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著點開視頻,兩道模模糊糊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樂佳姐,我實在扛不住了……沒想到火會那麼大,學校那邊要重新調查火災原因,我害怕……」
「怕什麼,大不了你就承認說是自己使用違規電器導致的,到時候寫個檢查就好了。」
「可那火明明因為是你點燃顧南的被子,你說這樣裴豫就不會忘記對顧南的恨……」
「閉嘴!你要是敢把這事說出去,我就讓你徹底滾出這個學校!」
「嗚嗚……」
【我實在太氣憤,就把這視頻直接上傳抖音,現在點贊過萬,還上熱搜了!】
【我查過了,故意縱火屬於刑事犯罪,至少面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現在學校這邊都找瘋了,就連警方都要逮捕她,蘇樂佳這下完蛋了!】
吃到這樣一個驚天大瓜,葉君嫻在微信裡激動地一個勁發語言,還說一會來找我當面說。
對於蘇樂佳,失憶前的我是羨慕,羨慕她能坦坦蕩蕩地站在裴豫身邊。
如今恢復記憶,我隻覺得可悲。
愛人愛到失去自我,那愛便成了劫,便成了孽。
放下手機,我扶著牆壁,不太熟悉地走出衛生間。
自從確定繼父已經出獄,我就一邊將那房子掛售,一邊尋找其他地方的租房。
而我搬進這個新租的房子不到一周,還沒能熟悉屋內的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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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敲門聲響起,接著門外便傳來房東和藹的聲音:
「小顧啊,你學校的女同學來找你了。」
這裡的房東是個老奶奶,有些耳背但人十分熱心。
得知我失明後,她堅持不收我房租,說看著我就想起她在外地上學的孫女,怪叫人心疼的。
這會兒我聽見房東奶奶的聲音,想來是葉君嫻到了,便扶牆過去開門。
而門開的瞬間,一隻冰冷的手便親昵地挽上了我的胳膊。
接著,有什麼銳利的東西抵在我的腰間——
是小刀。
「顧南,我們走吧,你爸的車已經停在樓下等你了。」
我聽見蘇樂佳顫抖著、壓低的、明顯不太正常的聲音。
「我新買的折疊刀,可鋒利了,你也不想連累這老太婆吧。」
10
漆黑、黏稠、混沌。
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我被捆在後備廂裡,嘴巴被膠帶封住。
原來繼父不僅要我媽媽留下的房子,還要我的人。
恰好他在獄裡搭上了一條人口拐賣的線,像我這樣的「盲女」,能在國外一些特殊場所能賣出不菲的價錢。
耳邊是蘇樂佳神經質的笑聲,她已經徹底瘋了,幸災樂禍地瘋了。
蘇樂佳就像那任性沒腦子的小女孩,習慣了靠耍心機手段爭寵,卻沒想到人成年後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因而面對學校的壓力和警方的牢獄之災,她幹脆破罐子破摔,與主動找上她的繼父聯手將我綁架。
這種恐懼,比那晚我突然聽見敲門聲,以為門外是鬼更勝。
世人皆知鬼可怕,鬼亦曉得人心毒。
人心,比深淵更不可視。
我正努力想要掙脫手腕的麻繩,就聽前頭蘇樂佳的手機響了。
大概是怕蘇樂佳臨時背叛,繼父要求蘇樂佳開免提接電話。
蘇樂佳接起電話,委屈的聲音便甜上三分:「阿豫!」
「顧南呢?」
裴豫的聲音從電話那頭被放大,像是才經歷什麼劇烈運動,他喘息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阿豫你都不關心我!我才是你的青梅!阿豫我是被人冤枉的,那火真的不是我放的!」
「顧南呢?」
「……阿豫你幹嘛那麼在意她,再說我怎麼知道顧南在哪兒,阿豫你快幫我想想辦法,現在警察都要抓我了!」
「顧南呢?」
「阿豫你瘋了吧!當年明明是她害死了你繼母!是她毀了你的家,你難道不恨她嗎?!」
「蘇樂佳,我最後問你一遍,顧南呢?」
人們總是靠失去後的痛感來分辨愛意的深淺。
這一刻,我腦海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蘇樂佳終於沉默下去,接著猛地掛斷電話,尖叫道:「停車!我讓你停車!」
繼父沒搭理她,車輛還在行駛。
蘇樂佳便在後座撒起了脾氣,鬧著要停車。
「滋啦——!」
車輛終於停下,隨後前排便傳來抽耳光的鬧騰以及蘇樂佳的尖叫。
很快,前頭安靜下來,蘇樂佳似乎是昏了過去,車輛重新啟動。
再停下時,後備箱被打開,濃重的灰塵味便撲鼻而來。
繼父將我拽下車,與同樣被綁起來的蘇樂佳扔在一塊。
我不覺得同情,隻覺得可笑。
究竟是怎樣愚昧的環境,能培養出蘇樂佳這樣天真愚蠢的性子?
