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1-04 16:45:053724

我從永安寺祈福回京那日,沈輕舟帶著心上人遠赴了江南。


他將定親的信物留給我。


還有一句話:


「傅聞櫻,你苦苦糾纏的模樣,真醜!」


時隔三年,傅家孤女又一次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太後娘娘氣紅了眼眶。


「纓纓,隻要你一句話,我立即讓你皇伯父派人把他抓回來,給你賠不是!」


我伏上她的膝頭。


「老祖宗,不用了。


「纓纓想嫁的人,不是他。」


1


城門遙遙在望。


沈家的馬車停在路邊,掀開簾,走出的卻不是沈輕舟。


沈二公子在車上冷笑:


「傅聞纓,你今日回京,大哥雖未露面,卻是給你留了話的。」


他指尖掂著的玉玦意外地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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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滿是惡意的一笑,玉玦被狠狠地砸進了我腳下的泥水中。


他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開。


「傅姑娘,我兄長此前曾言,你苦苦糾纏的模樣,真醜!」


京中前夜大雨,官道上厚重的黃土已是髒濘不堪。


可我還是蹲下身,從滿地泥汙中摳出玉珏。


果然是我與沈輕舟定親時的信物。


我仔細擦幹淨,小心地放進了貼身的內袋。


抬起眼,就對上了沈雲川鄙夷不屑的目光。


這個我從小護著長大的少年,終於如沈家的其他人一般,不復以往的貼心親近。


反而戾氣橫生。


「兄長已然帶著謝四小姐去了江南。


「傅聞纓,他不要你了!」


三年前,我因得罪了謝安安被皇後以祈福之名罰入永安寺苦修時,沈輕舟便罔顧多年情分未置一詞。


我在永安寺三年,更是從未收到過他的隻言片語。


那時我便知道,我們之間終有決絕之時。


隻是沒有想到,為了給謝安安出氣,他會指使沈雲川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難堪。


心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扯住。


我低垂的眼眸猛地顫動。


「還差一樣!」


沈雲川打開我遞過去的荷包,眸色中盡是愕然。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看著他:


「沈家既是要退婚,除了信物,還請歸還我的庚帖。」


2


我在壽仁宮給太後請安時,沈家家主壓著小兒子去找皇上請罪。


他隻言沈雲川玩鬧無狀,冒犯昭華郡主,卻絕口不提當眾退親之事。


太後娘娘剛被我安撫下的怒氣瞬間暴漲:「沈雲川不懂事,宦海浮沉那麼多年的沈大人還不懂事嗎?


「他莫不是想借著沈雲川這一鬧,借機悔婚!」


答案顯而易見。


不久後,我拿到了沈家退回的庚帖。


那個時候,在皇後娘娘的授意下,我耳邊終日充斥著沈輕舟與謝安安同遊江南的點點滴滴。


他為她雨中作畫,為她點亮百盞燈匣。


他為她打落登徒子,為她登上山巔隻為一炷龍頭香。


他們遊園,賞春,同覽燈期花信……


所有與我做過的事,沈輕舟又都為她做了一遍。


譏诮,嘲諷。


無處不在的闲言冷語……


那些生於陰暗角落的潮湿陰翳,總會在不經意間蹿出,猛然化作了割向我心口的道道刀鋒。


難過的情緒肆意蔓延,最終還是趨於平靜。


我剛去永安寺的那段時間,幾乎是日日夜夜地盼著沈輕舟。


我盼他能來見我一面。


也日復一日地盼著他的信箋。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那時的我,就已然不再對他心存幻想。


可皇後娘娘還是將我召進了她的寢宮。


我在椒房殿內跪了很久,才聽到她撂下茶盞。


「昭華郡主,你可怪本宮?」


繁復華麗的裙裾垂落眼前,皇後刻意加重了嗓音。


「昭華,三年前的事,你可曾怪本宮?」


我知道她想聽什麼。


卻還是執拗地抬起頭,直視她:


