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階下。
「大人讓奴婢給夫人帶一句話。他昨日說的是氣話,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出的話如覆水難收。
刺痛宛在。
我默了默,隻是頷首。
表示已聽見。
她謹慎地抬眼,小聲問:「夫人沒什麼想與大人說的嗎?」
夜風很涼。
吹得我眼睛有些幹澀。
我緩緩道:「沒有了。」
「你早些回去交差吧。」
她很快便退下了。
這夜,我睡不安穩。
門前有家丁與侍女來來去去。
明燈徹夜不熄。
謝觀玄要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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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能得大筆的賞錢。
人人都很高興,日夜忙碌也不覺疲倦。
10
我起得很早。
天才剛亮,我便換上不顯眼的素衣,戴著幕籬出門。
管家還認得出我,隨口問了一句:「裴夫人出門做什麼?再過一個時辰,婚宴便要開始了。」
宋惜棠也要做夫人了。
為了區分,他連著姓喚我。
我隻是笑笑:「去城門,送我爹娘。不必告訴家主。」
他俯首說:「是。」
我坐上馬車,往城門去。
車辚辚向前。
觀禮的人朝謝府的方向去,與我方向相反。
我放下簾子,怔怔地盯著自己的足尖。
三年前。
我與謝觀玄成了親,有過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
那時天真。
我以為宋惜棠成了親,他又娶了我,這日子隻能如此過下去。
我以為隻要對他好便能打動他。
直到一年前,他又收到了宋惜棠的信。
他與我成婚後,在官場上平步青雲,幾乎是一年便能擢升一個品級。
我愛他,我爹扶植他。
他日子順遂,前途似錦,比登科時還要意氣風發。
但宋惜棠婚後過得並不好。
她的丈夫寵妾滅妻,她的日子很難過。年僅十九歲的人,心力交瘁,日漸消瘦。她難以自抑地向竹馬訴苦。
那封信上的墨都快要被她的淚染花了。
她本該嫁給謝觀玄的。
他們本該是少年夫妻的。
謝觀玄對她有愧,對我有恨。
從那時起,便暗中接濟她,也疏遠了我。
我想。
我還是醒得太遲了。
11
一個時辰後,我坐上了去嶺南的馬車。
爹娘知道我已與謝觀玄和離。
他們隻是嘆氣。
嘆當初沒有看準人,讓我白白受了這些苦。
我抿著唇,不敢說話。
是我糊塗。
一錯再錯。
去嶺南的路很長。
但好在我身上有錢,走水路時可以租大一些的船,也可以上下打點,去驛站牽幾匹快馬。
抵達嶺南的官邸時,已是大半個月之後。
我本以為我會不習慣的。
但隻是最初因水土不服病了幾天,往後便適應了。
阿娘在院子裡栽了瓜果,種了菜。
這裡氣候湿熱,什麼都長得很快。
爹的俸祿變得很少。
我將帶來的錢存好,以備不時之需。
然後跟著阿娘學織布、裁衣。
這裡沒有柔軟的綢緞,也沒有閃閃發光的首飾。
但我過得很自在,很快活。
能吃上京城沒有的瓜果,能看見京城沒有的風光。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我漸漸地忘記了從前的日子。
忘記了從前和謝觀玄在一起時的感受。
與謝觀玄相敬如賓,難得恩愛的日子。
被謝觀玄冷落,守著孤燈的長夜……
像流水一樣淌了過去。
事如一夢了無痕。
從阿爹同僚之子的婚宴中歸來後,阿娘拉著我的手,蹙眉問我:「我瞧見你剛剛在出神,可是又想起了那個人?」
我一愣,耿直道:「我在想席上的白切雞是怎麼做的,與娘先前做的不一樣。」
她噗嗤一笑。
「明日讓你爹去問問。」
我抱住阿娘的手臂,黏糊糊地撒嬌。
言笑晏晏。
12
