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陽宮樹影參天,年少種下的白玉蘭,也如他這般挺拔高大。
他的身影在林蔭茂密處漸遠,遠到盡頭,他才敢回頭。
隔著明晃晃的日光,他唇瓣動了動,又咽了下去。
朕沒有聽清,也不想聽。
總歸,再明媚的日光,也照不亮朕與他之間的罅隙。
而等著朕的,還有趙影的威逼。
幾乎在長儀走後的下一刻,長陽宮裡就闖進了不速之客。
趙影立在屏風跟前,似笑非笑地望著朕。
不知道方才的話被他聽見幾分,但應當是一句不落。
他有些不屑,「長儀倒真是天真,以為派些守衛,就能擒住我麼。」
朕高坐殿上,瞧著他在窗影下的面容,倒也恍惚起來。
趙影久在沙場,若不是朕出徵,恐怕對他的印象,也就止步於字寫得甚醜的莽夫。
但行軍打仗,頒布軍令,是寫不出那樣端正的字。
十五歲那年,朕與長儀前去馳援,趙影立在馬上,是有名的少年將軍。
紅纓長槍,與長儀一同立在朕的左右。
朕還能記得,那時趙影一騎當先,對著朕笑得張揚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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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小殿下,若臣贏了這一戰,改日回京,您要親自來迎臣。」
那一戰,他與朕兵分兩路,各自大捷。
朕先回京城,在十裡亭外,等候將軍歸來。
西風紅披,趙影的面目刻在朕的心頭,是那樣的分明。
那時朕愣了許久,還是長儀的一聲輕呼,喚醒了朕。
也是那日之後,長儀便陸陸續續地不願朕再出徵,也不願朕再與趙影廝混。
再後來,朕與趙影,不知就變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朕抬眸,落在趙影的身上,悲喜散盡,隻有一絲不足掛齒的痛惜。
寂靜之中,趙影扯了唇,涼薄一笑。
「陛下總是這樣,看臣的時候,永遠在想長儀。」
他走上前來,沒有問那些來龍去脈,隻是有些恍惚地撫著朕的臉頰。
他指尖是那樣的粗粝,像是塞北的風沙,卷入喉頭,一陣苦澀。
「臣總是在想,臣到底哪裡不如長儀。」
他攥著朕的指尖,他永遠在攥著朕,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汲取到餘溫。
「直到陛下登基那一日,臣知道了。」
趙影笑意夾著冷酷。
「臣星夜兼程,隻為趕回京同陛下道一聲喜。可御書房那夜的燭火太暗了,暗到陛下根本看不清,窗外還立著的臣。」
朕僵在椅子上,駭然看向趙影。
原是如此麼……
所有的一切,到了現下都水落石出。
他覆上朕的眼眉,輕輕地道,「那時臣就知道,原不是臣不如長儀,隻是臣不夠狠心,留不住禮音。」
朕壓下心頭的思緒,到底是問了一句,「那時你就知道,朕是女子?」
趙影沒再說話,他低低笑了。
其實不是。
他從來沒有覺著朕是女子,因為朕裝得太像了。
隻是再像的謊言,也終究是謊言。
日久見人心,有了那一夜的真相,便生了端倪。
那夜朕的抗拒,讓趙影起了疑心。
他原以為長儀是斷袖相逼,可越查下去,越是深陷其中,難以逃離。
到最後,到如今,他自己也賠了進去。
趙影的掌心覆在朕的腹部,他語氣是同樣的殘忍。
「既然長儀可以,臣又為何不可以。」
「陛下,這一次您再猜猜,鹿死誰手。」
朕盯著他的掌心,沒有說話。
也許,趙影同長儀一樣,從未想過朕也是承名師,挽長弓的少年才子。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十四
那日之後,朝堂上可謂是龍爭虎鬥,好不精彩。
貴妃有孕這一事,趙影與長儀也是知道的。
畢竟她若不是真懷上,對外也說不出去。
他們隻當是朕用來掩飾的手段,自然沒有多問。
但兩人到底還是信不過朕,各自又尋了醫侍來給朕把了脈象,朕確實是喜脈。
隻是長儀與趙影都不知道,這世上有的是讓人守住秘密的手段。
想要改一個醫侍的口,朕還是能做到的。
朕先前也不是沒有想過讓自己當真有孕,可無論是誰的子嗣,都讓朕無比惡心。
而與旁人廝混,再兼懷胎十月,實在容易走漏風聲,隻能勞煩醒雨來此一遭。
這樣的秘密,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長儀與趙影也都有意替朕遮掩。
這十月,朕時常借病在御書房處理政事,長儀與趙影忙著自相殘殺自然不會常來。
他倆倒還是有些默契,都想趕在孩子出生之前,定了勝負。
朕手上有餘力,暗自將那些外派出去的人,暗暗添在了朝堂左右,扇風拱火。
剩下的功夫,朕便常去採薇宮看醒雨。
有時候朕愣在窗外失神,卻被醒雨輕輕喚醒。
朕問過醒雨,「恨不恨朕。」
她到底承了林家的風骨,輕柔地笑了,「無天下不成人主,無私心不成帝王。陛下殺了那侍衛,也是情理之中。」
那個侍衛,正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
興許是有孕,她身上少了犀利,多了溫婉,隻會淺淺笑著。
「臣妾這個孩子,從來都是為這王朝而生。論衣食父母,不是你我,而是生民社稷。」
這樣的胸懷,便是朕,也隻能嘆服。
未曾想到,朕顛沛數年,卻在窮途之際,得遇這樣一位知己。
朕對她說,「再等等。」
十五
按理來說,懷胎十月才是瓜熟蒂落。
但朕還是讓太醫給醒雨提前兩月催了產。
若是當真到了十月,隻怕會有更多的變故,朕怕當時顧不上她。
採薇宮已經都是朕的心腹,再也不會傳出去任何一寸消息。
朕聽著裡面的悽厲之聲,到底是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這悽厲中傳來一聲啼哭,朕才松了口氣,也不顧旁人的阻攔,快步衝了進去。
