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弟子冷聲道:「請師祖寬衣。」
初玄脊梁挺直,手在觸到袈裟的那一刻,微微一頓,接著嘆息一聲,衣衫滑落。
眾人發出一聲驚嘆。
衣裳掩蓋之下,是蓬勃流暢的肌肉線條。
肩寬窄腰,肌膚如玉。
隻是此刻上面抓痕密布,摻雜幾個小小的牙印兒,曖昧叢生。
我臉騰地紅了,心中愧疚,無地自容。
誰說妖怪沒有良心?
當年槐妖先祖入世為醫者過半,後來被諸多仙家覬覦,才被迫隱居山林。
「妖女害人!」
「師祖清心寡欲,佛法修至大成,定是妖女施了妖法,才近得師祖的身。」
「荒淫!恥辱!」
我想張口解釋,卻無從辯駁。
初玄微低著頭,雙手合十,兩耳不聞他人的編排指責。
戒律堂弟子皺起眉,「師祖,得罪了。」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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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鞭子抽得狠,血花兒從崩開的皮肉裡飛濺出來。
我嚇得面無血色,兩腿如灌鉛。
眨眼間,幾鞭子下去,初玄一聲未吭,後背血流成河。
鞭痕掩蓋了吻痕,我終是於心不忍,衝過去從後背緊緊抱著初玄,喊道:
「別再打了,勾引他的是我,引他破戒的也是——」
「槐瑤!」
初玄的手飛快地扣住我的手腕,拉向前面,他從未有過如此失控的時候。
腳踝佛珠變得炙熱滾燙。
鞭子在落到我身上前,就被一道佛光彈飛,戒律堂的弟子當即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我知道那幾個行刑之人修為不低,能做到這般境地,除了初玄,再無他人。
「師祖,你竟然……」
在戒律堂弟子驚恐的目光裡,初玄撲哧一聲,咳出一大口血。
他單手抱著我,另一隻手撐在地面,微微勾起身子。
我呆呆看著腳上紅得妖冶的佛珠,後知後覺到,方才,竟是它替我擋了一劫。
初玄臉色蒼白,呼吸凌亂,五指收緊,輕輕擦去唇邊的血跡,淡淡道:
「不是讓你別過來嗎?戒律堂的鞭子,可誅妖神。」
到現在,我哪裡還不明白,那串佛珠是初玄珍愛之物,初玄抽調了自身修為,替我擋下一劫。
因此受了反噬。
我替他抹掉唇角多餘的鮮血,眼眶發酸:
「和尚,你幫我一次,我會報答你的。」
說完,催動稀薄的靈力,在指尖凝成無數晶瑩的花露,滲進他的體內。
我欠他太多,隻要初玄能好起來,便是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初玄拆開我的胳膊,反身抱起我,眼風冷冷掃過全場,
「初玄自知罪孽深重,事出緊急,來日再向住持請罪。」
說完,抱著我大步離開了戒律堂。
清爽的山風吹起耳邊秀發。
我將頭埋在他頸窩之下,聞著淡淡檀香,臉頰滾上濃鬱的暈紅。
即便如此,我還是將花露源源不斷灌入他的傷口。
「和尚……我難受……」
「快了。」初玄聲音難得溫和。
我聽到了水聲。
卻聽不真切,咬緊牙關抵著初玄前胸。
「和尚,你丟下我吧……我不能再害你一次……」
初玄聞言,身子一僵,繼而幹澀道:「無妨。」
我意識懵亂,覺得這不像初玄會說的話。
下一刻,他抱著我,邁進寒潭裡。
冰冷的潭水衝得我神智回籠,我看清了初玄的臉。
他面部已經浮現紅暈,皮膚在觸及潭水的剎那,發出嘶嘶聲響,頓時白霧四起,蝕去皮肉。
他咬著牙,額頭滾落豆大的汗珠。
我大驚失色,「初玄,你快上去……」
本就一身傷,如何經得起這般折磨。
他反扣住我,啞著嗓子道:「別動。」
我心如刀絞,再次凝成槐花露,填補傷口。
不料弄巧成拙,潭水沸騰般,要將初玄和我吞噬殆盡。
初玄悶哼一聲,汗如雨下。
幾乎是這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
華靈潭祛業障。
那麼動情,算不算業障?