婚宴開始前。
謝觀玄在裴昭意的門前駐足了片刻。
他想說,和離是他無心說出口的。
他並沒有那個意思。
他隻是想告訴她,她如今隻有他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他習慣了對裴昭意說重話。
謝觀玄其實有些後悔了。
後悔對她惡言相向,後悔總是刺痛她。
屋裡沒有動靜。
他問管家:
「夫人呢?」
管家誤以為他在問宋惜棠,便回道:「夫人正在梳妝。」
他說:「好。」
昨日,謝觀玄為裴昭意送去了一套新衣。
那是他兩個月前便選好布料找人做的。
他見著了好的東西,總想給裴昭意送去。
湖藍色襯她。
他想象那身衣衫穿在她身上的樣子。
不覺勾了勾唇角。
可是直到婚宴開始,他都沒見著裴昭意。
他眼皮跳了跳,又問管家:「夫人呢?」
管家惶恐地低下頭:「是裴夫人嗎?裴夫人今早便去城門口送裴大人了。」
吉時已到。
謝觀玄沒顧得上身後的宋惜棠。
他奔去了別院,推門而入。
屋子裡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像是裴昭意從未住過。
隻有那套湖藍色的新衣被留在屋裡。
沒有動過的痕跡。
謝觀玄的心一空。
隨之而來的是落在心髒上的一陣刺痛。
他好像要失去裴昭意了。
13
謝觀玄去馬厩中牽了一匹快馬,在賓客訝異的目光中衝出門。
宋惜棠在他身後,提著嫁衣的裙擺追他,跌跌撞撞,淚眼婆娑:「觀玄,不要再丟下我……」
耳邊的風聲很大。
他沒聽見。
她被門檻絆倒,不甘地被侍女扶了回去。
謝觀玄身著喜服,揚鞭策馬,不要命似的追。
風將他的眼睛吹出了紅血絲。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輛簡陋的馬車駛出城門。
他想跟著出城。
卻被攔住。
謝觀玄是京官。
無詔不得出。
他眼睜睜地看著馬車越行越遠,消失在了視野裡。
謝觀玄渾身脫了力,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嶺南與京城千裡之遙。
往後,很可能是此生不復相見。
他雙手掩面。
淚從指縫中溢了出來。
嗚咽聲極痛苦。
所有人都一驚。
門丞匆匆將他扶起:「謝大人,發生何事了?」
他說不出話。
背後,謝府的上空。
提前一日準備好的煙花在碧空裡綻開。
這本該是他大喜的日子。
但裴昭意走了。
他什麼也不想了。
原來宋惜棠隻是年少不得的執念。
他總以為他是迫於權勢才娶了裴昭意。
總以為他該恨她,該疏遠她,該去補償宋惜棠。
朝夕相處。
他不敢說,自己不曾動過心。
時至今日,謝觀玄才看清。
失去了裴昭意。
才是剜心之痛。
14
我以為我會在嶺南待很久。
但兩年後,我爹就被叔父給撈了回去。
叔父寫信來勸他。
他的冤屈還未洗清,隻是從前有些政績,在嶺南又有勤政愛民的名聲,陛下才會召他回京。往後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要再多嘴了。
撈我爹的不止有叔父,還有謝觀玄。
提到謝觀玄時,我爹神色很淡,眉眼未動。
我爹於他,不隻是曾經的嶽父,還是恩師。
他為我爹的事情上心。
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
開春的時候,我隨爹娘回到了京城。
原先的官邸住不了了。
爹帶著我們住進了城郊的舊宅子裡。
謝觀玄來找我時,城郊下了第一場春雨。
他撐著油紙傘,在門前駐足。
雨絲又細又密,橫在我們之間。
像隔了一層霧。
我想起初見時那一眼。他站在人群中,長身鶴立。若披煙霧,如對珠玉。
不過他如今年歲漸長,也消瘦了,氣質沉澱下來,像古井一樣沒有波瀾。
我見到他,心也不會跳得像從前那麼快了。
我站在檐下,將雙手攏進袖子裡,低眉問他:「謝大人來做什麼?」
