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死後。
我學著曾經綠茶陷害媽媽的手段,陷害爸爸。
我看著他被輿論抨擊。
看他有口難言。
看他睜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我一樣。
心裡難過又爽快。
他不知道,失去了媽媽這個女主,他這個男主的光環也終將會褪去。
我們都將來到普通人磕磕絆絆的世界。
1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媽是女主,我爸是男主。
因為他們頭上有字。
我拉著保姆張姨的手翻遍了書,拼湊出來,我媽頭上的字是「女主」,我爸頭上的字是「男主」。
我問張姨什麼是男主和女主。
張姨笑著告訴我,就是王子和公主。
她拿起《白雪公主》給我讀完了完整的故事。
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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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故事。
父母恩愛,家庭和諧,除了奶奶偶爾催生二胎,沒有比這更幸福的家庭。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五歲的時候,家裡變天了。
我又看到了一個頭上有字的人。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爸爸將她從機場接回來後,她就趴在爸爸的懷裡哭。
媽媽和我從幼兒園回來。
我們一開門,就看見摟在一起的他們。
他們被驚住了。
我們也被驚住了。
爸爸在解釋。
那個女人也在解釋。
媽媽的臉卻越來越黑。
而我仔細研究著女人頭上的四個字:惡、毒、女……
後面那個字是什麼?
我不認識。
爸媽在忙,我隻好又找張姨。
終於翻到了那個字:配。
惡毒女配。
我問張姨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張姨快要笑瘋了。
「哎喲,我們的芽芽怎麼這麼小就知道惡毒女配啦?」
她笑著將這當作笑話講給奶奶、爸爸、媽媽聽。
平日裡,這種關於我的笑料是餐桌上的調味劑,會逗得一家人笑成一團。
然而那天,隻有奶奶笑了。
爸爸面色不虞。
媽媽沉著臉。
那個女人快哭了。
她放下筷子,惶恐道:「嫂子,對不起,我這就走,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她轉身跑了出去。
爸爸急忙去追。
奶奶笑不出來了,她沉了臉:「宋晚情,你就是這樣教孩子的?」
張姨趕緊抱走我。
我感覺自己闖了禍。
但為什麼挨罵的是媽媽?
我堅持追問:「『惡毒女配』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姨也不知道怎麼說。
她隻好長嘆一口氣:「書裡面的惡毒女配就是拆散男女主的人,她們一般會裝無辜,裝可憐吸引別人的同情,然後,所有人都幫著她們欺負女主,但你放心,最後結局一定是好的,惡毒女配一定會不得好死,男主一定會發現女主的好,最後將女主追回來的。」
她說得篤定,我很相信她。
但事情好像不像她說的那樣發展。
那個叫作安馨的養姑姑被找回來了。
外面下著大雨,她渾身湿透。
她上身是爸爸的衣服,下身隻有一條短褲,光著兩條修長的大腿被爸爸抱了回來。
她楚楚可憐地說:「嫂子,對不起,是哥哥不放心我才不讓我走的,我保證,自己治好了病就一定走。」
這話好像沒毛病。
但我心口堵得慌。
我想說點兒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晚上,我睡著了,又被媽媽的眼淚打湿臉頰後醒了過來。
我一動也不動,聽到媽媽低聲哭訴:
「我說了不讓她待在這裡嗎?如果我說了我也認,可我沒說,憑什麼把這些話強加在我身上?憑什麼就覺得我一定容不下她?鬱震霆,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嗎?」
我想說「不是」。
可我張了張口,仿佛失了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直到我勸告媽媽的念頭消失。
那種恐怖的,被操控的感覺才緩緩消失。
後來,這種事情又發生了幾次。
我才明白,我是無法做出改變劇情的事情的。
我們似乎都掉進了劇情的漩渦裡。
一滴水拼了命地想要掙扎出漩渦,多少有點不自量力。
但那是媽媽。
我溫柔可親的媽媽。
她那麼純潔、善良。
她會給我溫柔地讀故事,會在我蹭破膝蓋時,心疼地用碘酒給我消毒,也會起很早為我做我想吃的早餐,還會半夜忍著困爬起來為我掖被角,更會在我生病時,抱著我風風火火地去看醫生。
她那麼好。
不該被誤會、被欺負。
我這滴小小的水,很想試一試逆流而上是什麼感受。
2
爸爸和媽媽又吵架了。
因為安馨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媽媽並沒有碰她。
安馨也沒有說媽媽碰她。
她隻是紅著眼睛,怯弱道:「哥,不關嫂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媽媽滿臉震驚,她說:「我沒有。」
爸爸咬牙切齒:「好,你沒有!!!」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就抱著安馨去了醫院。
我拉住爸爸。
我張口想說:媽媽根本沒有推安馨姑姑,我看到了,是她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可我說不出來。
我又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
那一刻,被限制的憤怒讓我心裡燃起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我很想大吼大叫。
可我不能發火。
張姨說,越是被綠茶陷害,越是要沉住氣。
我哀求道:「爸爸,別走,叫醫生來家裡好不好?」
可爸爸的臉更陰沉了。
「宋晚晴,你連孩子都利用?別讓我瞧不起你。」
媽媽搖搖欲墜,她咬著唇,紅著眼睛。
「鬱震霆,你也去醫院看看腦子。」
他們再次不歡而散。
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啊?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說不清楚?
