秋萬代。」


他背對著我,看不清表情。


我聽說殺人殺多了,會變成戰爭機器,人命在眼裡不會再有重量。


16


當太後的日子是真舒服。


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玉翡翠,吃的是珍馐美味。


我一擺手有人給我脫衣,一伸腳有人給我脫鞋,一伸手有人攙扶。


所有人對我畢恭畢敬,阿諛奉承。


權勢富貴的滋味可真迷人,怪不得許多人為了它爭得頭破血流。


梁坦確實在努力做一個好皇帝。


他學那些千古名君,修工事,重農桑,革弊政。


勤政殿的燭火徹夜燃燒。


可連年大戰,國力早就衰弱不堪。


塞外的胡戎人舉兵進犯,殺害百姓,企圖瓜分國土。


梁坦一邊要揮兵對付胡戎人,一邊要鎮壓前朝餘黨。


可國庫裡已經拿不出打仗的錢了。


梁坦焦頭爛額,咬咬牙,吩咐下面的官員,從百姓身上搜刮。


百姓罵聲一片,緊接著起義軍四起。


混亂的局面並沒有變好,我們隻是換了個位置。


最大的一支起義軍叫廣陵軍,從廣陵起義,討伐梁坦。


他們浩浩蕩蕩,一路勢如破竹,梁坦派出鎮壓的部將皆全軍覆沒。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廣陵軍就兵臨城下。


梁坦隻剩下皇宮裡的最後一道防線。


這是梁坦稱帝後的第一百天,剛好一百天。


我們一生僅有的富貴日子,隻有一百天。


梁坦一夜白頭,這一年,他二十七歲。


大殿空曠寂寥,梁坦席地而臥,頭枕在我懷裡。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背著小小的他賣餛飩。


他眼神空洞,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安生做個好皇帝?」


我強忍著眼淚對他說:「罷了,兒啊,就當這是一場黃粱夢,娘去給那些人下跪磕頭,皇帝讓給他們做,咱們出宮,還去賣餛飩。」


黃粱一夢,該醒了。


梁坦忽然說:「娘,咱們跑了吧,去一個遠離這些是非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砸下去。


他能想得開,真好。


入夜,我褪下華服,穿上熟悉的粗布麻衣,在梁坦心腹小將的帶領下悄然從皇宮後門溜出。


這一路上都沒見梁坦,我問他為什麼不和我同行。


小將說,梁坦還有些事要辦,讓我先行一步,他隨後就到。


我心裡隱約覺得不好。


小將把我送上一艘小船, 在河邊對我行了一禮:「太後珍重。」


我著了急, 問梁坦怎麼還不來。


小將搖搖頭:「陛下不會來了,他說自己即使逃走了, 廣陵軍也不會放過他的,還會連累太後,如此, 還不如血戰到底,他還說……」


我哭出了聲:「他還說什麼?」


「他說, 生養之恩,來世再報。」


話畢,小將一刀砍斷纜繩。


小船順著河流漂走,我悲涼地哭喊:「梁坦,你ťŭ̀⁹這個不孝子。」


17


小船走了很多個日夜, 最後停在一個小鎮。


我焦急地向人們打聽,遠方京城戰時如何了。


人們說,廣陵軍殺進皇宮,火燒大殿,逼退了上一個皇帝。


我問:「那個叫梁坦的皇帝如何了?是殺了還是捉了?」


那人噴著口水說:「聽說被廣陵大軍亂刀砍死, 屍骨無存啊。」


另一個人拍手:「昏君落得這個下場,真是老天有眼啊。」


心裡有東西狠狠墜下,讓我的五髒六腑絞痛, 險些站不穩。


我很想對他們說,其實梁坦也曾是個好孩子, 很好的孩子。


可我能出口的,隻有嚎啕大哭。


18


後來過了很久, 又出了一個新帝, 打退了胡戎人,平定了四方。


他聰明智慧, 寬容仁慈, 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國家在他的努力下漸漸恢復元氣,百姓安居樂業。


我老了,佝偻著身子在街邊賣餛飩。


常聽人說,人生如戲。


世事無常, 許多人的一生大起大落, 不就是一出戲文嗎?


這街上有個孩子叫黃凡, 他爹死了,娘帶著他改嫁給繼父,沒多久他娘也死了。


繼父對他不好,他經常吃不飽,連別的小孩也常欺負他。


我就經常喊他過來,煮餛飩給他吃。


他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 經常幫我劈柴燒火。


有一天他對我說:「阿婆,我以後長大了要當大英雄,我要封侯拜相,讓現在欺負我的人以後都跪拜我。」


我摸著他的頭慈愛地說:「好, 黃凡是個有志氣的孩子。」


黃凡仰頭盟誓一般對我說:「隻有阿婆對我好, 那個時候我就把阿婆接過去,跟著我享福。」


我心口一顫,似乎看到梁坦的影子與他重疊。


我怔愣了很久, 直到黃凡扯我衣角:「阿婆,你怎麼哭了?」


我回過神來擦幹眼淚笑了笑:「沒什麼沒什麼。


「孩子,來吃碗餛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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