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鳶咂舌道:「還是林皇貴妃得皇上聖心,短短幾個字,就堵了皇上的嘴,皇上每次聽完,便抱著她更加濃情蜜意。」
「這些你都看到了?」我驚嘆道。
「還看過好多遍呢。」引鳶頗引以為豪。
引鳶口中,皇上寵林皇貴妃寵得無以復加,寵得人盡皆知,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林皇貴妃過世後,皇上不責罰江笑情一事成為後宮迄今為止最大的未解之謎。
後宮眾人對此眾說紛紜,有說榮貴妃魅惑皇上,皇帝老兒喜新厭舊,厭棄了曾經捧在手心的林皇貴妃。也有說是林皇貴妃母家意圖謀反,甚至說林皇貴妃給皇上戴了頂綠帽,腹中胎兒的父親另有其人。
「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我問引鳶。
引鳶看了我一眼:「皇上的事兒誰懂啊,您一個,是吧,一個感情經歷豐富的女人,都能得皇上寵幸呢。那隻能說皇上是天子,口味和想法都不一般唄。」
夜間,我去了福堂,婉妃還跪在那,依舊虔誠。
我跪到她旁邊,也依舊虔誠地請教道:「你嘴裡都念啥呢?」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念大了點聲:「佛祖保佑,冤有頭債有主,侯淵盈一家不得好死。」
「侯淵盈是誰?」我問。
她不屑地側目而視,緩緩道:「你們這些趨炎附勢之人,都尊稱她淑儀皇貴妃。」
「媽耶。」我捂住她的嘴,「你這樣想就想著,幹嘛要說出來?」
婉妃嫌棄地看了我一眼:「還不是你問我的麼?」
「好好好。」我松開她,壓低了嗓,「你這麼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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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該恨麼?倘若沒有侯家幫著當今皇上殺了承瑜,如今我就是承瑜的小老婆,誰願意給別的人當什麼婉妃!」
這位姐姐是真的剛毅,曾經最大的希冀,如今最強的遺憾,也不過是給別人當個小老婆。可恨命運無情,如此樸素的願景,終於也隨著七年前那樁血案撲了空。
我弱弱提醒道:「那你也該恨皇上,侯家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你該恨捅刀子的人。」
「怎麼恨呢?」婉妃又苦苦地笑了,「我沒法恨他,我縱然千百個不願,到底還是當了他的嫔妃,一轉眼就嫁了他七年。細細想來,皇上待我不差,待我母家也寬厚,他給過我柔情,也讓我誤以為愛和被愛,何況,我們還曾經有個孩子……」
我這才發現,婉妃也是一年三季的螞蚱,被宮裡的時間鬥轉禁錮住了愛與恨的自由。
她當然恨皇上,也當然愛太子,隻是時間最終揉碎了恨,卻沒碾平愛,時間澌滅了她繼續憎恨李承穆的理由,也沒有順便也澌滅掉她心裡的仇恨。所以她沒有辦法,她最後自救一般地去恨,恨不了始作俑者,就恨他手裡的刀,恨淑儀皇貴妃一家人。
婉妃口中,五年前,她曾懷過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像一個紐帶,也像一碗孟婆湯,讓她不得已洗刷盡過去的牽扯,去正視自己和李承穆之間的連接。她愛的太子已經死了,如今,她必須去愛這條嶄新的生命。
事實上,婉妃也這樣做了,十月懷胎,她曾以為她愛上了自己的孩子,連帶著有些愛皇上,也有些被皇上所愛。
他們的小公主玉環誕生後,婉妃在做母親的喜悅中沉浸了許久,也在與過去和解的假象中沉浸了很久,直到一年後,這個孩子匆匆來,又匆匆走。