初玄睜開眼,滿目猩紅。
「槐瑤……」他低低地喚著我,嗓音沙啞,「槐瑤……」
踝間的佛珠越發滾燙,我咬牙忍著,應道:「和尚,我在。」
初玄五指翻飛,捏了一個佛印拍入我體內,與我額頭相抵,呢喃道:
「此咒可保你不受情毒之苦。走吧……」
「你讓我走哪去!」我抹了把湿漉漉的臉,「佛珠還掛在我腳上,你不解開禁制,我哪也去不了。」
初玄眼睛一顫,低低垂下去,「貧僧騙了你,從來沒什麼禁制,隻有我的私心。」
我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從來沒有我不可以走,隻有他不想我走。
初玄輕輕將我一推,「回去等我。」
我飄到岸邊,心情復雜。
高興的是,初玄放我自由;難過的是,初玄因我受過。
起初是我蓄意勾引,之後是初玄存心蒙騙,說不上對錯。
潭中大霧四起,波濤翻滾,我生怕初玄出個岔子,也怕回去遇見那群難纏的和尚,便遠遠走開,到密林裡靜等。
等到月亮西斜,身後才有了動靜。
初玄已穿好了衣裳,恢復了一貫清冷孤高的模樣。
見我起身,他微微抬眼,道:「收拾細軟,明日下山。」
我遲疑一番,問:「你是被驅逐佛門了嗎?」
「嗯。」
我想他心裡一定不好受,便扯出一個笑來,故作輕快:
「那正好,我的客棧還缺個老板娘,你同我回去,我養你啊。」
一想到初玄往店裡一坐,來往小妖不敢造作的場景,我就想笑。
似乎,跟初玄這樣過下去也挺好。
我盯著他,初玄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很久之後,他垂下眼睛:「走吧。」
次日中午,我們離開了寶華寺,踏上回去的路。
途經一處鎮子,準備歇腳,我被一個大大的波斯鏡吸引了注意力。
拉著初玄,往鏡子前一站。
鏡中的和尚高挑英俊,氣質出塵;旁邊站了位笑盈盈的紅衣女子,身段婀娜,嫵媚多姿。
竟意外登對。
若是再添個唇紅齒白的小娃娃……像我又像他。我飛快地瞄向初玄,發現他也在看我,眸光深邃。
我的臉瞬間像熟透的柿子,燒得滾燙。
對著那鏡子罵了聲「不知羞恥」,然後在波斯商人無辜且委屈的目光中,拉著初玄擠進人群。
鎮子上有個不大的酒樓,在寶華寺吃了幾日素,肚子裡的饞蟲早就壓不住了。
我佔了一個小桌,一口氣點了五個招牌菜,雞鴨魚肉應有盡有,最後還不忘給初玄要了份素齋。
他們都說,初玄為人嚴厲,對寶華寺弟子管教甚嚴,可對我,倒沒板過臉,甚至可以稱得上縱容。
我啃雞腿的時候,他皺了皺眉;喝魚湯的時候,還是皺了皺眉;我搶他齋飯的時候,也隻是嘆了口氣,一並推給我。
酒足飯飽,我困得蔫頭ŧū⁸耷腦,隨隨便便往初玄身上一倚,便陷入昏睡。
等再睜眼,便是被客棧嘈雜聲給驚醒。
「聽說了沒,妖族聖女出世,眾仙家又要合力圍剿了!」
「不會吧,當年伏妖一戰,聖女和妖族長老早已隕落,宗吾聖僧為保天下蒼生,親自入陣誅殺妖邪,以身殉道。這才安穩多少年,妖族又開始興風作浪了。」
我翻了個白眼,什麼伏妖,明明就是誅仙。
老槐先生說,當年聖女和幾位長老穩居上風,若不是後來宗吾那老禿驢使壞,破了法陣,如今世上就是另一番天地呢。
我打了個哈欠,拽拽初玄,準備繼續趕路。
就聽那頭道:「要我說,柿子還得挑軟得捏,妖族靈智未開,前幾日還滿地亂跑,仙家捉了幾個槐妖,生得貌美,這會兒已經捆進地窖,雙修去了。」
「呸,名門正派,豈會行那等下流齷齪事?」
我無心聽下去,突然站起來就往外跑。
初玄一把抓住我,皺眉道:「你幹什麼?」
我眼眶都紅了,「你沒聽見嗎?他們抓了人!我要回去!」
初玄手勁頗大,攥得我腕骨發疼,「此事你不要管。」
我哽咽一聲,「和尚,都說妖生而邪惡,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壞人嗎?」
初玄沒有說話。
我似乎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心疼。
也許隻是錯覺。
「你松開,這是我們妖族的事,不用你管。」我甩了甩手,淚水不住地往下淌。
初玄輕嘆一聲,「我替你救人。」
我愣怔在那兒,喃喃道:「你說什麼?」
初玄起身,拉著我往外走,「有善就有惡,若她們不曾犯下殺孽,便有資格活在世上。」
等我趕到槐妖族中時,昔日蓬勃旺盛的妖族已被夷為平地。
入目遍地荒蕪,橫屍一片。