「敢問皇後娘娘,三年前的謝安安,當真落水了嗎?」


3


三年前,正是我與沈輕舟籌備婚期的時節。


不過臨窗一瞥,他便被彼時的謝四小姐放在了心尖上。


謝四小姐嬌軟、柔弱,因父母雙亡之故最是膽小訥言。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那般濃烈而純粹的歡喜。


所以,哪怕沈輕舟婚期在即,身為姑母的皇後娘娘還是選擇了幫她。


那場春花宴上,無人信我。


「昭華,安安和你不一樣,同是父母雙亡,你是郡主,有封號,有食邑,還有太後的撫愛。


「可安安她,什麼都沒有!」


昭華!


昭華!!


又是昭華!!!


無人知曉,我此生最厭恨的便是昭華郡主這個封號!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幾乎繃不住自己的情緒。


怒氣如狂潮,層層疊漲,又被我掐著手心生生壓下。


我不能失態,不能給皇後送上把柄。


我仰起頭:


「謝四小姐的爹也戰死沙場了嗎?


「謝四小姐的娘也因救治一城百姓心竭而亡了嗎?


「謝安安什麼都沒有,最該怪的難道不是她的爹娘嗎?」


「放肆!!!」


皇後的面龐瞬間扭曲。


她高高揚起的手掌兜頭甩上我的臉。


猙獰的表情令人不寒而粟。


「傅聞纓,本宮喚你一聲郡主是給你臉面,可你莫要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一個孤女,也配與安安搶夫婿!


「傅聞纓,三年前我能讓你在永安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三年後的今天,亦能讓你青燈古佛伴一生!」


4


「小姐,他們太欺負人了,皇後憑什麼打你?」


去拿藥的路上,丫鬟元宵看著我紅腫的臉,哭得抽噎不止。


「三年前,她們就仗著太後娘娘不在京中,來欺辱你。可現在太後娘娘尚在宮中,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她表情篤定。


我卻沉默不言。


從太醫院出來,恰逢百官退朝。


素來與爹娘交好的叔伯們欣喜地望著我,不及招呼,臉色俱是一變。


「纓纓,怎麼回事?」


聽完元宵的哭訴,他們沉著臉,或恚或怒,卻還是硬生生地擠出笑來安慰我。


「纓纓,放心,太後定會為你做主!」


太後娘娘確實惱怒非常。


她含淚看著我腫脹的臉頰,一把抱住我:「我可憐的纓纓,疼嗎?」


她今日穿了一件缂絲滿繡的百鳥長裙,微微凸起的金絲繡紋猛地擦過我的左臉。


仿佛被烈焰炙舔一般,疼得我呼吸一窒。


我沉默了一瞬:


「老祖宗,纓纓不疼。」


太後抹著眼淚,冷笑:


「皇後這是越發不將哀家放在眼裡了。


「縱是纓纓有冒犯她的地方,她也不該下這樣的重手!」


侍立在我身側的元宵倏然抬眸,她氣得渾身發抖,剛想開口為我辯駁,卻被我眼疾手快地拽住裙角。


我伏下身:「老祖宗,是纓纓的錯。」


太後慢條斯理地端著茶盞,落在我頭頂的視線審視而端凝。


良久,才問:


「纓纓,沈家退親一事,你怎麼看?」


不等我開口。


她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


「終究是你爹娘生前為你定下的親事,若你想要追究,哀家和皇帝,定是會為你做主的。」


5


元宵嗚嗚咽咽地哭了半夜,還是委屈得睡不著。


「小姐,為什麼會這樣?太後娘娘不是最護著你的嗎?」


元宵與我一起在這後宮中待了十二年,因我素日護著,竟還是這般天真。


太後娘娘若是真心護我,三年前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我在壽仁宮長大,明面上是太後最為喜愛的昭華郡主,可實際上不過是個逗趣的玩意兒,誰都可以上來踩上一腳。


「就算她們不念這麼多年的情分,將軍當年為護陛下戰死沙場,夫人為救太後隻身入疫城,這些她們也不記得了嗎?」


「元宵,慎言!」


「我就是心疼小姐,若是將軍和夫人還活著,小姐也不會這般命苦!


