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窗外的天空已泛起魚肚白。
聞應覺叼著煙,靠坐在窗邊沙發上。
他上身赤裸,精壯的軀體覆蓋著大片刺青。
從胸前一路蔓延至腰後。
刺青下,交錯分布著很多陳年傷痕。
我伸出手,順著刺青的末尾,一寸寸地撫摸,直到撫上他的心口。
那裡的皮膚平整光滑,毫無痕跡。
而後我的手就被他握住了。
我想要跟他對視時,他卻吐出一口煙氣。
那張臉便隱藏在青灰色的煙霧之後。
讓人看不真切。
「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他仍舊抽著煙,並未說話。
但他始終面對著我。
似乎在隔著煙霧凝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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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有一絲錯覺,仿佛面前這人是一位故人。
他忽然回答我的問題。
「就是你想要的那種關系。」
而此刻,煙霧恰好散去。
他卻轉過頭,不再看我。
23
有了這層關系,日子好過很多。
聞應覺嘴上不說,但對我愈發寵溺。
我能接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
我更加頻繁地送出情報。
明明是刀口舔血的事情。
卻進行得特別順利。
順利得過於異常,讓人不禁有些背後發涼。
我隱隱地覺得有事要發生。
而不久之後,還真出事了。
聞青山之所以還敢留在境內,主要是因為警方還未掌握能把聞家及其背後保護傘、產業鏈全部連根拔起的關鍵證據。
這條陰險狡詐的老狐貍確實有幾分道行。
但他兒子不太行。
這次出事的是聞野。
聞野太貪。
可他做事不幹凈。
這次終於被人揪住尾巴。
聞青山對自己的親兒子也一樣狠。
聞野被打得不成人形。
他滿頭滿臉的血汙,匍匐著爬到聞青山腳邊,拼命地磕頭,求他爹饒他一命。
他說這次有警察混進來。
他能把警察揪出來,他要用警察的命換自己的命。
「混進聞家的兩隻耗子——」
他停頓下來狠狠地喘了口氣,而後突然轉頭。
那張血淋淋的臉直直地朝向聞應覺和他身後的我。
聞野吐了口血沫,繼續說道:
「其中一隻——
「就藏在大哥身邊。」
24
有多少臥底潛入聞家,其實連我也不知道。
臥底身份都是高度保密的。
畢竟牽一發動全局,我們隻跟自己的上線聯系。
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暴露。
但這時候跑路,反而是不明智的。
一是聞家盯得太緊,基本跑不掉。
二是容易主動暴露。
我隻能賭一把。
好在前期送出過很多重要情報。
真被抓住……也不算虧。
25
很快。
聞家抓出來兩人。
其中一個,是聞應覺手底下的司機。
聞青山讓我過去的時候,兩人已經遭受過酷刑折磨。
他招手讓我到他身邊。
我隻得踩著滿地鮮血走向他。
他攬住我,指著地上的兩個血人,問我怕不怕。
其實他們已經沒有人形了。
四肢不正常地扭曲折疊。
但大概是被打了藥,他們依然清醒著。
聞野坐在輪椅上,獰笑著用鐵棍來回地戳弄其中一人的下肢。
聞應覺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一切。
我隻覺心臟發緊,喉頭幹澀。
恨不得立刻就將身旁的禽獸就地正法。
但我不能。
我隻能竭力地裝出害怕的模樣。
聞青山曲著手指在我臉頰滑動,他靠近我,貼著我的耳朵說:
「你害怕的樣子跟你母親真像。
「就像一隻小兔子。
「讓人……心生憐愛。」
他拿起一杯酒讓我喝下去。
杯中暗紅色的酒液。
就像地上的血。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
酒杯壓在我的嘴上,整杯酒被一股腦地全灌進我嘴裡。
我嗆得猛烈地咳嗽。
他誇我是聽話的乖孩子,說要帶我見見世面——
聞青山要我親眼看他是如何處決那兩人。
我被帶去了狗場。
裡面全是饑餓難耐的烈性犬。
我才發覺,聞應覺當初說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人被丟進去。
竟然像一塊面包,輕易地就四分五裂。
聞青山讓手下架住我。
我被迫看完全程。
而他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欣賞我的臉色。
結束後,他的手下松開我。
我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倒下去。
血腥味瘋狂地湧入鼻腔,刺激得我嘔吐不止。
血液急速地沖擊太陽穴。
劇烈耳鳴中,我聽見聞青山在說話。
他很得意。
他說,這就是和他作對的下場。
再後來。
聞青山帶著手下人走了。
而我跪在地上吐得直不起身。
直到驚雷砸下,我被瓢潑大雨淋滿全身。
淚水才敢混著雨水落下。
26
淋雨後,我發起高燒。
我像一條死狗,無力地癱在床上昏昏沉沉。
一旦昏睡過去,便會陷入亂七八糟的夢境。
我夢見中學時期的一天。
那時我父母去世,我被接到舅舅家。
雙親去世打擊太大,我整日都很消沉。
我學會逃課、打架、抽煙……
壞小孩啥樣我啥樣。
那天我又逃課了。
起因是班主任找我談話。
其實她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她說的話刺激到了我。
她問我,天天這樣對得起我的父母嗎?