更有甚者,裙衫凌亂,遍身青紫。
我腦海嗡地一下,腿一軟,若不是初玄拉著我,早就跪在地上了。
上次離家,老槐先生領著孩子高高興興給我送別,還說等到我回來時,送我一壇槐花釀。
甚至前幾日,我還用紙鶴跟老槐先生通過消息。
如今昔日的親人,好友,我最敬愛的老槐先生,通通不見了。
我麻木地趟過族人的鮮血,滾滾恨意如滔天烈火,燒得肺腑焦灼。
禽獸……
腦海裡回蕩著那幾個人的對話,我跪倒在殘破的樹屋前,如同夢囈:「他們抓走了我的族人。」
「槐妖族人多懸壺濟世,從未作惡,呵……柿子挑軟的捏,說得沒錯啊……和尚,該死的人是他們。」
初玄伸手,懸在我頭頂許久,慢慢攥緊拳頭,又收回去,「槐瑤,我替你救他們。你……乖乖待著,好不好?」
我笑著,眼淚突然就滾落下來,「初玄,謝謝你……」
初玄眼神一顫,久久不語。
我展開手掌,一顆妖丹躺在裡面,黑黑小小,圓潤剔透。
「和尚,你走吧,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生是死,與你無關。「
我吸了口氣,繼續道:
「……我一時糊塗,害你破戒,斷你前途,毀你修為,亂你心智,原想用餘生好好贖罪,看來是不成了。下輩子,我守著你。別恨我……」
初玄突然緊緊攥住我手腕,「槐瑤,你當真決定了嗎?」
我對著他笑了笑,突然起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若我活著,再去尋你。」
初玄凝視我許久,突然苦澀一笑,緩緩松開,啞著嗓子道:「好。」
我毅然決然地吞下妖丹。
甫一入口,便化作一股清潤的甘泉,遍布四肢百骸。
初玄滿身聖潔佛氣,最影響修為,故而早早退去。
都說吞噬妖丹,如同在煉獄裡走個來回。
想象中的痛苦並沒有出現,似乎……本就該如此。
這樣的感覺好生奇怪,我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身子一軟,跌下去。
我仿佛跌入了一個夢境。
夢中,我站在一個碩大的圓臺上,四周是嘲哳咒語。
周身風塵四起,遠處群情激奮。
妖族在我身後,血流成河。我看到了老槐先生,看見了我的族人,看見了幾位長老。
然後……
我看到了初玄。
他眼神孤高,容色清冷,立於前方,身後是仙界德高之人。
我想喚他,結果出口的話卻像被安排好的一樣,語調冰冷而絕望,「宗吾,我以為,你會與他們不同。」
宗吾沒有說話。
倒是他身後那幾位,譏诮道:「區區妖族,為禍蒼生,死有餘辜。宗吾聖僧豈會如同蠅營狗苟之輩,被你美色迷惑?」
宗吾開口道:「槐瑤,誅仙陣已成,必將為禍蒼生。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冷笑出聲,「宗吾,你與我歡好之時,可曾想過回頭?」
宗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紅燭帳暖,鴛鴦交頸,你可曾想過回頭?」
我在他眼中窺不見半分情誼,心痛如刀絞,昂起頭道:
「你若問心無愧,便將衣裳扒下來,讓別人看看。」
宗吾自然不能。
我嗤笑一聲,隻覺悲從中來,「好,我脫。」
「槐瑤!」
昔日光明冷落,絕情棄愛的聖僧宗吾,終於動了怒。
我隨手一扯,脖頸的吻痕清晰而雜亂,「宗吾,我愛你,錯了嗎?」
宗吾目光冷寂,絕口不言。
我繼續道:「生而為妖,錯了嗎?」
「宗吾,你看著我。」
「眾生平等,我們想活下去,錯了嗎 ?」
我的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鬼聲嗚咽,大陣將成。
「聖僧,再不動手,三界危矣!」
我沒有從宗吾眼裡看到一絲一毫的心疼,笑著笑著,眼淚都落下來,
「好一個絕情棄愛的佛子,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匕首順著我的掌心劃下去。
「不好!她要祭陣!」
這句提醒為時已晚,鮮血滴落在大地,四周罡風如同瘋了似的,將我包裹。
「槐瑤。」宗吾劈開屏障,隻身走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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