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春第2章

09

其實那天晚上，衛無恙記不太清楚林綿綿說了什麼。

他隻記得，腦瓜嘣很痛，那長壽面怪燙的，把他眼淚都燙出來了。

那晚的月亮很圓。

是他有記憶以來，看見的最圓的月亮。

那天有點冷。

可他心裡暖烘烘的，像住了一個湯婆子。

10

衛老爺走後，衛無恙大尾巴朝天，又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被寵愛的孩子都這樣，無法無天的。

父子關系修復後，祖母心情大好，給了我一個胭脂鋪。

她說那鋪子賺的錢，不用報給衛府，可以當我的私庫。

衛無恙聽了罵罵咧咧：

「林綿綿會算賬嗎！賠錢了怎麼辦？」

「這府裡沒人比你會賠錢吧？」祖母調侃道。

屋子裡的人跟著笑，衛無恙腮幫子氣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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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戳了一下，趁他沒反應過來，便道：

「我不會算賬，你可以教我呀！」

「我才不願意教半個月隻認得七個字的笨蛋！除非你……」

衛無恙昂著下巴，神氣揚揚。

等他想好拿捏我的手段，我早沒了蹤影。

「林綿綿呢？」

「少夫人出去了。」

衛無恙恨恨咬牙，和來福打賭。

「你信不信，不出一個時辰，林綿綿就會過來求我。」

來福能說什麼。

就哄著勸著面前的爺，陪他等少夫人唄。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衛無恙眼睛都瞪腫了，也沒看見我回去。

他把衛府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管家那裡找到我了。

「林綿綿，你在這兒幹嗎！」

「學算賬！」

我晃了晃手裡的算盤。

我認真想過，衛無恙雖然會讀書，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敗家子。

真找他教算賬，從他那兒學，說不定鋪子的生意就完蛋了。

我得找有大智慧的人。

祖母有大智慧，但她眼睛早些年熬壞了。

何況教我，多少是費力的。

一來二去，我就找到了管家福伯。

福伯人很好，胖胖的，像尊彌勒佛。

進府那天，就是他告訴我衛無恙有小廚房的。

我去找他，他笑瞇瞇答應了。

福伯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先生。

我算錯了，他也不怪我。

反而誇我進步大，有本事。

他很有耐心，比村裡的老秀才還有耐心。

每次去他那裡算賬，他都會給我準備一盤綠豆糕。

又香又甜，特別好吃！

11

一個月後，算盤被我打得砰砰作響。

之前的錯再沒犯過，福伯在祖母面前誇我：

「少夫人的賬算得又快又準。老奴已經沒什麼可以教她的了。」

我學成出師了，但我有點傷心。

再也吃不到那麼甜的綠豆糕了。

12

嘿嘿，不傷心了。

福伯說，我要是喜歡他做的綠豆糕，可以天天給我做。

我拒絕了。

天天吃會膩的。

我要一月吃四次。

細水長流，長長久久。

衛無恙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林綿綿你真沒出息，一盤綠豆糕就能收買你？那我給你吃梅花糕、荷葉糕、馬蹄糕、藕粉桂花糕，你還不得把我供成神仙！」

當然不會啊。

阿娘隻會做綠豆糕啊。

那些漂亮又好看的糕點，她都沒做過呀。

就像我做得最好的菜是炒雞蛋一樣。

窮人家的孩子，哪裡見過那麼多天花亂墜的東西呢。

能填飽肚子，不會在荒年餓死，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衛無恙是錦衣玉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