他的聲音幹澀:「昭意。」
「我並不想與你和離。」
「那隻是氣話。我氣你賣了我送你的東西。」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
「謝觀玄。」
「這樣的氣話,你說過兩次了。」
第一次,我自欺欺人,將放妻書藏了起來。
第二次,我終於下定決心,離開謝觀玄。
他的眉眼中掠過一絲驚詫與茫然。
他好像並不記得。
畢竟,他那時醉了酒。
而那件事,也已過去五年。
我平靜地給他復述:「五年前你醉了酒。你說都怪我,讓你看著宋惜棠另嫁他人。放妻書也是那時候寫給我的。兩年前,我憑著這張紙,和你和離了。」
「如今我們已經毫無瓜葛。若是你要找我爹議事,我可以為你傳個話。」
他的臉色一剎間變得極為蒼白。
唇動了動,勉強吐出幾個字,聲音很輕:「我是來找你的,昭意。」
「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後退幾步,關上了門。
將一切都隔絕在外面。
家丁說。
謝觀玄並沒有走。
他枯站了一夜。
直到宋惜棠去尋他。
15
我回京的第三日,恰巧趕上花朝節。
我出了門,與我爹同僚的女眷們一同踏青賞花。
宋惜棠也在。
她看著並不高興。戴著尋常的首飾,獨自一人坐在邊上。
無人與她說話。
謝觀玄當初大張旗鼓地將她接回來,讓很多人都知道了。
她與有婦之夫糾纏。
她的過去並不是秘密。
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她,對她冷嘲熱諷,說她逼走了我。
像這種熱鬧的場合,她也隻能坐在角落裡,受盡冷落。
我沒管她,低頭,兀自剪著手中的五色彩紙。
葉夫人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話。
「她從一個小縣主簿的妻子成了吏部郎中的夫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想了想。
「她要的可能不是這個吧。」
我抬手,給葉夫人遞去一把小巧的銀剪子。
她坐下來,和我一起剪五色彩紙。
然後將彩紙粘到花枝上,以此來祭祀花神,祈求百花盛開。
葉夫人坐不住。
她隻剪了一會兒,便去撲蝶了。
宋惜棠走到了我身邊。
聲音很輕,怨氣很重。
「裴昭意,都怨你。」
我有點茫然:「啊?又怪我?」
雖然我還年輕,脊椎很好,但也背不動這麼多鍋。
她說:「若不是你要嫁給謝觀玄,我在五年前便能和他成婚。我就不用受那些苦。他的心裡也不會有別人。」
「我們也不會走到......相看生厭的地步。」
我揉了揉額角。
頭有點痛了。
「那你為什麼不怪他呢?」
她一愣。
我說:「他這個人,就算不娶我也會娶別人的。他做正五品吏部郎中時,隻有二十二歲。那是多少人汲汲營營半生都達不到的位置。與他同年及第的狀元,現在還低他一頭。」
「他要是想娶你,誰都不能攔他,隻是他放不下這一切。」
「你該慶幸,他娶的是我。我是好捏的軟柿子。」
「如果是別人,早在你給謝觀玄寫第一封信時,就把你和他一塊兒處理了。」
其實,在謝觀玄助她和離的時候,我還為她高興。
高興她脫離火海。
後來我便討厭她了。
她跟我之前一樣,拎不清。
我慢吞吞地說完。
丟下剪子,準備離開。
她紅了眼睛。
孤零零地站在花叢之外,淚止不住地流。
16
我玩得很盡興。
日暮歸家時,阿娘跟我說,有幾家託了媒人來,想要結親。
我說:「我不想再嫁。」
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成婚沒什麼好的,隻會多出許多事情。
要操持後宅,要輔佐丈夫,還要憂心子嗣的事情。
若是沒看準人,還要吃許多苦。
一個人,更加清闲自在。
阿娘尊重我的意見, 將媒人一一婉拒了。
我在家中,幫著阿娘操持家務, 偶爾與人結伴出遊。
