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第一次見我時,我正在吃一碗餿飯。
饑餓的蒼蠅跟我搶食,我都騰不出手驅趕。
後來,他把我帶回家。
給我辦了七歲生日宴。
他說:「小玨,今天是你的新生,以後每年今天就是你生日。」
所有人都朝我微笑。
隻有養母,在宴席散盡後咆哮:「她是你的私生女,對不對?」
1
我是生父母的第二個孩子,上面還有個姐姐。
生母大著肚子,東躲西藏要生兒子。
十歲的姐姐因為能幫著幹活,舅媽勉強收留了。
七歲的我,則被留在家裡。
那會是夏天,生母的大肚子藏不住。
她跟爸爸隻能白天躲在山上,晚上再偷偷下山給我做點吃的。
用竹篾子扣在桌上。
那次,他們兩天都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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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餓極了,喝了幾肚子涼水。
後來實在扛不住,我鏟起灶上大鍋裡餿了的剩飯,筷子都顧不上拿。
一把一把往嘴裡塞。
蒼蠅從我碗裡搶食,我也顧不上驅趕。
你們知道餿飯是什麼味道嗎?
酸的,有點苦,抓起來會拉出長長的絲,看上去像是……
嘔吐物。
養父隔著鐵窗,看到了這樣的我。
他大聲呵止我,遞給我一塊餅。
有點苦,還融化了。
不比餿飯好吃多少。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進口巧克力。
很貴。
一塊能換兩斤薄荷糖。
他教我用樹枝在地上畫畫,陪我等了兩天,生父母總算回來了。
他們手裡抱著剛出生的弟弟。
又白又胖。
不像我,又臟又瘦。
聽說養父想帶我走,生母猶豫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讓生父殺了隻雞,破天荒地把兩個雞腿都夾給了我。
「快吃吧!」
雞腿燉得不夠爛,咬得我牙齒都流血了。
但我顧不上那麼多,把骨頭咬斷,把裡面的湯汁都吮吸幹凈。
生母摸著我瘦巴的臉,淚如雨下:
「別怪媽媽,家家戶戶都是要生兒子的。
「叔叔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你去他們家會比在這好多了。
「去了人家家裡,要乖要聽話。」
2
我死死抱著媽媽的腿,哭著哀求她:我以後會更聽話的,別把我送人。
可生父用力掰開了我的手,他很不耐煩:「你要留下,你弟弟就得交罰款。」
「家裡哪有錢?」
那天太陽很烈。
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緊緊覆蓋在我身上。
我在巨大的陰影裡泣不成聲,瑟瑟發抖。
養父上前,緊緊捂住我的耳朵,皺眉道:「別跟孩子說這些。」
「她又沒做錯任何事!」
他將我抱上高高的摩託車,將唯一的頭盔扣在我頭頂。
頭盔太大了,像是一座晃蕩的山。
也像是……
一個巨大的懷抱。
摩託車突突突發動,帶出一股黑煙。
生母追上來,塞給我半包薄荷糖:「都給你吃,都給你吃!」
這糖平時她都會鎖起來,隻要我表現特別好時,才會獎勵一顆。
「別怪媽媽,媽媽也是不得已。」
……
養父轟了油門,迎面而來的勁風,吹散了生母的叮囑和懊悔。
我抓了一把薄荷糖塞進嘴裡。
好涼。
好苦!
小小的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一顆糖那麼甜,一把糖卻那麼苦?
養父把我帶回家,給我辦了生日宴。
他拉著我的手,說:「今天是你新生之日,以後每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家裡的親戚都來了。
除了養母神色淡淡的,其他個個都對我溫聲細語。
我穿著公主裙,拿著塑料刀,面前擺著雙層生日蛋糕,渾身僵硬地對著黑乎乎的相機,擠出一個生硬的笑。
我誠惶誠恐,感覺自己像個小偷。
偷了某位公主的時光。
等魔法消失,我就會被打回原形。
果然。
夜裡我睡不著,聽見養母厲聲質問。
「你以前跟那些女人勾勾搭搭也就算了,現在連孩子都往家裡帶。
「你把我往哪擱?
「什麼狗屁養女,她就是你的私生女對不對?