為什麼又要責怪媽媽?
我小小的身體裡,藏著大大的心事,快將我的脊梁壓彎了。
直到我在幼兒園出了一件小事,我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是很難說清楚的。
人的偏見是無形的屏障,會將認知和真相完美隔開。
幼兒園新轉來的小女孩伊寶想要我飯盆裡的一塊肉。
她原本可以和我說,可她非要搶。
搶又不好好搶,反而自己摔了一個屁股蹲。
她哇哇大哭。
「肉肉,我的肉肉,芽芽不要搶我的肉肉,也不要推我好不好?」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我。
我大聲說:「是你搶我的肉,才不是我搶你的。」
可伊寶卻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將自己碗裡的一塊肉放到了我碗裡。
「芽芽別生氣,我這塊肉也給你。」
那肉上有筋,還有牙印,是她吐出來不吃的。
她居ţű₌然這樣惡心我。
「我不吃。」
可伊寶的飯盆掉了。
一向疼愛我的老師憤怒地呵斥我:「芽芽,你不能這麼沒禮貌。」
我呆住了,然後發瘋了。
我才不要像我媽媽那樣受氣。
我重新摔了她的飯盆、我的飯盆,以及所有護著她的人的飯盆。
既然不讓我好好吃飯,那就都別吃飯了。
那天,事情鬧得很大。
幼兒園老師叫了家長。
媽媽來了,她選擇相信我。
她義正辭嚴地要求查看監控。
監控拍得很清楚,是伊寶搶我的肉。
然而,伊寶的家長也來了,是爸爸和安馨。
伊寶哭著一頭扎進爸爸的懷裡。
「爸爸,我以為自己的肉肉跑到了芽芽的碗裡才去夾的,我隻是肚肚餓了想吃肉,爸爸不要不理我。」
那一天,事情查明了。
然而,事情變得更糟糕了。
幼兒園的老師臉色難看地說我脾氣不好,掀別人的飯碗。
媽媽和爸爸大吵了一架,質問為什麼安馨有個孩子,為什麼伊寶叫他「爸爸」。
安馨哭著鬧著要走,又暈倒了,被醫院查出來心髒病更嚴重了。
奶奶說媽媽沒有教好我,孔融都懂得讓梨,我為了一塊肉,這麼小心眼。
所有人都去醫院看望安馨。
隻有媽媽陪著我。
我們倆大眼瞪小眼,都很抑鬱。
我深刻感受到了媽媽經歷過的孤立無援,百口莫辯。
我問媽媽:「媽媽,是不是因為我不好,爸爸才做了伊寶的爸爸?」
我更想問:媽媽,是不是我拖累了你,才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的?
3
媽媽愣了。
她俯下身子,扶著我的肩膀,滿目疼惜地鄭重回答我:
「不是的,是爸爸的錯,是他不該心軟欺騙伊寶,讓伊寶以為他真是她的爸爸,也不該安慰別人的女兒,丟下自己的女兒不管,你沒錯,是他的錯。我們不要繼續待在這裡了,我們回家。」
她立刻收拾東西,帶我回舅舅家。
舅舅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他看出了媽媽眉宇間的憂愁,說要替媽媽討個公道。
媽媽不讓他去。
可他說,他是哥哥,絕不會看著自己親愛的妹妹被人欺負。
他去了醫院,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和媽媽在舅舅家待了三天。
這三天,媽媽給我請了假,我不用去幼兒園。
我們陪伴著彼此。
看浮雲,看霜露,賞春華,也賞夜光。
這是生命裡難得的放松時刻。
三天後,舅舅回來了。
他神色憔悴,目光遲疑,開口便是讓人傷心的話。
「晚晚,你能不能讓讓安馨,她生病了……」
我驚愕地看著舅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也愣住了。
那天,媽媽讓我先回房間,自己待一會兒。
她和舅舅在書房裡大聲地爭吵。
沒多久,她面色鐵青地帶我離開舅舅家。
我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流浪,城市很大,卻找不到一處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路過花店,媽媽買了一束潔白的百合。
我們去了姥姥的墓園。
百合花獻給姥姥,媽媽在那裡肆無忌憚地淚流滿面。
她說:「媽媽,對不起,當初我該聽您的話的。」
我聽張姨說過媽媽和爸爸的愛情故事。
成熟穩重的霸道總裁和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兩個世界的人碰撞出愛情的火花,最終修成正果。
她很羨慕,說這是浪漫的愛情童話。
然而,童話都是騙人的。
僅僅六年,愛情就敗給了第三人。
我想說:媽媽,我們走吧,離婚吧,不要爸爸了。
可我說不出口。
我的嘴巴上仿佛有一個千斤頂,壓得我連呼吸都快呼不動了。
然而,媽媽主動說:「芽芽,如果我跟爸爸離婚,你跟誰?」
那一刻,我仿佛被救贖了。
那種壓制終於消失。
我被氣哭了。
我說:「我跟媽媽。」
媽媽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渾身都透著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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