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陪著張敬敲開了周硯知家裡的門。
他捧著周硯知曾經穿過的警服。
門一打開,是周硯知的媽媽。
她額角的頭發白了很多,拿著一袋子糖果,應該是剛剛從外面買了年貨回來。
好不容易因為過年有點生氣的家。
她手裡的糖果袋子一下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五彩斑斕的糖果散落了一地。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連忙喊了一聲:「阿娟,怎麼了?」
周硯知的媽媽沒有答話。
她的手捂住嘴巴,顫抖著看著張敬手裡的警服。
爸爸的腳步聲停在她後面。
男人手裡還拿著的鏟子也落在地上。
我站在張敬側後方,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
媽媽顫抖著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警服,下一秒,淚水滴落在警服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坑。
她低頭抹了抹眼淚。
又抬眸,看著張敬,哽咽著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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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硯知……從小就是好孩子……」
「什麼都要做到最頂尖的。」
「這次——」
「他是不是也做到了?」
張敬的手臂顫抖,我站在側邊,看見他眼角晶瑩的淚花。
「做到了。」
一米八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伯母。」
「他做到了。」
「他拿了一等功。」
「他立了很大的功。」
「那就好。」
「那就好。」
紅著眼睛的婦人喃喃。
「我就知道。」
「我們硯知,一直是個好孩子……」
24
過年的那天晚上,又下了一場大雪。
覆蓋住人間好多事物。
新年倒計時結束後,又是新的一年。
所有人都在歡慶新年。
可我的愛人。
卻永遠停留在了二十四歲。
他和這一年,一起被留在了過去。
後記
1
周硯知的墓碑很幹凈。
沒有照片,沒有名字。
墓裡面也沒有屍骨。
可我還是常去看他。
2
大一結束的那年,我換了專業。
我捧著著專業第一的獎杯,轉去了臨床醫學。
醫學生的書很厚很厚,要學的東西很多很多。
期末時我快要住在圖書館。
堆疊起來的書像是一堵墻,將我困在其中。
可是月光還是透過縫隙,落在我前面。
就像很久以前。
我被怎麼也解不開的題目,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
想到周硯知還在未來等我。
我就又有了動力。
現在沒有人在等我了。
可是我的動力還在。
3
周硯知走的第三年。
我認他的父母做了幹爹幹媽。
幹媽拉著我的手紅了眼眶,聲音哽咽:
「小寧。」
「你不要被困住。」
「硯知、硯知肯定會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知道放煙花時餘光裡的人也在認真看我。
我知道十八歲時他喝醉了逗我時許的那個願望。
我也知道,那通電話裡沒有說完的話,和他嘆息背後的遺憾。
……
我沒有被困住。
我是自己留下來的。
4
周硯知離開的第五年。
我畢業了,當了醫生。
穿著白衣,奔走在和死神搶人的路上。
小時候在院子裡玩過家家。
我吵著要當周硯知的老婆。
他騎著玩具馬,突破重重「阻礙」,朝我伸手。
「公主殿下,我來娶你了。」
幼稚又可笑。
我看著空白的碑。
笑紅了眼睛。
周硯知。
我長大了。
你什麼時候來娶我啊?
5
周硯知離開的第七年。
我在醫院已經有了口碑。
路過的小護士到我辦公室送了幾份病例。
瞧見我眼下的疤時,噘著嘴忿忿不平。
「怎麼會有這種人?」
「瘋了一樣沖到醫院亂砍人。」
「沈大夫這麼好看一張臉,破了相。」
須臾又嘆口氣。
「不過也好在就隻有一點點口子。」
「我給您推薦一隻祛疤膏吧,很好用!」
我搖搖頭。
她像是忽然意識到我是醫生:「不過您肯定比我更了解。」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疤是幾個月前,來醫鬧的人留下的。
他拿著把刀,不分青紅皂白地對走廊上的人揮舞。
刀子險些扎中孕婦。
我推了她一把,自己的臉卻被劃了一道。
那人見了血,愣了片刻,就被幾個人抓住按在地上。
血滴落到手上的時候,小護士拿著棉花尖叫著沖過來給我止血。
後來還是留了疤。
細小的一條,在眼睛下方。
我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最後還是留下了它。
「為什麼不消掉它呀?」
小護士眨巴著眼睛問。
我今年二十四歲了。
遲來的中二病找上門來,我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回答她:
「因為這是見義勇為的勛章。」
