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第4章

因為我是英雄的孩子，老師和同學都很關照我。

可我抗拒跟他們聊起爸媽。

抗拒跟他們交流。

每一次對視，都會讓我想起那場噩夢。

我怨過上天，為什麼偏偏是他們？

我也怨過他們，為什麼留下我一個人？

他們去世後，是小姨一家撫養我長大。

所以我和餘航親如姐弟。

他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優先給我。

可他們對我越好我越想逃離。

於是我努力考進了市裡的重點高中。

畢業後又報了離蘇縣很遠的 B 大。

我給他們打電話，給他們寄錢，可我很少回去。

仿佛這樣就能自欺欺人，爸媽從未離開。

也許爸媽也是怨我的吧。

怪我冷漠，怪我不回去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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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次也沒來我夢裡。

蘇珊說：「我們公司每年都會去蘇縣母校做公益，這次我想讓你去，老師們忌日快到了，你也剛好回去看看。」

她注意到我的表情，頓時止住了話頭。

語氣放輕了些。

「我能理解，讓別人去也是一樣的。」

我擦了擦眼角，微笑搖頭。

「不，這次我去吧。」

24

我租的公寓離公司很近。

我每天都步行回家。

到小區樓下時，我止住腳步。

「季澈。」

身後傳來他恹恹的聲音。

「知道了，我會走的。

「這一帶之前發生了兇殺案，看著你上樓我就離開。」

我轉頭，唇角揚了揚。

「跟我上樓嗎？」

季澈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抬頭。

像流浪的小狗終於回了家。

他眼角漸漸湿潤，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真的可以嗎？」

「你去不去？」

「去！」

……

新租的公寓比 B 市那個老房子環境要好太多了。

但我剛來的時候卻失眠了好幾天。

季澈呆呆地換鞋，跟著我進來。

有些手足無措。

我翻了個白眼：「你是機器人嗎？」

他又僵硬地坐在沙發上。

好巧不巧，看到了茶幾上的一張一寸照。

是秦淮逾的。

該死，上次整理出這些東西，忘記扔了！

我以為季澈又要哭了。

沒想到他隻是移開了視線，假裝沒看見。

我：「……」

我撿起來順手撕碎扔在垃圾桶裡。

他餘光瞥見，嘴角上翹，卻還嘴硬假裝大度。

「不留著當個紀念嗎？」

我笑了笑：「不了，怕有人要掉小珍珠。」

季澈瞬間紅了眼睛，站起身將我抱進懷裡。

卻不敢用力，給了我推開的機會。

見我沒掙扎，他才顫抖著將我抱緊。

鼻音濃重：「明瑜，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我承認了：「對，我好像是有點在乎你。」

抽泣聲越來越重，眼淚像開了閘，根本止不住。

我無奈地拍了拍他。

「你真是個哭包。」

「我不是，都怪這個淚失禁體質！」

……

我們這晚什麼也沒做。

季澈睡得很沉，像是難得睡了個好覺。

我給他留了張紙條，就啟程去蘇縣了。

【我出差一段時間，這期間我們都好好想想，等我回來。】

也許他對我隻是一時新鮮感。

也許我對他的悸動也隻是吊橋效應。

我們都需要一段時間去分辨。

25

臨近墓園，我近鄉情怯。

躊躇了許久才走了進去。

來到那兩座相鄰的墓碑面前。

看著照片上他們和藹的笑臉。

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爸媽，我好想你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注意到身後站了幾個人。

一個女老師，帶著好幾個學生。

他們手上都拿著一束白菊。

女老師眼眶湿潤，似懷念又似感激地看著我。

她說：「你長得真像明老師和江老師。」

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孩子放下鮮花後。

齊齊朝我鞠了個躬。

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瞬間決堤。

……

晚上，小姨和小姨父給我做了一大桌菜。

全是我愛吃的口味。

我打趣了一句。

「這麼多年了你們還記得呢？」

沒想到卻惹得小姨止不住抹淚。

「我們是把你當女兒養的，怎麼會記不住你喜歡吃什麼呢？

「你這死孩子，也不知道經常回來看看。

「我和你姨父天天念著你。」

我們抱在一起，再也壓抑不住思念。

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哭幹似的。

「對不起，對不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好孩子，這麼多年辛苦了吧？」

我現在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爸媽離開後，我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家了。