「環兒那時候還沒有一歲,是皇上唯一的孩子,她那麼小,那麼可愛,那麼尊貴,我不懂,怎麼能說沒就沒了。」說這番話時,雖然動情,婉妃卻一滴眼淚也沒流,我猜過去的那七年裡,她哭斷衷腸太多回,以至於這些傷疤雖然夠痛,卻不足再讓她外泄出脆弱。
婉妃說那是個冬日,皇上召她去長信殿,她一進去就看見小公主的奶媽跪在地上,說自己正轉身給小公主拿被褥,一個沒留神,小公主就自己打翻了炭火,那些燃著的熱炭一股腦地蓋在一個嬰兒身上,皮肉化為焦炭的炙烤味頃刻騰起,伴隨著小公主悽厲的啼哭和哀嚎。
婉妃說她當時就聽不下去了,一腳踹翻那個奶媽,頂著不算強健的身子在寒風下一路狂奔至育嬰堂,抱起那打著顫的、氣息微弱的、小小的身子,那是她第二次嗅到失去的氣息。
三天後,她到底也沒能留住自己的玉環,玉環的身體漸漸涼透,她卻依舊抱著那小小的人兒不肯撒手。
這於體制不合,宮裡有人去了,哪怕是個嬰兒,依禮也要入殓下葬。可她就不撒手,每日披著薄衫,坐在風雪中冷清的,再沒了孩童哭啼聲的育嬰堂。她痴痴傻傻地抱著小公主冷掉的身體,皇上就一言不發地抱著她,一天、兩天,一直陪她在那兒坐到她也昏死過去。
婉妃昏睡了三日,醒來後,一向殺伐決斷的李承穆已經處死了育嬰堂的管事和奶媽,其他人等也都被發落。他抱著她孱弱的身子,在她耳邊說:「環兒走了,朕會連著給環兒的愛一起給你。」
「我的身子,就是那時候留下了病根。」婉妃看著我,冷冷清清,一如多年前滅了炭火和哭聲後的育嬰堂,「可你說,我該恨誰呢?我也努力過,可是,我竟然再也恨不起來他了……」
我沒給人當過娘親,可是我竟因為她的言語和慘戚,被迫品嘗了一回身為人母而痛失骨肉的哀毀骨立。
我想堵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再說了。我發現婉妃也是一個神奇的女人,她口中的話要不讓人驚懼,要不讓人悲傷,總之就是在逼人快逃,逃不開就堵住她的嘴,堵不住就死死捂緊自己的耳。
但我忍住了,此刻我隻想抱抱她,一如多年前的皇上,暖暖她涼透的腑肺。
她卻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子,冰冷得不讓人靠近,我不知道此刻,她心裡念想著的,到底是她的環兒,還是皇上,亦或是廢太子。
「你走吧,快到初一了,我在這等承瑜……」抖著嗓子,她緩緩說道,「我時常想,當年二八年華,十裡紅妝,倘若他掀開的蓋頭下面是我,該有多好啊。哪怕和他一起死了,哪怕茅草裹屍,無法同穴,也好過入宮嫁與他的仇人,眼睜睜看著我的環兒咽了氣……」
婉妃沒哭,我先哭了。
我哭哭啼啼地離開佛堂,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我獨自而來,沒有引鳶,亦沒有傘具。我想讓人在佛堂支點炭火,別再凍了她寒掉的心,可我找不著人,淚水攙著雨水從我臉頰往下滑,在我的衣襟上沉下去,濡湿一片傷懷。
我擦一把臉,不知擦得是雨還是淚。
不知過了好久,突然身後一陣小跑的聲響,還跟著遙遠的聲音飄近,那種奇異的娟秀,是太監獨有的嗓音,他叫喚著:「皇上,皇上您慢些,小心淋著身子……」
我轉過身,正對上他的眸,他的懷,雨水被頭上的紙傘阻絕了,他的氣息在傘下的一方天地裡浸潤著我,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朕終於找到你了。」他撥開我沾湿的發絲,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揉搓了兩下,「好涼。」
「皇上為何找嫔妾?」
「胡蘭城急報,侯家獨子,鎮國大將軍侯淵頤,率兵獨闖敵軍陣地,中伏身亡。」他一字一頓,仍難掩起伏的激動,「侯家手握重權太久,是時候放還了。」