小少爺笨笨的，不知道這些事。

13

六月三這天，我起了個大早。

臨行前，我問衛無恙：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門？」

「出門，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本少爺今日要去拂袖樓！」

衛無恙今天穿了一襲天青色的長袍，腰間掛了幾塊玉佩，走起路來，叮叮當當。

他本就唇紅齒白，生得英俊。

這大半年養好了病，氣色紅潤，又因為教我讀書成日泡在書房，身上多了幾分書香氣。

院裡的丫鬟見慣了被揍得嗷嗷叫的衛無恙，冷不丁和這麼正經的人對視，臉蛋羞得紅撲撲。

衛無恙對這種傾慕的眼神很滿意，一路哼著小曲。

他走後，翠菊過來提醒我：

「趙家小姐今日就在拂袖樓參加詩會，你現在趕緊去把少爺追回來，不然等少爺和趙小姐看對眼了，你就要被掃地出門了。那時可別怪我落井下石。」

翠菊說完伸出手。

「給我扯個雞腿。」

我給了她一塊綠豆糕，蓋好籃子就出門了。

14

一路上，臉燙得很。

應該是翠菊在背後罵我。

早知道，那塊綠豆糕也不該給她。

15

我走啊走，走到了一個小土包。

那是我娘的墳。

我在墳前擺好炒雞蛋、綠豆糕、燒雞、燒鴨……

跪在那塊碑前。

如今我也識字了，知道我娘叫「蘇靈玉」。

書上說，靈玉是寶石。

寶石很珍貴，應該被人珍而重之。

可娘活得像泡在溪流中的頑石。

苦難當頭棒喝。

娘卻總是笑瞇瞇的，像泥巴裡開出的一朵花。

我將墓碑擦了又擦，說起悄悄話。

「娘，綿綿現在是衛府少夫人，日子過得很好。相公英俊又聽話，是個有出息的人。每天有吃不盡的綠豆糕和炒雞蛋……」

我終於攢夠錢，可以給娘買饅頭、燒雞，還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美食。

她卻吃不到了。

淚不知怎麼，就流了出來。

哦，不是我在哭。

是老天爺在哭。

16

下雨了。

衣服濕答答地，黏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因為下雨，我有點糊塗了，分不清我到底有沒有哭。

或許有吧。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娘。

她向我伸手：

她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長裙，頭上的布搖微晃。

「綿綿～」

17

我的娘親是西洲城最漂亮的姑娘。

可她死那天，幹幹瘦瘦，好像一把柴。

我娘親死了，是餓死的。

我恍然驚醒。

原來是場夢。

醒來時，我被人背著。

他拍著我的背：

「綿綿不哭，綿綿不哭～」

「放我下來！」

我踢他打他踹他，但他卻死咬牙關，哼都沒哼一聲。

關鍵時刻，一個我沒想到的人跑了過來。

「你這個死無賴，快放開林綿綿！」

是衛無恙。

我欣喜地望著他。

隻是他旁邊，站著位花容月貌的小姐。

馬車上寫著「趙」字。

那應該是衛無恙的心上人，趙家小姐。

18

我倒在趙小姐懷裡。

她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百褶裙，身上又軟又香。

我好像知道衛無恙為什麼喜歡她了。

若我是男子，我也會喜歡這麼個文靜溫婉的姑娘。

當然啦～

就算是女生，我也很喜歡趙小姐。

19

拳頭混著泥水，衛無恙不知道打了多少下。

血滲進泥裡。

衛無恙沒打夠，又上前踹了兩腳。

直到來福拽著他袖子，提醒他：

「少爺別打啦，那是夫人的爹。」

衛無恙踢出去的腿一頓，好險摔個狗啃泥。

接下來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我暈了過去。

再睜眼，衛無恙眼睛通紅，坐在我床前哭喪：

「林綿綿你快給我醒過來，你一頓吃八個饅頭，你要是沒了，饅頭誰吃啊！」

來福咳嗽了兩聲：

「少爺，夫人這是風寒，不要命。郭郎中說，藥喝下去就好了。」

「誰信啊！哪個好人家風寒一睡睡三天啊！」

20

原來我睡了三天嗎？

我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嚇了衛無恙一跳。

半晌，他才回過神，兩條胳膊死死纏著我，勒得我喘不過氣。

「林綿綿，你沒死真好，嗚嗚嗚！你要死了，和離書我找誰寫啊！」

祖母知道我沒事，又給了我一個元寶。

她真的，我哭死，這要是我親祖母該多好啊。

第一萬次羨慕衛無恙！

又養了三天，我才想起那天的事。

「我爹呢？」

「嗐，嶽丈大人現在吃香的喝辣的，好著呢。」

「帶我去見他。」

衛無恙有好多話想說，還想炫耀他在拂袖樓贏來的小兔燈。

他想讓那傻子知道，她的相公多麼有文採。

炫耀的話沒說出口，手便下意識牽了上去。

不知什麼時候，林綿綿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平時看見了有點煩。

可真沒了，心就空了。

21

我有些詫異地盯著衛無恙的眉眼。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病了一場。

他比之前聽話多了。

或許是趙小姐喜歡溫柔的公子。

腦子好疼。

算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