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第2章

這對杯子對我們意義很深刻，是我們在歐洲蜜月旅行的時候買的。

兩個杯子，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挨在一起的時候，像是情侶在擁抱。

同時注入熱水以後，靠在一起的杯子會輕微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有一次我惹程倩生氣了，她不理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哄她，就一直往杯子倒熱水，一晚上我倆耳邊都是叮叮叮的聲音。

「不要倒了！」程倩忍不住推我。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我一把抱住程倩，在她耳邊說：「老婆，對不起，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從那以後，這一對杯子就成了我們的道歉語。

「程倩，你不關心我的手破了，卻隻是在關心一個杯子。」喬宇難以置信地看著程倩，仿佛不相信程倩居然這麼對他。

他抱著程倩痛苦地說道：「你肯定還在怪我！當初我也不想折磨彼此，才選擇出國的。我隻是喬家領養來的，小心翼翼討好我哥，討好爸爸媽媽，才能獲得一點存在感。你讓我拿什麼跟喬至昀爭啊！」

程倩盯著地上碎裂的杯子，終究是輕輕抱住了喬宇，「碎了就碎了吧，別難過了。」

我看著手機裡相擁的兩個人，在心裡輕輕說。

程倩，你說得對，碎了就碎了吧。

07

我準備做胃癌手術那一晚，護士問我有沒有家屬陪同。

我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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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有一瞬間的詫異，很耐心地安撫我說醫院有陪護人員，請我放心。

我對她笑了笑。

據說頂級的孤獨就是一個人做手術，我倒是覺得還好。

孤獨，對於我來說是常態。

從小喬宇就會費盡心機搶奪爸媽的注視，他們便習慣性的忽視我。

後來程倩工作越來越忙，是職場上有名的女強人，也經常不在家。

昨天打電話給媽的時候，電話那頭聽到了喬宇的笑聲。

「媽！快來啊，看這個，太逗了。」喬宇親昵的喊著她。

「昀昀，媽先去看電視了，一會兒再說。」我媽急匆匆地掛斷了電話，沒有給我說出口的機會。

其實，早就習慣了。

我不善言辭，沒有喬宇的八面玲瓏。

他總是能把爸媽哄的開開心心。

也好，我死之後，爸媽也有人陪，不至於太痛苦。

在病房等候，小護士為了緩解氣氛，跟我說說笑笑的。

「昀哥，剛剛在隔壁病房偷拍了一張。」小護士把照片偷偷給我看，小聲說道：「快看快看，俊男靚女诶~是不是很登對，男的好像是生病了，他女朋友超級溫柔的，一直在哄著他吃水果。嘖嘖，這麼一個大帥哥，還挺會跟女朋友撒嬌的。」

照片上，程倩抱著喬宇，神情溫柔。

我看著看著，也笑起來，贊同的點頭說道：「是挺般配的。」

「不過我覺得昀哥你也挺帥的，跟你相處特別舒服，我們護士站的人都搶著來幫你做檢查。嘿嘿，這次又是我猜拳贏了。」小護士年紀不大，很活潑可愛的性格。

她說起話口無遮攔，打聽著：「昀哥，你單身嗎？我們好幾個護士想要你的聯系方式呢。」

「喬至昀？」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醫生護士。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摘了口罩以後，露出一張漂亮又明媚的面孔。

我倒是很吃驚，沒想到我的主治醫生這麼年輕。

前陣子這位醫生在外出差，我的病例她都是遠程看的。

據說這是本地最好的外科手術醫生，這幾天小護士還寬慰我，說我情況特殊，但是有宋醫生為我主刀，我一定能康復的。

小護士倒是很怕她，立馬不敢說笑了。

宋醫生看了看病歷，對一旁的醫生說道：「我跟著一起進手術室。」

對方似乎有些詫異，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我躺在床上，小護士把我推出去。

出去的時候，我餘光掃到隔壁病房的人出來了。

「喬宇，沒事兒，就是一個小手術。」程倩耐心的聲音傳過來，她在哄著喬宇。

她一直是個不太有耐心的女孩，卻對喬宇這麼溫柔細致。

我一下子就緊張起來，生怕她看見我。

我不想在人生最後的階段，還要經歷這樣雞飛狗跳的場面。

老婆陪著別人住院，而我準備做胃癌手術。

然後我活不久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那樣的場面，我想想都覺得頭疼。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好巧不巧，推我的小護士手滑了一下。

我的車子撞了一下程倩。

「穩一點！」宋醫生側身擋住了程倩，她一手抓住床沿，將我的床推開。

我連忙側過臉去。

「程倩，你沒事兒吧？」喬宇的聲音從背後隱約的傳過來，「看什麼呢？這麼走神？」

……

進入手術室以後，我忽然就緊張起來，渾身冰冷。

「放心，會康復的。」宋醫生看出我緊張的情緒，安慰了我一句。

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平靜已久的情緒忽然就崩塌了。

原來，我也有扛不住的時候。

我躺在手術室，生死未卜。

也許，我也是害怕孤獨的。

給予我安慰的，居然是一個陌生人。

「宋醫生，我覺得很冷，我是不是快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就崩潰成這樣。

完全無法控制情緒，甚至冷到顫抖。

宋醫生往前站過來，牢牢的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不大，但是很具有力量，也很熱。

如果在平時，我一定會掙脫開。

貿然的被一位女士握住手，實在是太唐突了。

可這個時候，我沒有放開，我需要一點力量。

「你不會死，我為你做手術，你就不會死。」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喃喃自語，「真的嗎？ 不會孤獨的死去嗎？」

