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道:“就是像您這麼大年紀的,經歷過十幾年前那場水災的。”
老僧放下手頭的敲鑿工具, 給自己換了個相對舒適的坐姿,抬眼問她:“你這小娃娃問這個做什麼?”
三娘便把寫應急冊子的事告訴老僧。她阿耶在外戍守邊關,她最想託人給阿耶送一本,要是阿耶在外面遇到什麼突發意外也好應對。
想來像她這樣牽掛家裡人的人應該很多吧,許多人都想看她們整理好的那本應急冊子呢!
老僧搖著頭道:“我看沒什麼用處,當真遇上那樣的災禍,便是有千般能耐估摸著也隻能跟老衲一樣幹念幾句‘阿彌陀佛’、祈求佛祖保佑。”
三娘不服氣:“哪怕十次裡頭能派上一次用場,那也是能救人一命的。”她一屁股坐到老僧對面,單方面與老僧辯論起來,“就拿救落水的人來說,我聽人說不能直接遊過去救,有竹竿和繩子拋過去把人牽引上岸是最好的,沒有的話最好能從背後繞過去抱著他往岸上遊,不然落水的人會抱著你沉進水裡去,落水的、救人的都會沒命!這個不聽有經驗的人講,我們怎麼曉得呢?”
老僧頓住。
一些早已遠去的記憶驟然浮上心頭。
他確實經歷過那次毀了龍華寺的水災,也確實曾親眼見到救人的、落水的一起淹沒在水裡,那是他心中難以抹去的痛。
繼而他又想到面對當時那種猛烈的洪流,即便照著這小娃娃說的方法去做也不一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隻不過眼前這小孩兒眼神堅定而澄亮,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心性,以後也不知會有怎麼樣的成就。
老僧說道:“你如何知道這些說法是真的?”
三娘道:“我們分頭問了許多人,好些親身經歷過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老僧道:“說的人多了就是對的嗎?”
三娘難得遇到比自己還能提問的人,一點都不覺得老僧問題太多,反而還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說出最有用的證明:“可是他們都活下來呀!”
既然告訴她們這些技巧的人都活下來了,應該是有用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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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聞言笑道:“興許隻是他們跑得快些。像我,沒救過什麼人,也沒受過什麼傷,全靠我這兩條腿跑得特別快。”
三娘竟不知該怎麼反駁。
她憋了半天也沒憋出能辯倒老僧的話來,隻能訥訥道:“跑得快確實很有用,我往後也要練好腿腳。”
老僧道:“你們沒什麼事便回去吧,小孩子莫要往這些偏僻的地方走。”
三娘感覺這老僧說話很有意思,不太想就這麼離開。
她的目光落到老僧面前那塊長長的木板上,忽地“咦”了一聲,湊過去仔細觀察上頭被老僧敲鑿出來的大片文字。
那是刻在木板上的《金剛經》。
三娘好奇地摸著木板上的小字追問:“您把《金剛經》刻在這上面做什麼?”
老僧道:“《金剛經》有五千多字,香客們抄寫不易,我將它一字不漏全雕刻在木板上,塗上墨汁、覆上白紙,隻需輕輕拂拭幾個來回,整篇《金剛經》便能盡數印在紙上。”
聽了老僧的話,不僅三娘震驚不已,連李泌也不由得坐下細看老僧敲鑿出來的雕版。
這其實不是什麼高深技術,原理和沿用了幾百上千年的印章差不多。
可這東西的原理再如何簡單,從前也沒多少人想到用這種方法來印刷書籍,至少在紙張造價降到像盛唐這般便宜之前應當是沒有的。
反正李泌他們都沒見識過。
李泌說道:“你們都是用這種法子印佛經的嗎?”
老僧道:“就我所知的情況來看,會這麼幹的人應該挺少。”
三娘最擅長的就是舉一反三,她興高採烈地和老僧商量起來:“您能幫我們多找些會雕這個的人嗎?或者我們僱些木匠過來,您能幫忙教會他們嗎?我想把我們整理好的應急冊子印出來,這樣想看的人都能拿到書了!”
她出發前還在發愁抄不出那麼多書來著,現在有了這個法子可太棒了!
三娘目光灼灼地和老僧商量起進一步的合作來:“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書的,若是講吳博士幫忙畫的圖紙印大一些,每逢寺中開俗講的時候拿出來幫忙宣講一二,豈不是能救更多人?”