她以為自己為虎作伥,就可以借繼父之手叫我得個悽慘下場。
卻忘記了對那些兇手來說,女性從來不是一個特定的人,而是一種共同困於弱勢的處境。
不管她怎麼與同為女性的人內鬥、雌競,那些人都不會高看她一眼,更不會因此就放過她。
「貨物」又多了一個,繼父自然要換一輛大點的「貨車」。
然而正當他將昏迷的蘇Ṭŭₗ樂佳搬進後備箱,接著要將我也塞進去時,他動作一頓。
繼父僵硬地、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他的胸口——
明晃晃插在那裡的,分明是一把鋒利的折疊刀。
蘇樂佳開始威脅我用的折疊刀。
「你個賤……啊!」
繼父驚恐又憤怒的聲音立刻哆嗦起來。
他怎麼也沒想到,兒時無力反抗他,如今更失明了的我會這樣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他的辱罵沒能夠完全脫口。
因為我又拔出折疊刀,再次刺了進去。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呃啊啊——!」
哪怕我跟著繼父一同重重摔倒在地上,哪怕溫熱的血濺了我滿臉,我手中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
我騎在繼父身上,平靜地、沉默地、拼命地將刀尖刺入他的身體。
開始他還瘋狂咒罵,後來便是哀嚎求饒,直到最後徹底沒了聲響,我依舊沒有停下。
我的噩夢、我的枷鎖、我的痛苦……
全部……全部還給你!
直到筋疲力盡,我才軟軟垂下胳膊,摸向繼父那死不瞑目的雙眼。
我不願意看見的過去,終於,徹底結束了。
「睜著你的狗眼,到地獄裡去好好看看吧。」
我緩緩站起身,擦了把不知何時溢出的淚,唾棄著這具屍體。
也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把刀給我。」
是裴豫的聲音。
是裴豫。
「顧南。」
我曾經的ẗũⁿ英雄,我夢中的救贖。
也是我後來的錯誤,無妄的災禍。
「把刀給我。」
我沒動,卻聞見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來自另一個人的血腥味。
「我殺了那個人。」
他的父親,我的父親。
他說著,像是在笑。
「我的身上已經沾上了髒血。」
還是,在哭呢?
我看不見。
我看不見啊。
「顧南,對不起……」
「你要幹幹淨淨地活下去。」
11
醫生說,我的眼睛恢復得很好,照這樣下去不久我的視野就會徹底清晰了。
教我怎麼用手機盲人模式的護士姐姐笑著恭喜我,還請我吃了一顆喜糖。
我含著那顆粉色的糖果,是草莓味,甜滋滋的。
走出醫院時,外頭陽光明媚,天空藍得像是才被英雄拯救過。
我仰頭眯眼望了望天,再低頭看向停在路邊的車子。
「學姐!」
駕駛座的葉君嫻隔著老遠就將身子探出車窗,朝我燦爛笑著揮手。
而後座的裴寧則大大翻了一個白眼,似乎是嫌她這樣幼稚。
我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這才轉頭看向裴寧:「又逃課了?」
「我這是請假!請假!」
裴寧沒好氣地瞪我:「你送的錦旗還掛在我班上呢, 我好意思直接逃課嗎?」
看著這張與裴豫有四份相似, 給人的感覺卻又完全不同的青澀面孔, 我啞然失笑。
如果說這裡真有英雄, 恐怕就隻有他了吧——
父親被捅數ťŭ²刀後燒死,作為連環殺人兇手的繼兄入獄,接著又得知了九年前母親被害的真相。
當年若不是被外公外婆臨時起意接走,隻怕就連他自己都會被那所謂的「父親」給獻祭火海。
即便如此,裴寧隻是請了一周假,然後又正常上學了。
「我沒錯吧?」
面對我猶豫的試探, 裴寧想了想, 表情平靜道。
我拼命搖頭。
錯的是裴豫的父親, 是我的繼父, 是裴豫, 是我。
裴寧是無辜的, 就像曾經我和裴豫。
見狀,裴寧便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容:「那我為什麼要用無盡的痛苦懲罰自己?」
我一怔。
「被愛的前提是愛自己, 任何時候都不要為了他人傷害自己,這還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說罷,不需我回答,裴寧探過身將車載音響的音量調大。
熟悉的《City of Stars》便如微涼的絲綢, 拂過人的心弦。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
(世間有太多不可明了, )
「Who knows?」
(誰又能明了?)
坐回身的剎那,他的唇隔空擦過我的耳畔,我聽見他極輕的聲——
「而且我哥, 是在贖罪對吧。」
我呆在那兒。
曾經的英雄, 夢中的救贖。
後來的錯誤,無妄的災禍。
我那錯過的愛人與罔顧的仇人。
裴寧坐回後座,聳肩嗤笑道:「總之我還有外公外婆, 還有想去的地方和想陪伴的人, 我才不會傻到背負不屬於我的罪孽。」
我緩緩閉上眼, 抿唇像是笑起來……
還是,在哭呢?
「呦呦呦,還『想陪伴的人』。」
葉君嫻衝後視鏡擠眉弄眼:「我說你小子年紀不大,裝得卻像個小大人似的,我猜猜,你這是有喜歡的人了?」
「少、少啰嗦!」
後視鏡裡的裴寧一下繃不住酷, 耳根都紅了:「顧南!管管你學妹!」
果然, 還是在笑的吧。
車輛前行著,迎著火紅的太陽。
像是要帶著所有人,走出火海。
我笑著伸手擦去臉頰的湿潤, 伸手將音樂調得更大。
「A look in somebody's eyes,」
(凝視你的雙眼, )
「To light up the skies, 」
(足以照亮整個夜空。)
「To open the world and send it reeling, 」
(足以打開世界的新篇章,不復悲傷過往,)
「A voice that says, I'll be here,」
(好像有某個聲音總在對我說 我一直在這,)
「And you'll be alright .」
(請你放心。)
我一定會幸福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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