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頭最盛。
上趕著巴結奉承的人,什麼都送。
府裡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他也曾自暴自棄過,派去打聽的人說,秦儉梳的是婦人發髻,應該是嫁了人了。
她都如此了,他還做什麼正人君子呢。
可是當女人洗幹凈了送到床上,他目光隱晦的望著,突然沒了半點興致。
秦儉是已經刻在骨子裡的人,他眼裡容不下別的女人,身體也容不下。
她都已經不要他了,他還是愛她深入骨髓。
明明說了從此涇渭兩清,再無瓜葛。γȥ
還是特意派人面見了蘇州織造府的人,照顧她的生意。
她一個女子,多賺點錢,總是好的吧。
年關了,處處熱鬧,一派喜氣。
府裡住了很多人,也掛起了紅燈籠,點起了炮仗。
皇帝詔他入宮覲見。
說了好一番話,他心不在焉抬頭,一句都沒聽進去:「陛下方才說什麼?」
蕭瑾瑜目光憐憫:「周彥,朕感覺你跟個死人沒區別了,這世上沒你在乎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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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笑了一聲:「也許吧。」
人活著,總要有個奔頭。
奔頭沒了,人也完了。
蕭瑾瑜嘆息,同他道:「朕已經通知衛離,讓秦儉做好回京的準備了。」
秦儉的名字,猝不及防的被提及。
周彥紅了眼,目光一瞬間陰寒,對他道:「不要去打擾她,我不想她恨我。」
「放心,她不會恨你,衛離說了她未曾嫁人。」
「未曾嫁人,與心裡有人,有何區別。」
周彥聲音冷淡,蕭瑾瑜靜靜的看著他,也冷笑一聲:「瞧瞧你這副樣子,秦儉不回來,朕如何安心。」
古往今來,敢給皇帝甩臉色的宦官,他怕是獨一份了。
蕭瑾瑜將折子砸在了他臉上,將他攆出了宮。
一個月後,秦儉回京。
周彥沒想到,皇帝還是這麼做了。
聽聞秦儉入宮,一向沉穩自持的廠督大人,突然慌了神。
第一時間趕去宮內,站在殿外等候。
再次相見,原以為從此如一灘死水的心,突然又開始顫動,掀起驚濤駭浪。
秦儉總是有這樣的本事的。
她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站在那兒,他便滿盤皆輸。
他的儉儉,眉目如初,還是從前那副模樣,又平添了溫婉與淡然。
嘴上說著讓她走,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內心的陰暗。
已經回來了,今生今世,都別想離開。
秦儉嫁給了他,成為了他的妻。
周彥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如果是夢,他願意一輩子沉浸其中,再也不醒來。
終於活的像個人了,觸手可及的儉儉,臉龐輪廓美好,笑容淺淡又溫柔。
她靜靜地看著他,說她願意嫁他,與他生死與共。
周彥突然覺得,生死與共,大抵是這世間最美好的詞。
蕭瑾瑜這招棋走對了。
宦官周彥,竟然也會笑了。
長久以來身上那種根深蒂固的閹人陰鬱之氣,消散的如此之快。
驚愕又驚恐,人人自危。
皇帝聽聞之後,哈哈一笑,同身旁內侍道:「朕就知道,他翻不出秦儉的手掌心。」
翻不出,大概也是不想翻出。
笑著笑著,蕭瑾瑜突然又有些愣神。
貴為天子,什麼都有了,可是那種彌足珍貴的感情,他似乎不曾有過。
蕭瑾瑜一生,放蕩不羈。
他心思藏的極深,對誰都不曾付出過真心。
把控朝政,天下萬民之主,竟不會去愛一個人。
真的沒有真心嗎,也不是。
他曾經年少新婚,對那個望著他眉眼含情的少女,也是動過心的。
可他要的東西太多,兒女之情輕如鴻毛。
直到那個女子毅然決然地自戕在冷宮,不曾留下一句遺言。
自她死後,他突然後知後覺的想起了她的好。
何必羨慕周彥有秦儉,回首過往,他身邊也曾有那麼一個人,堅定不移的握著他的手。
內侍看著皇帝以手撐額,身子輕顫,似是在笑。
可近看才知,是皇帝哭了。
天子悲慟,無異於常人。
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明德八年,周彥帶回來一個孩子。
七歲的女孩,瘦瘦小小,眼睛很大,也很漂亮。
他知道,儉儉一定喜歡。
周彥與秦儉,加一個小小的周時。
一家三口,終得圓滿。
原本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被填的圓圓滿滿,周彥如同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如此滿足。
心已安定下來,旁的東西,似乎都變得無關緊要。
明德十二年,皇帝的身子已經變得不太好了。
秦儉要送周時回錢塘,周彥知道,走不掉的。
是時候了,殺出一條血路,還是任人宰割?
最得他器重的幹兒子,隨時準備動手了。
若沒有秦儉,無牽無掛,這條路是必定要走的。
他手裡還有牌。
以他今時今日的權利和地位,挾幼主登基,是有勝算的。
可是權勢滔天的大宦官,猶豫了。
如儉儉所說,蕭瑾瑜是明君。
海晏河清來之不易......
可是與他一個閹人何幹?
太子厭惡權宦,若他登基,勢必提升內閣,打壓宦官。
反與不反,一念之間。
蕭瑾瑜與太子,又豈是等閑之輩。
無根之人,爬的再高,權利再大,如何大的過皇權。
是拼上一拼,還是保險起見,護秦儉及周時安全。
蕭瑾瑜病重了。
喚他入宮覲見。
本不該去的,事已至此,入宮,興許是死路一條。
但是蕭瑾瑜如此了解他。
他對太子說:「他會來的,春華夫人還在京中,他不敢賭。」
他早就知道的,從秦儉被接來京,周彥注定會輸。
蕭瑾瑜稟退眾人,對周彥道:「長安,君臣一場,朕放你和秦儉離開,如何?」
他喚的是長安,不是周彥。
天子也學會曉之以情了,周彥笑了:「陛下明明知道,我走不掉的。」
蕭瑾瑜久病纏身的面容,閃過倦色:「可是朕可以保證,秦儉走的掉。」
一句話,塵埃落定。
哄騙秦儉離京那日,她果真是起了疑惑的。
周彥將蕭瑾瑜的密令拿給她,哄她上了馬車。
臨別時,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眸平靜:「我等你,你說過的,一定會回來找我。」
周彥心裡突然泛起疼痛,湊上前,吻了她的鬢間。
「好,夫人放心。」
秦儉帶著周時走了。
一個月後,京中大雪,紛紛而落。
天子殿上,年輕的君主一身龍袍,眉眼深沉。
罪己詔早已昭告天下。
如今頒布的,一條一條,是宦官周彥的七宗罪。
他這一生,手染鮮血無數,隻要皇帝願意,多得是罪名。
殿外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行刑的侍衛們白著臉,在一旁等待。
臨死之前,周彥見了衛離。
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交給了她。
「不要告訴儉儉,她會哭。」
點天燈,死無全屍。
周彥仰頭看天,雪落在他眼睛上,冰冰涼涼。
他笑了,目光遙遙,憶起秦儉溫良的眉眼,眸光也變得溫柔了。
儉儉,不虧的。
願你知曉,我這一生,原是桎梏於泥潭,汙穢不堪,因你才得見青天,洗盡一身塵埃。
不虧,且無怨無悔。
但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願你我僅是舊時堂前燕,求一個最終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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