「陛下當年封小姐為昭華郡主時,就發誓一定會將小姐視若親子,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這才幾年!」


十五年。


從父母亡故之日到如今,僅僅過去了十五年。


那時的陛下還隻是一個皇子,因貪功冒進中了敵人的埋伏,深陷敵軍腹地,全軍覆沒。


剛打了勝仗的西北軍一時進退兩難。


最後是爹爹挺身而出,千裡奔襲,將喬裝成乞丐的他救了回來。


自己卻傷重而亡。


他曾在爹爹的墳茔前立誓,若有一日榮登帝位,必會為父親建祠立廟,將我封為郡主,一世榮華。


而那時的太後娘娘聽聞獨子遇險,不顧安危趕往邊關,結果在趕路途中感染疫症。


還是皇子妃的皇後娘娘跪在將軍府前,將我娘逼去了疫城。


後來,太後娘娘將五歲的我抱入了壽仁宮。


而陛下借此籠絡住西北軍的一幹將領,成為了他穩固皇權的最大助力。


誓言猶在。


可十二年後,我被皇後罰入永安寺苦修時,無人過問。


十五年後,我隻能低眉順耳地伏在太後腳下。


「老祖宗,不用了。


「纓纓想嫁的人,不是他。」


6


「小姐,小姐,不好了。」


元宵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臉都嚇白了:「皇後娘娘要為你擇婿。」


看她這一臉的驚慌,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家。


「誰?」


「謝家大房那個雙腿殘疾的庶子!」


我一頓:「謝栩?」


元宵反而愣住了:「小姐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可不等我回答,她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不行,我要去景仁宮探探陛下的口風,陛下向來賢明,我不信他會這般委屈小姐。」


可等到傍晚,也沒等到她回來。


我怕她出事,隻能沿途去尋找。


等到了景仁殿附近時,一個聲音叫住我:


「如果你在找一個慌慌張張的小丫鬟,她已經回去了。」


一道修長的身影倚在樹上,鳳眸微涼。


「傅聞纓,我真不敢相信從前那個睚眦必報的你,會是如今這般逆來順受的模樣。」


安王,李元禛。


當朝四皇子。


我從小的死對頭。


也是皇後娘娘的親兒子。


我轉身便走。


一柄玉骨扇橫在我面前,李元禛鳳眸微挑:「近日的事,本王有所耳聞,傅聞纓,你的處境可不妙。」


我繞過玉骨扇,眉眼不動,繼續前行。


身後是幽長的嘆息:


「你若因母後之故怨怪本王,本王無話可說。


「可是纓纓,沈輕舟不日將歸。若你不想嫁給謝栩,也不想讓沈輕舟看了笑話。


「本王有一計,可助你破局。」


他的計謀,便是娶我做安王妃。


夜風中,他的鳳眸狹長,似春水微瀾。


「纓纓,我無心皇位,隻想做個闲散王爺。成婚後,我們可以離開京城,去往封地。若你想去西北,我們亦可奔赴邊關。


「傅聞纓,我會做你的靠山。」


7


要做我靠山的李元禛隔日便被皇後打斷了腿。


不知他和皇後說了什麼,皇後並未遷怒於我,也沒有讓我受到絲毫牽連。


幾日後,他一瘸一拐地找到我,帶來了兩個消息。


第一,我不必下嫁謝栩。


第二便是,沈輕舟提前了行程,還有三日便能回京。


「傅聞纓,你考慮得如何?」


李元禛狹長的眼眸星光點點,如冷月生暈,十分惑人。


「你不必顧忌母後,隻要你點頭,我便能立時求得父皇賜婚。」


他的話,我信。


從我初入皇宮,李元禛撒了我一身蟲子,被我騎在身上揍了個鼻青臉腫的那日算起。


十二年間,我們交鋒無數次。


從輸掉的月錢到賭出的賞賜,甚至是穿著女裝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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