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可謂是給徐美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誠然寧家如今起來了,她倒不必擔心會忘了她徐家的恩情,可這番被她挑明了,將徐家付出的一一都說了出來,心頭免不得一熱。
“唐姑娘這話嚴重了,什麼差遣不差遣的,唐姑娘要不嫌棄,咱們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了,往後不用這般客氣。”
唐韻點頭,笑著又將那銀票和銀兩往她跟前推了推,“既是自家人,徐主子就收了吧。”
“行,唐姑娘的心意,我便收了。”
徐美人將東西遞給了身後的宮娥,聽她適才提起了那線人,又才想了起來,道,“唐姑娘放心,都是些以命換錢的人,懂得規矩,事情辦完,自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當初她遞信過來說要人時,徐美人並沒有多問。
沒問她給那線人交代了什麼,也沒問找吳貴嫔又說了什麼,那都是他們唐家的恩怨,她自來識趣。
“多謝徐主子。”
兩人的話聊完了,徐美人便帶著她去院子裡轉了轉,倒是忍不住問了一聲,“唐姑娘真要出宮。”
她以為她不會走。
“嗯。”唐韻點頭,“等日後有機會,我再進宮來看徐主子。”
徐美人心中即便疑惑,也沒繼續再問,“既然明兒就要走了,便讓我招待一頓,進宮這麼久,連口熱茶我都沒給過唐姑娘。”
今兒橫豎也沒什麼事,唐韻便應了下來,“行,那我今兒就留下來,打攪徐主子了。”
*
內務府的公公午時找去鳳棲殿時,便沒見到唐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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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殿出了人命,誰都不敢入住,皇後發了話,重新翻修。
吳貴嫔過幾月便要臨盆,殿內不宜喧哗,等逢春殿殿翻修後,得將明春殿內住著的其他主子,先移過來。
旁的屋子都騰出來了,唯獨唐韻住的那間屋子,內務府的人沒敢動,今日過來想知會她一聲,得將東西挪個地兒了。
蘇嬤嬤替她回了,“唐姑娘適才逛園子去了,公公也不用著急,明兒姑娘就走了,晚些時候定會去收拾。”
內務府的人轉頭出去,便上了東宮。
逢春殿翻修雖是皇後的主意,但相關事宜還是太子在負責。
內務府公公過去稟報進度,“這兩日正清理了屋內的東西,唯有唐家姑娘那間屋子暫且未動,旁的都已經挪了出來,最遲後日宮宴結束,便可交給工部。”
太子連著兩日沒有歇好,坐在書案前翻著奏折,眼皮子隔上一陣顫一下。
一聽到內務府公公提到,“唐姑娘。”這三個字時,太子手裡的折子便“啪——”地一聲撂在了桌上。
唐姑娘,唐姑娘,又是唐姑娘......
他還真就繞不開她了。
不過就是一隻喂不飽的白眼狼,竟無處不在。
內務府的公公還以為是自己的話讓太子不滿意,臉色都變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不敢吱聲。
好半晌,才聽太子出聲,“鑰匙呢。”
內務府公公一愣,趕緊起身將腰間的一串鑰匙遞了過去。
太子用完午膳,小憩了一陣,便拿著鑰匙去了逢春殿。
他倒是要看看那白眼狼,到底留了他多少東西。
*
初夏的日頭,曬在人身上,帶著洋洋的暖意。
太子的撵轎停在了逢春殿門口,明公公拿了鑰匙去開門。
漆紅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院子內幾顆枝葉茂盛的石榴樹,在廊下的穿堂內投下了斑駁的光影。
太子的腳步行了長廊,徑直走到了唐韻之前住過的那間屋子。
門上了鎖。
明公公不敢上前,畢竟人不在,這番偷偷摸摸進去,實屬不太光明。
“打開。”
得了太子的話,明公公才從那一串跌疙瘩中,去尋鑰匙。
門被推開,屋內一股子塵埃味兒。
瞧得出很久沒住人了。
木幾旁的蒲團,沾了一層薄灰,火盆內的木炭火倒是清理得幹幹淨淨,床榻上的被褥也折疊得整整齊齊。
空蕩蕩的屋內,並沒有什麼東西,唯有角落裡放置的幾口木箱。
太子走了過去,明公公不敢攔也攔不住,隻垂著頭跟在太子的身後,看著太子翻箱倒櫃地翻找。
太子每揭開一口木箱,明公公的心都跟著一提。
當初殿下親自選給唐姑娘的那些珠寶首飾,都是他送過來的。
每一樣都珍貴無比。
太子曾擔心唐姑娘不好處置,特意讓他去同五殿下打了招呼,這間屋子給唐韻一直留著,誰也不許碰。
昨兒那碧璽镯子都能賣掉,想必其他東西也不會留著。
果然,太子揭開了所有的木箱,並沒有瞧見任何東西,連個木匣子的蹤影都沒瞧見,隻剩下了一些書籍和書稿。
明公公垂目不敢吭聲。
實則想也想得到,殿下倒也不必這番親自來求證.....