小護士瞇著眼睛看了我兩眼。
而後小聲道:
「不去掉也沒事。」
「喬寧姐還是一樣好看。」
6
醫院的小護士想給我介紹對象。
支支吾吾半天,才坦白自己哥哥在手機上看見了我和她的合照。
一見鐘情。
我聽了隻是笑。
她過來挽著我的手撒嬌:「要不要見一面呀喬寧姐,我哥長得很不錯的,在外企工作,家裡有……」
「最主要是——」
「我好想你當我姐姐呀。」
我捏了捏她的臉。
小姑娘的臉上膠原蛋白滿滿。
可我還是拒絕了。
「為什麼呀?」
她扁扁嘴,「你不想擁有我這個可愛的妹妹嗎?」
因為——
我看著她笑:「我有愛人。」
她眼睛亮起來:「真的嗎!」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你別是為了拒絕我哥編出來的理由吧?」
當然不是。
我的愛人是個英雄。
沒有名字。
沒有身份。
連屍骨也沒有的英雄。
小姑娘沒有等到我的回答。
卻被窗外飄落的雪花吸引了目光。
她開了窗戶,冷風湧進來,雪落在她手上,融化。
「快看!下雪了——」
「喬寧姐,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
「風雪太大了。」
番外:長相憶
1
周硯知第一次見沈喬寧。
她還是個小團子。
縮在她媽媽懷抱裡,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
他沒忍住戳了戳她的臉,立馬被自己媽媽喝住。
可是沈喬寧沒有哭。
一下張嘴笑起來,露出還沒長出來的,冒了一點點的牙。
沈喬寧的媽媽也看著他笑:「寧寧很喜歡哥哥呢。」
「臭小子。」
媽媽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不許欺負妹妹。」
「要好好保護妹妹。」
那個時候周硯知也隻是個小孩子。
他其實還不懂「保護」這個詞背後的含義。
可是看著朝著他笑的小團子。
他還是鄭重又懵懂地點了頭。
後來沈喬寧和他慢慢長大。
穿著裙子的女孩子坐在他的後座。
輕聲問他會不會保護她一輩子的時候。
他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往後的幾年,十幾年,甚至一輩子。
那個時候他也以為,他會一直踐行這個承諾。
他都會履行這個承諾。
不僅僅是作為她的哥哥。
可是他食言了。
沈喬寧站在擁擠的人群裡被推搡。
她惶然無措地到處尋找他的身影。
不斷推開人群。
不斷被推倒。
又不斷站起來。
呼喊他的名字。
最後她看見他。
流著淚朝他奔過來,聲音悽切:
「周硯知——!」
隻差最後一步的時候。
他醒了。
2
窗外遠遠傳來兩三聲槍響。
周硯知從床上下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陸江停站在窗前抽煙。
「怎麼醒了?」
男人笑著回頭,拿煙的手上無名指戴的銀戒一閃,而戒指旁邊,卻什麼也沒有。
周硯知愣了愣。
「你怎麼沒睡?」
「在想她。」
陸江停抖了抖煙灰。
周硯知知道他說的「她」是誰。
陸江停的女朋友。
他藏得嚴實,卻又時不時喜歡炫一番。
原來在警校的時候就愛刺激大家。
「我老婆給我做了小蛋糕。」
「我老婆給我按摩了。」
「我老婆說,要我努力攢錢娶她。」
「她是不是,想嫁給我的意思?」
他在宿舍裡喊了一圈,一群人沖上去把他壓在身下,每人打了一拳。
陸江停不生氣,爬起來就癱在周硯知床上。
翻出來周硯知錢包裡的照片,笑呵呵地:「這小妹妹好看是真好看……」
「可惜比我老婆還差點兒。」
周硯知揉了揉額角,不想搭理他。
後來接到臥底任務的那天。
陸江停接了一個電話。
回來時整個人都蔫了。
大家笑說是不是被他女朋友甩了。
陸江停沒理會他們的調侃。
隻是夜半,悄悄湊到周硯知床前:
「小周同志。」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老婆答應嫁給我啦。」
「等我臥底任務結束。」
「我們就結婚。」
月光落了滿床。
周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陸江停最後一句話越來越低。
低到最後一個字幾乎聽不見。
周硯知沉默了好久。
半天才開口:「你們結婚了……」
「記得邀請我。」
這個時候他們剛臥底半年。
一起被派到了金三角,每天都在暴亂,不分白天黑夜。
生活裡充斥著槍聲,鮮血,毒品,死屍。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
死於暴亂,死於槍殺,死於毒品,死於爭奪食物,死於持槍人的一時興起。
他們隻有在這裡拼出來,才能得到高層的賞識,才能接近那個總是神龍不見尾的大毒梟,宋先生。
周硯知的腿傷才剛剛好,下床時腿還有些無力。
陸江停看著窗外時不時閃過的一點光亮。
爆炸聲和槍聲隨即傳來。
「李硯。」
他掐滅了手中的煙。
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結婚了……」
「你真的會來嗎?」
「……」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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