「七年前的今日,沒有侯家,太子就不會死。太子不死,就不會有如今的皇上。」我像說著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他的手將我攢得更緊:「朕起兵那日,侯家也就該想到,輸了,便是一敗塗地,成了,便會功高震主。朕並非要將功臣趕盡殺絕,隻是這些年,侯老尚書不知收斂,一心想讓朕立他女兒為後,給他兒子兵權,朝裡朝外都想要,這種人,朕不得不除。」
「殺人誅心,讓他唯一的兒子戰死沙場,侯家自此絕了後,侯老尚書縱然位高權重,也徹底斷了指望。皇上手段的確是高。」我冷戚戚地笑著,「隻怕胡蘭城戰亂,也與皇上脫不了幹系吧。」
他並不兜轉,大方承認自己決絕的手腕:「不錯,這是筆雙贏的交易,隻要讓將領侯淵頤身死戰亂,幫朕去除心患,朕便保邊境十年安定,我軍絕不進犯。」
他的話讓我不寒而慄,明明他的手那麼暖。
「這和皇上來找我,有何幹系?」
「如今,沒有人能再鉗制朕分毫,朕可以給你名分。」他摟住我的肩,「七年了毓兒,七年,朕從未立後。」
是啊,這麼些年,他終於從默默無聞任人欺凌的五皇子,成為執掌朝野俯瞰天下的君王。可我們等不起時間,相看白刃血紛紛的往事,還君明珠雙淚垂的俗情,始終橫亙在我們之間,像鴻溝,像壁壘。
「可皇上既想給我,何不在十六歲那年給我呢?」
話,終於還是在此刻說破。
「我明明等了那麼久,從七歲與皇上相識,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就一直等一直等,從垂髫總角等到碧玉之年,隻等皇上奏請娶我,可我等到最後,我等到什麼呢?」我想推開他,他卻那麼用力,我疲乏,癱軟,隻能無力地用言語去控訴,「隻等到一紙明黃,好似天大恩賞,賜我無上富貴,那聖旨將我指給承瑜做太子妃!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你不能爭取一下,為什麼那時候就要眼睜睜看我嫁作他人?明明從七歲,我就一直以為,我會是你——」我戳著他的胸膛,「你五皇子李承穆的新娘子。」
這筆遺憾,糾纏我們太久了。
「好,既然你眼睜睜看了,既然我已經嫁給了太子,為什麼,為什麼又發生了後來的事……為什麼太子死的時候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隨著他一起去了……」
「因為我舍不得!」他捧起我的臉,「這麼些年,榮貴妃囂張自傲,朕卻一直賜她權勢,你又可知為何?」
我不語。
「因為她好像朕的母妃,朕第一眼見到她,就像看到當年不受寵的母妃一樣。朕就喜歡情兒爭寵跋扈,不擇手段,每每此時朕就會想,如果當年母妃也這樣,也能是容貴妃,也能贏得父皇垂青,朕就可以不隻是一個不受寵的五皇子,那朕就有骨氣去和父皇說,要娶重權在握的佟大人的女兒。」他細細地瞧著我,「可這麼多年,朕除了怨什麼也做不了,怨母妃不爭,耗了大半輩子隻是區區容嫔,讓朕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得不到。」
我想起引鳶說的,榮貴妃江笑情原本並非這番心性,反而是變了脾性,開始爭名奪利後,才被皇上百般寵愛,一升再升。想來李承穆也是可憐,一生都隻是在修復遺憾而已,對他母妃容嫔的遺憾,和對我的遺憾。
子時的更響了,今天是廢太子李承瑜的忌日。
我不知道婉妃有沒有等到她一生遺憾的人。
李承穆吻著我的眼睛,柔聲問道:「毓兒,你恨麼?」
我的嗓卻是冷的:「恨誰?」
「還有誰?」他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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