「你還讓我給她當媽,你簡直欺人太甚!」
……
月色黯淡,我緊緊握著門沿。
抬眼看到對面的房間門開了,哥哥楚琦憎惡的目光透過門縫,死死釘在我身上。
3
我小心翼翼關上門,嚇得不敢再去廁所。
結果,尿床了。
天知道我醒來時有多絕望。
養母本就討厭我,我第一天就弄臟了又香又軟的床單被褥,她一定恨不得馬上將我掃地出門。
凌晨五點,我鬼鬼祟祟起床,抱著床單去廁所。
把床單泡進大大的水桶裡,我光著腳踩進去。
踩了一小會,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在幹嗎?」
我嚇得一個激靈,身體往後一仰,一屁股摔在地上。
桶翻了,水流了我一身。
養母朝我伸手。
我下意識捂住頭,瑟瑟發抖:「爸爸,別打我別打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尿床了。」
等了好一會,一隻冰涼的手將我從地上拽起來:「那個桶是用來洗拖把的。」
啊?
可它比我在鄉下挑水的桶還要幹凈。
「衣服床單可以放在洗衣機裡洗。」
小天鵝的雙桶洗衣機,我根本不會用。
養母手把手地教會我,道:「以後家裡的衣服,都歸你洗。」
這比我去河裡洗衣服輕松多了。
但我還是闖了禍。
我把深色衣服和淺色衣服混在一起,養母的白裙子被染成臟汙的顏色。
她很生氣:「你知道這裙子多少錢嗎?我忍了兩個月才買的,才穿了一次!」
「就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
養父出來打圓場:「小玨又不是故意的,再買條新的就是。」
養母更生氣了:「說得輕巧,這裙子那麼貴。」
養父不是說說而已。
他當晚就買了條一模一樣的回來。
還偷偷把我喚到門外,將藏在樓道裡拳頭那麼大的糖遞給我。
「這是整個超市最大的糖,快吃吧。
「你阿姨成天拉著臉,但她是個紙老虎,心地好著呢,你別怕她。」
養母可不像紙老虎,因為她發出了獅吼。
4
「這糖八塊錢一顆,八塊錢都可以買兩斤肉了!楚安邦,你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還有這裙子,我用 84 泡泡就能返白,錢在你口袋裡燒你腿了是嗎?」
……
那會養父母總為了這樣的事情吵架。
我當時不懂,長大後才明白。
養父是個畫家,天性良善,骨子裡都是浪漫主義。
他兜裡隻有二十塊,卻舍得將錢全部拿出,給養母買一大束好看卻無用的玫瑰。
哪天他靈感來了,騎著摩託就去採風了。
他是帥氣的流浪畫家,也有很多藝術上的知己。
生活的瑣碎全部壓在養母身上。
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碰撞。
說不上誰對誰錯。
養父不算好男人,但絕對不壞!
是以養母又厭又愛,終日暴躁。
連帶著對我也沒個笑影。
那個大棒棒糖我後來給了楚琦。
他接過後一把摔在地上,恨恨看我:「我才不要你的糖!」
養父是個待不住的人。
這次因為我,在家待了一個多月。
等辦好我的入學手續,在一個天氣陰沉的傍晚,他留下一封信,騎著摩託又踏上了流浪之旅。
養母大怒,將信撕得粉碎,拽住我胳膊往外拉,一把將我推出門。
「滾滾滾,他滾了你也滾!
「還讓我好好照顧你,做夢!」
……
九月的深夜微涼。
樓道裡的燈壞了,我抱著胳膊蹲在窗下,看著天邊被烏雲籠住的毛毛月。
這就是我的世界吧。
縱使有月。
也隻是一點點模糊不清的微光。
也不知蹲了多久。
我都快睡著了。
房門吱嘎一聲打開。
養母居高臨下,冷漠中帶著厭惡:「進來吧。」
餐桌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蛋面,上面擺著我的專用筷子。
養母已經拍上了主臥的門。
我肚子餓得咕咕響,小心翼翼吃完了那碗面。
養父每周會打兩次電話回來,問我過得怎麼樣,是不是一切都好。
他會跟我講自己旅途的見聞。
一朵顏色奇異的花,一隻格外聰明的土狗,還有此生最絢爛的朝霞。
也會耐心聽我分享日常小事。
結束時他總說:「小玨,等叔叔採風回去,給你帶神秘大禮!」
每每跟我說完,電話交給養母後她總是語氣不好:「以前她不在,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打一個電話回來。」
「怎麼,我們母子加起來還沒她重要?」
……
養母待我一直冷冰冰的。
哥哥對我也很敵視。
我們在一所學校。
每天都是一起上學,我隻敢遠遠跟著他。
他同學每次打趣:「楚琦,這是你的新妹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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