醒雨無事,孩子無事。
她躺在床上,面上蒼白又有歉意,幾乎是泫然欲泣。
「陛下……臣妾……沒有生下太子……」
朕一愣,瞧見她憔悴的眉目,眼眶陡然紅了。
朕這一生,受過傷流過血,痛到極致,除卻父皇母後臨終前,卻是從未掉下過一滴眼淚。
唯獨此時,朕瞧著她,望著她懷中的孩子,又對上鏡中的自己,陡然落下來了淚。
她嗓子萬分嘶啞,竟是哭出了聲。
「都是臣妾的不是,如今誕下公主,隻怕又是添了後顧之憂。」
不。
不……
朕攥緊她的衣袖,抹去她的眼淚,啞聲道。
「朕絕不會,再讓這羅裙,成為公主的軟肋。」
她茫然抬頭,似乎是沒有聽懂。
從來那樣冷靜的醒雨,在此時竟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朕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朕要讓她,成為這天下不二之主,再不會有人從中掣肘,身不由己。朕要她,名正言順地登基為帝,昭告天下,何為理所應當。」
字字染血,沾著朕半生的屈辱,宣於唇齒,刻於天地之間。
朕從來說到做到。
她愣了又愣,眼眶的淚洶湧而落。
她的哭聲更悽厲尖銳,到了淚盡之時,她啞聲長應。
她說,「陛下,我信你……我信你!」
十六
採薇宮的一切,沒有在朝堂中激出一星半點的水花。
長儀與趙影僵持不下,彼此卻又心有靈犀,知道生產之日是最後的時機。
朕對其中布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靜待那場鴻門宴的到來。
生產當日,長陽宮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長儀與趙影對峙堂前,朕寂寂地坐在長陽宮裡,透過暗窗,能夠瞧見兩人的身形。
已是春風濃,園內海棠深。
少年如昨,春風如昨,隻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誰都回不了頭。
穩婆匆匆出去,對著長儀道,「大人,陛下……血崩,讓您獨自進去一見。」
朕很難說長儀面上是什麼表情,過去的一切又流轉在眼前。
有他為朕擋刀,為朕舍命,或者激流之下不肯撒手的眉眼。
往事種種,歷歷在前。
卻都看不真切了。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險些沒站穩,而後踉跄地跑了進來。
趙影就要跟上前,卻被侍衛與穩婆攔了下來。
「陛下說,見完丞相,再見將軍。」
趙影恍然跌坐在側,竟是連一言都沒有發。
長陽宮裡,寂靜如水。
燻香徐徐燃著,已經到了盡頭。
他進來的一瞬,就瞧見了毫發無傷的朕,面上竟是一抹慶幸,而後星星點點地升起了惱怒。
「你——」
後面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朕看著他,跪在長陽宮的石磚上, 眼角眉梢都壓著劇痛。
如此,他唇邊卻是連呻吟都沒有露出來。
朕看見的不是他的痛苦, 而是望見了那五年來,朕每一次彎下的脊梁。
他問朕, 「都是假的麼……禮音……都是假的麼……」
朕恍然抬頭,春光是那樣好, 白玉蘭映在梢頭, 好像從未染過一絲塵埃。
他攥著朕, 力氣一寸一寸地松了下去。
「都是假的麼……」
朕掰開了他的手,抽出壁上懸著的龍吟劍, 到底是壓不住心口的鈍痛。
這些年所有的痛與辱,在此時,終於洶湧而出。
朕的聲音啞到不像話, 痛到歇斯底裡。
「假的……全是假的!從來沒有真過……朕恨不得將你抽筋扒皮, 碾為塵灰——朕要你死, 朕……」
抬起的刀, 在落下的那一刻, 終是顫了顫。
全都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 隻有痛苦是真。
朕閉上了眼,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緩了口氣, 朕輕輕地道。
「朕……一定要讓你死。」
海棠如雨,經春風一吹, 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有人闖了進來, 愕然盯著朕, 與朕手中的長劍。
趙影僵在原地,像是驚弓之鳥,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
可是來不及了。
所有的禁衛與死士,將他團團圍住, 押在堂前。
長儀的屍體就在背後,趙影面上紛紜萬千,最終卻成了一抹苦笑。
「想不到,最後贏的人會是你。」
朕提著刀,終是斬斷了年少所有的綺夢與故人。
血濺三尺,將軍卸甲。
朕說,「贏的人, 從來都是朕。」
沒有人聽見,所有人都垂頭不言,而後又識趣地散開。
朕孤自呢喃著一遍又一遍, 喃到最後, 竟是狂笑出聲。
血染紅了整個長陽宮, 一如朕當年誕生之際,闔宮上下, 血染長階。
切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朕是女兒身。
「作全」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長劍撐不住朕的身子, 有人輕輕拉住了朕的衣袖, 同朕一起站在了這血海之中。
她沒有喊朕陛下, 隻喉頭有了哽咽。
這些年的苦痛,這些年的屈辱,這些年壓在朕身上的每一寸桎梏, 都被朕一一斬斷。
落花紛紛,她說,「禮音……」
「我們終於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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