可我明明是擁有了兩個家啊。

26

到達母校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塌掉的教學樓，現在又建了新的。

看上去更加牢固了。

墓園裡見到的女老師叫蘇婉。

她當時被廢墟擋住，差點就出不來了。

是我爸和幾個老師合力把她救出來的。

大學畢業後，她投桃報李，回到蘇縣當了語文老師。

我們分發完公益物資後。

在老校長的盛情邀請下，我留了幾天。

在這個學校做了一個臨時音樂老師。

每個班抽出一個小時，選出一首班歌教孩子們唱。

這天，距離放學還有二十分鍾時，腳下一陣突如其來的震感。

警報器瞬間拉響。

幾乎是反射性的，我冷靜地組織孩子們有序撤離。

確定沒人留在教室後，我跑向逃生通道。

卻聽到角落的廁所傳來一陣微弱的求救聲。

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爸媽的選擇。

那是條生命，怎麼忍心袖手旁觀？

我咬牙衝了進去。

發現一個學生被關在了廁所隔間裡。

門鎖壞了，打不開。

「別怕，退後一點！」

我拿起地上的拖把狠狠砸在門把手上。

裡面的小女孩啜泣著說：

「老師，你走吧，我的腿前幾天摔斷了，會連累你的。」

震感越來越強烈，可我腦子裡絲毫沒有別的想法。

隻想把這該死的門打開。

「有人嗎？四樓廁所還有人沒救出來！」

我邊喊邊踹門。

就在這時，一個人衝了過來，是大汗淋漓的季澈。

他將我拽開, 猛地踹向那扇門。

反復幾次後, 門終於開了！

蘇婉和幾個年輕男老師也跑了進來。

合力把那個小女孩抬出來後往通道跑。

季澈牽著我的手緊隨其後。

僅僅過了幾秒，身後傳來牆體斷裂的聲音。

27

好在這次隻是輕微地震。

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

幾分鍾後, 停轉的大腦漸漸恢復運轉。

我看向緊緊護著我的季澈。

死裡逃生的恐懼這才一點一點爬上脊骨。

我聲音很抖：「你跑進來幹嗎啊？你不怕死嗎？」

季澈這次沒哭，他摸了摸我的頭。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隻知道你還在裡面, 一定很害怕，我要來找你。」

我緊緊環著他的腰，心有餘悸。

「季澈，你傻不傻啊？」

他蹭了蹭我的發頂，語氣有些急促。

「你聽我說, 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時間很多。

「可是這次地震讓我差點就失去你了。

「所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靜靜聽著他說。

一滴淚落在我手背上。

他哽咽得不像話。

「明瑜，其實我高中就喜歡你了。

「我就是嘴硬，我不想在你心裡的形象就是個除了哭一無是處的男人。

「胡說的那兩個人, 我把他們打了一頓，嗚嗚嗚……」

我連忙哄他。

「知道了，不哭不哭。」

季澈：「你是不是在笑話我？」

「沒有啊。」

「我都聽到你笑了。」

……

之後, 我去向救下我們那幾位老師道了謝。

蘇婉笑著說：

「我們曾經都是明老師和江老師的學生。

「不能讓他們唯一的孩子也葬送在這裡。」

鼻尖驟然泛酸。

爸媽一直在用他們的方式守護我。

他們結下的善緣, 全部反饋到了我身上。

28

離開前, 我問季澈：

「要不要去見一見我爸媽和小姨？」

他有些緊張。

「那我用什麼身份？」

我笑了笑, 主動牽住他的手。

「男朋友，可以嗎？」

他拼命壓著上揚的嘴角, 又矜持上了。

「好。」

……

他是有些長輩緣在身上的。

小姨和姨夫對他印象都很好。

更是拿出了壓箱底的好酒招待他。

結果季澈一杯倒。

小姨忍笑對我說：

「你救下的孩子家長非要請你吃飯, 還要給你送錦旗。

「你們快走吧，不然明天就走不了了。」

我連忙點頭。

看到那孩子生龍活虎的我就放心了。

錦旗就不必了。

我扶著季澈打車回酒店。

有些疑惑。

「你怎麼酒量這麼差啊？」

他整張臉都染上了淡淡的紅。

「我沒醉，真的。」

我把他扔到床上。

剛要轉身拿毛巾給他擦臉。

卻被他一把抱進懷中。

視線顛倒，我們雙雙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眼神幽深, 直勾勾地盯著我, 侵略性十足。

我瞪大眼：「你裝醉？」

他得意地親了我一口。

「都說了，我沒醉。」

說著又輕輕咬住了我的耳垂，嗓音喑啞。

「瑜瑜，幫幫我, 好不好？」

感受到某處的變化。

我兩頰發熱，伸手推他。

「下去。」

他伸手開始作亂，語氣低低誘哄。

「真的不想嗎？可以推開我哦。」

我被撩撥得全身火熱。

翻身騎在他身上, 故作嚴肅。

「要是技術退步的話，我可是會離開——」

「不許離開！」

他吻住我的唇, 不讓我繼續說話。

兇猛得仿佛要把我拆吃入腹。

這人還說沒醉。

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來了。

我嗚咽出聲, 被他更緊地禁錮住。

視線晃動了一夜。

他在床上哭得眼眶紅腫，卻動作狠厲。

「你再敢丟下我——」

我笑道：「你就怎樣？」

季澈哭腔濃重：「我就用眼淚淹死你。」

我：「……」

噴不了，這是真哭包。

29

回到 A 市後, 季澈帶我去見了奶奶。

他小時候父母忙著工作。

季澈是奶奶帶大的。

看到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我下意識拽住了季澈的手。

他疑惑：「怎麼了？」

我咽了咽口水, 跟他說了中元節那晚的夢。

「夢裡的鄰居奶奶，還真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季澈沒說話，眼圈卻漸漸紅了。

他將我攬進懷裡, 語氣沙啞。

「其實那晚我也夢見她了。

「她說想我了, 讓我回來看看她。

「現在看來，她是在我們牽線呢。」

我目光柔和，在心裡說了一句謝謝。

一陣風吹來。

柔柔地拂過我們的手和臉。

就像在擁抱道別一般。

……

晚上, 我久違地夢到了爸媽。

1

「（卻」溫暖又耀眼。

我媽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

「寶貝長得真漂亮。」

我爸像小時候一樣捏了捏我的鼻子。

「不要哭，我們一直陪著你呢。」

他們將我抱進懷裡。

「寶貝，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淚湿了枕頭。

卻也在這一刻照進了陽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