「對。」宋醫生捂住了我的眼睛，「好了，放松，放松。」

恍惚之間，我像是做了一個輕柔的夢。

夢裡，我活了下來，不再獨孤。

08

做完手術那天，我睜開眼看到手機上好多未接來電。

微信聊天框裡，全是程倩發來的消息。

「老公~等你這次出差回來，我們要個寶寶吧。」

她拍了一張照片，顯然是在逛母嬰店。

前段時間程倩工作沒那麼忙了，就提出想要個孩子。

照片的一角，露出了喬宇的胳膊。

「老公，工作很忙嗎？怎麼沒接電話。」

「出什麼事兒了？消息也不回，電話也不接，是生氣了嗎？」

「我這幾天是有些忙，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度假好不好？」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一個又一個的未接來電。

程倩，她是著急了嗎？

原來，她聯系不到我的時候，也會心急啊。

我打開家裡的監控看了看。

程倩在客廳裡焦急地踱著步，不停地給我打電話發消息。

喬宇走過來安慰她：「我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估計是手機沒電了吧。」

「他不是那種不細心的男人！」程倩的脾氣有些煩躁地說道：「不管有多忙，他都會第一時間給我回電話的！從昨晚到現在，我根本聯系不上他。」

喬宇被程倩的語氣驚到了，他愣了愣，抿著嘴顯示出幾分隱忍。

「程倩，房子我找好了。」喬宇沉默了一下說道。

程倩看了他一會兒說道：「好，我幫你搬家。」

「程倩！你現在是為了喬至昀不接你電話，所以在跟我生氣，在跟我發脾氣嗎？」喬宇沉默了一瞬間，忽然爆發起來，他冷笑著說道：「你現在，是要跟我說，你愛你老公愛得發瘋！一時一刻都離不開他嗎？昨晚那個吻，又算是怎麼回事兒！」

我聽到這裡愣了一下，調出昨晚的監控記錄看了看。

時間是凌晨一點，程倩還在給我打電話。

她應該是失眠了，桌上擺放著藥。

程倩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

她在職場上打拼，比男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壓力大的時候會失眠。

喬宇湊過去輕輕吻住她。

程倩很自然地去回應他。

「程倩，承認吧，你愛的還是我，喬至昀隻不過是我的代替品。」喬宇對她說。

程倩一下子就睜開眼睛，盯著喬宇看了半秒，慢慢皺起了眉頭，推開了他。

「看得這麼認真，叫你三遍了。」宋醫生忽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了一眼我的手機，語氣微微一頓：「抱歉，無意窺探你的隱私。」

我關掉了監控，腦子有那麼一會兒的空白。

短短幾秒鍾，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有一種情緒，在慢慢抽離。

細微又緩慢的痛，像是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傷口上。

「宋醫生，我想出院一趟，回家收拾一下東西。」我抬頭看著宋醫生說：「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貓，它叫飯飯。我想回去把它帶出來，給它找個好歸宿。」

第二次手術的時間已經定了，我要安排好後事，靜靜地離開。

「我就是個不錯的歸宿，你可以暫時把飯飯託付給我。」宋醫生看了看時間，笑著說道：「正巧我要下班，可以捎你一程。」

我一時間有些尷尬的說不話，想拒絕。

其實我並不擅長跟女人打交道，宋醫生朝我笑的模樣太明媚了。

我甚至不好意思，跟她對視。

也許在很多人眼裡，我是一個木訥又無趣的男人吧。

宋醫生卻敲了敲手表說道：「喬先生，醫生的時間很寶貴的，十五分鍾，地下車庫等你。外面涼，多穿個外套。」

她轉身離開，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

站在門口的小護士貼著牆邊，宋醫生一走，她就溜進來。

這幾天我也聽說了，宋醫生看起來很漂亮，其實做事很認真嚴肅。

像小慧這樣的小護士，一見到她就緊張。

「昀哥！現在整個醫院都傳遍了！宋醫生喜歡你！」小護士臉上興奮的都充血了，激動地說道：「我的蒼天吶，鐵樹開花，枯木逢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原來宋醫生真的喜歡男人啊！」

我愣住了，立刻嚴肅的說道：「我才跟宋醫生見過一次，小慧你別瞎說。」

我是無所謂，但是宋醫生是個女人，傳出這種緋聞會影響到她的聲譽。

尤其是對宋醫生這樣又能力又漂亮的女人，緋聞是一種對她的侮辱。

小護士特別堅定地說道：「沒錯的！宋醫生從不跟患者有任何瓜葛，可是昨晚你做完手術睡著以後，她在你床邊坐了一夜。我正好值夜班，偷偷瞄過一眼。宋醫生兩個小時什麼都不做，就盯著你看。這要不是喜歡你，就是你欠了她巨款！」

09

坐宋醫生的車，我下意識的要去後排。

宋醫生給我拉開副駕駛的門，調侃我：「喬先生，我可不是滴滴司機。」

我被她這麼一說，想到小慧的話，更尷尬了，隻能默默的坐著。

一路上如坐針毡。

貿然開口問人家是不是喜歡我，這樣顯得挺自作多情的，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小慧那個大喇叭，沒告訴你，我昨晚在病房守著你嗎？」宋醫生打著轉向，眼睛盯著前面，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感覺到腦子轟的一聲，實在是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手腳都有些僵硬。

沒想到宋醫生竟然會這麼直白的提出這件事情。

看的出，她是個直話直說的女性。

住院這陣子，小慧都說宋醫生是個傑出的女醫生，但是脾氣也挺火爆的。

「宋醫生，謝謝你。」我想了想才說道：「謝謝你的關心。」

宋醫生扭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立馬下車。

「喬先生，我在車裡等你，直接把飯飯放到這裡。」宋醫生把一個貓包遞給我。

我愣住了，飯飯從沒有出過門，我倉促之間都沒有給它準備貓包。

……

回到家以後，沒想到程倩居然在。

她見到我，也愣住了，立馬跑過來猛的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