她懂個屁。
我爹媽以前根本不管我。
他們總說忙。
我知道他們很忙,忙著滿世界抓壞人。
後來他們死了。
我就被他們丟下了。
我躲在教學樓天臺抽煙。
我瞇眼往樓下看。
樓底下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如果這時候跳下去。
可能都要等很久才會被發現吧。
我自嘲地笑了兩聲,一回頭卻被嚇一大跳——
班長站在我身後。
這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聲都不吭,真他媽嚇死我。
「你幹啥啊?嚇我一跳。」
我沒好氣地問他。
其實他不僅是我班長,還是我舅鄰居家的小孩。
我倆原本不熟,成為鄰居後才稍微地熟悉一點。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
隻是對著我坐下,又從校褲口袋裡掏出一包煙。
是我沒抽過的牌子。
他熟稔地摸出一根煙點上,而後徑直放進嘴裡。
在我詫異的目光中,他把煙盒遞過來,問我要不要來一根。
我也不客氣,直接拿了根,也抽起來。
他的煙,比我的好抽。
我抽著煙問他,好學生也會抽煙啊。
他笑了笑,說放松而已。
那天我們在天臺一直待到放學。
夕陽的暖光中,他問我,去不去他家吃晚飯。
我還未回答,他忽然又伸手攬住我。
他說,走吧,跟我回家。
27
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相處著。
他這人也有意思。
我逃課他也不舉報,他還陪我一起逃。
我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天臺抽煙。
也不聊天,就是面對面地坐著。
有時我看向他,會發現他也透過煙霧在看我。
我偶爾會逗他。
說你老盯著我看幹啥,我太帥,把你迷倒了?
他就笑笑,不承認也不反駁。
其實他長得特好看,尤其笑起來。
我要是女孩,我一定追他。
28
後來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倆愈發親近。
可能是他陪我抽的煙足夠多。
也可能是他陪我在天臺上看過太多日落。
又或者是他家飯很好吃,他媽媽對我很好,很照顧。
我們逐漸地形影不離。
我願意聽他的話,開始好好地學習,好好地生活。
我舅感謝他,說幸好有他在,不然真沒人能管住我。
其實我舅說得不對。
不是他管住我。
是他救了我。
他救過我兩回。
第一回是在天臺上。
第二回是在巷子裡。
那晚我燒到 39 度多,人都快燒沒了。
我舅半月前出任務去了,家裡根本沒人管我。
班長帶我去校醫院開藥,又請假帶我回家。
他以為能把我放在他家,讓他媽媽幫忙照顧。
我也這麼以為的。
我們都沒想到,那晚我們會在昏暗狹窄的巷子裡逃亡。
我頭昏眼花,被他拽著在黑暗中狂奔。
直到前方出現一個垃圾桶。
我的意識在夢境裡瞬間清醒。
我想要掙開他的手,想要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我想大喊他的名字。
可我喊不出來。
——我曾經受過很多特殊訓練,其中包括夢境意識訓練。
我再也無法在夢中喊出他的名字。
我隻能在夢裡,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重演。
而他會像卷宗裡記載的那樣。
把我打暈,塞進垃圾桶。
然後他轉身,引開追來的人。
最後跑進絕路,被人一刀捅進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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