日子過得很快活。
謝觀玄經常給我送東西。
有時是珍奇的小物件。
有時是很長的陳情書信。
我將這些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在一個尋常的夜裡。
宋惜棠來找我了。
她消瘦了,也憔悴了。
外面風涼, 我還是讓她先進了屋。
她哭著與我道歉。
「我曾經錯得離譜。當初是我對不起你。」
我平靜地看著她,給她遞了一方手帕擦眼淚。
她說。
謝觀玄隻是養著她, 經常不見她。
她在府裡, 無人與她說話, 每日都很壓抑。
當年,是謝觀玄沒有遵守承諾娶她。
如今,也是謝觀玄冷落她。
她嗚咽道:「我恨他。」
我託著下巴聽, 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們的愛恨糾葛。
別來恨我就對了。
宋惜棠好像很久沒有對人傾訴了。
自顧自地和我說了很久。
聽得我昏昏欲睡。
最後,她問我:「可以原諒我嗎?」
「當初是我與你爭風吃醋, 搶了你的東西,讓你傷心。」
「我知道自己錯了......」
我想了想, 說:「也行。」
「等你補好了我那頂鳳冠,我就原諒你。」
17
半年後。
宋惜棠將我的鳳冠送了回來。
當初摔裂了的紅寶石被替換成了一顆成色更好的。
細碎的米珠是她一顆顆親手粘上去的。
那些劃痕都已消失不見。
挺好的。
至少修鳳冠的半年裡,她不無聊了,不會天天想著謝觀玄愛不愛的。
這段日子裡, 也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我爹洗清冤屈, 官復原職。
第二件, 是謝觀玄因為政治鬥爭獲了罪, 貶謫嶺南。
我並不意外。
他從步入官場起便節節高升, 太順遂了。
他難免還會有些天真, 缺幾分謹慎, 容易栽跟頭。
啟程之前,他又來找我了。
像剛開始那樣。
我站在尚書官邸高高的臺階上看他。
他站在階下,姿態拘謹。
他看我時隻能仰首:「我將要去嶺南了, 也許會在那裡待很多年......這算不算贖罪。」
聲音沙啞。
我不愛聽。
我說:「不算。」
「你自己不慎, 才落到這個地步,與我無關。」
我轉身離開。
宋惜棠也要隨謝觀玄去嶺南。
她在京中沒有朋友。
隻有我去送她一程。
她坐在簡陋的馬車上,掀開簾子看我,眼裡的光芒黯淡。
我知道她在憂心什麼。
嶺南一直被傳成瘴雨蠻煙的地方。
這一去, 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我說:「你不用擔心, 嶺南很好。」
「隻是路有些遠。不過你可以多花謝觀玄的錢,換一輛大點的馬車, 讓自己舒坦一些。」
「嶺南的瓜果很多,很好吃,多是京城沒有的。」
她彎了彎唇角, 笑了。
溫柔又明豔。
那是三年前謝觀玄給我寫的放妻書。
「我人」她的眼角又落下一顆淚。
「多謝, 昭意。」
18
我在京中, 讀書、學習。
讀了很多聖賢書,也學了針灸、木板年畫。
我爹也沒有一直地待在尚書的位置上。
他後來自求外任。
帶著我去過臨安府、江陵府。
天下的繁華看盡。
我再也不會耽於那些小事了。
謝觀玄在嶺南也有些建樹。
但朝中無人幫他說話。
他後來被調任去很多地方,卻始終沒能回京。
他離京前來見我的那次, 已是我們最後的一面。
幾年後, 我收到了宋惜棠的信。
她與謝觀玄成親十年,終於下定決心和離。
她與我不一樣。
她沒有倚仗,隻能靠謝觀玄。
三年前她隨謝觀玄調任成都府。
她向來聰明, 很快就學會了織蜀錦。有了謀生的手藝,能夠離開謝觀玄,自力更生。
我想。
這很好了。
人生還剩好多年。
我們都能再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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