但明公公還是陪著他,自欺欺人地勸了一句,“殿下,唐姑娘如今不住這兒了,說不定東西早就拿走了......”
明公公說完,半晌沒聽到太子出聲,又才抬頭望了過去,隻見其一雙眼睛,如同凝固了一般,死死地盯著跟前的書稿。
“殿下?”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彎身,緩緩將那幾張書稿拿了出來,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頭閱到了尾。
一雙眼皮跳個不停。
臉上的怒意倒是沒了,唇角甚至慢慢地彎出了一道笑意。
寧衍算什麼。
她要是個兒郎,指不定能考出一個狀元。
寫不好字,認不全字......
太子的眼睛一閉,腦子裡全是手把手教她給寧玄敬寫信的畫面。
想起她那張傻乎乎地,幾近於痴愚的臉......
太子的腦子短暫地一黑,再睜開,眸色已經微微泛紅,布了一層冷冽的寒霜,臉上的神色逐漸有了扭曲。
她便是如此愚弄他的......
明公公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何時,可他從未見過太子這般生怒過。
就算知道唐姑娘服用了避子湯那日,太子也沒氣成這樣,臉上的神色別說溫潤,已經到了兇神惡煞的地步。
此時的模樣,倒是與陛下發起怒來,有得一拼。
“殿下......”
太子轉過身,突地將那一箱子的書籍盡數傾倒在了地上,“哗啦啦——”書本散落了一地,裡頭又滾出了一個木匣子。
太子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隻想要看看她到底還藏了哪些見不得人的本事。
太子極力地穩住了自己的心神,平靜地拾起了那個木匣子,掰開鎖扣,打開,裡頭滿滿一箱的信箋。
疊成了幾摞,每一摞都貼有一張封頁。
詩經抄錄。
問候用。
哄狗用。
——哄,狗,用。
太子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封頁上,一把扯開,底下一摞信箋,同她往日送給他的信箋一樣,整整齊齊的一摞,每一張紙都折成了長條。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坐在了身後的漆木箱上,一張一張地張開。
——
凌郎,韻兒好想你。
陵哥哥可知相思成疾的滋味。
韻兒每日都在想,凌郎吃好了嗎,睡好了嗎,還有,有沒有想韻兒呢。
整整一摞,全是情書。
要多少有多少。
就這堆寫著哄狗用,泛濫成災的東西,一次一次地送到他的手裡,他還每張都看了,看得極為仔細,內心雖鄙夷,卻都一一地存留了起來。
信箋一斷,他甚至還一度心梗於懷。
在她這裡,卻是如此分類區別,提前給他備好了一箱,專供打發他。
太子閉上了眼睛,隱去了眸子內洶湧的怒火,可那蒼白的臉色和咬緊的牙關,無一不爆出了他此時的心情。
他想要捏死她。
真的。
以往每回收到她的情書時,他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是她的思春的痴相。
如今再想,腦子裡浮現出來的,便是她滿臉的諷刺,就如同昨日她那番表情,她在鄙視他,她在嘲諷他。
嘲諷他有多可笑。
有多愚蠢。
“殿下自己想......”
昨日那句讓他抓心撓肺了一個晚上的話,冷不丁地又鑽入了腦子,太子心口的血液不斷的翻湧,衝擊著他的理智,眼角被刺激得一陣一陣地顫動,緊閉的眸子再次包不住裡頭的怒火,一瞬打開,深邃的黑眸爆發出了火山般到的焰火。
他竟然還為此自滿。
她那樣處心積慮等著自己上門,將她帶進宮,又那般處心積慮勾引自己上當的女人,他竟然還真相信了。
她良心都沒,又有哪門子的愛。
虧他還覺得她可憐,膽小,單純,為她處處謀劃,她......她便是如此將他玩弄於手掌。
翻湧的氣血,讓太子的那張臉,紅白交織,清雋的面孔不斷地扭曲,猶如被激怒的兇猛野獸,恨不得一口咬掉對方的脖子。
讓她再也無法呼吸,無法揚起她的唇角,嘲笑他。
她想得挺好。
還出宮。
她就同他死磕在這兒吧。
太子的身子離開了那漆木箱子,起身太快,心口的一股子絞痛,扯得他頭皮發麻,又有了短暫的暈眩感。
明公公垂著頭,隻看到了他趔趄的腳步,趕緊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驚慌地喚了一聲,“殿下。”
明公公不明白那匣子裡到底裝了什麼,竟將太子氣成了這樣。
直到太子手一松,掉下來了個紙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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