末了她還反客為主地和老僧講起佛理來,直說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什麼“佛祖那麼慈悲肯定很希望你們這麼做”。
若她是個男娃娃,老僧怕是都要把自己的僧衣脫下來套她身上,表示“你與佛有緣,日後這大奉先寺的住持你來當吧”。
……就沒見過這麼能說的小家伙。
想到自己那些故去的同門,老僧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應下了三娘的請求。
就像這小孩說的那樣,哪怕十個裡頭有一個用上了,那也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三娘得了老僧點頭,又開始琢磨該去哪兒找人來學這門本領。
李泌看了眼旁邊的李儼,提議道:“不如由皇孫去向聖人秉明此事,由朝廷派遣人手來學習。等朝廷派來的匠人們都學會了,印我們的應急冊子自然不在話下。”
三娘聽後覺得很有道理,立刻轉頭望向李儼:“可以嗎?”
李儼道:“當然可以。”
三娘起身拉他往回走:“那我們這就求見聖人去!”
小孩子都是性急的,兩人都想著要快些落實這件事,走著走著竟是直接跑了起來。
繞梁等人忙追了上去。
李泌沒跟著跑,他不緊不慢地綴在眾人後頭,心裡想著此法獻上去會引起什麼變化。
皇孫若是得天子看重,太子的地位是否會穩固一些?
張九齡是儒家出身,最講究正統,遇事肯定是要力保太子的,所以最好的局面便是李瑛的太子之位不會被武惠妃她們撬動。
朝中當真出現什麼儲位之爭,張九齡的相位恐怕也不會穩固。
李泌輕輕籲了口氣,正要邁步追上三娘她們,卻意外撞見了迎面走來的李林甫。
李林甫朝李泌笑了笑,調侃道:“怎麼不見另一個神童?”
其實神童不算特別稀罕,李泌更不是開元年間頭一個神童,隻是像李泌這樣無官無職卻時常出入宰相家的少年郎著實不多,李林甫不免都多關注他幾分。
李泌禮數周到地朝李林甫叉手見禮:“李侍郎。”
至於阿晗她們的去向,他卻是沒有和李林甫多提。
李林甫不是士林出身,在士林的名聲甚至不怎麼好,年輕時給人的印象是“不學無術”,連親戚都不想舉薦他出任要職。
實際上李林甫辦事能力很不錯。
帝王治國大多喜歡外儒內法,平時會抬幾個聲譽高的人出來充當門面,實際上卻更愛用李林甫這種“實用型人才”。
這幾年當今聖上的用人傾向已經越來越明顯,他喜歡能為他辦事的、能叫他省心的。
就像他去年嘴上感慨說韓休每天追著他說些不中聽的話可真不錯、是個能讓“君瘦國肥”的良相,行動上卻是沒過幾個月就把韓休踢下相位。
所謂的“君瘦國肥”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如今還是更傾向於“無為而治”。
而且得是字面意思上的“無為而治”——什麼都不用幹就能縱享大唐盛世。
李林甫的機會興許快要來了。
張九齡該怎麼和這樣一個人共事?
李泌心中思緒萬千,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他靜立在殿外等候三娘她們結束這次面聖。
李林甫沒太在意李泌這麼個半大少年,徑直入內回歸黃門侍郎該在的位置,畢恭畢敬地陪侍在李隆基左右。
這時李儼已經把他們發現雕版印刷法的始末囫囵著講給李隆基聽。
第41章
佛道二教的盛行可以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政治最昏暗的時期, 那時候不僅百姓為了逃避戰亂和苛政而選擇出家避禍,許多讀書人以及世家子弟也時常因世道不平而遁入佛門或潛心修道。
這便讓佛門中湧現不少詩僧、畫僧、書僧、琴僧等等人才,而不少朝中的達官貴人也非常樂意與他們往來, 許多著名人物都會有個和尚朋友。
像王羲之的後代中就有個極有名的智永禪師,他繼承了二王筆法,於佛寺之中潛心練習書法, 曾經手書八百份《千字文》散送出去,為《千字文》的推廣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前往江南諸寺都能欣賞智永禪師的《千字文》真跡。
更重要的是,和尚道士大多都是免除賦稅徭役的, 他們有的是空闲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佛門經過這麼多的蓬勃發展, 隨便逛哪個佛寺都有可能出現幾個有文化的和尚,所以三娘她們能在奉先寺中發現那麼個老僧倒也不算特別稀奇。
李隆基聽皇孫李儼詳細地稟報完雕版印刷的事, 頓時也來了興趣。
正巧李林甫從外頭辦完事回來了, 李隆基便笑著吩咐道:“走,去看看這奉先寺是怎麼印《金剛經》的。”
李林甫不知自己離開時皇孫來說了什麼, 不由轉頭看向奉先寺的住持。
住持面上有些尷尬。
當初兩寺都被衝毀了, 朝廷命令他們合為一寺。
雖然龍華寺年代更久遠,但他們奉先寺是高宗皇帝命人建的,龍華寺那邊的損壞與傷亡情況又更嚴重,最終合並的結果便是龍華寺並入奉先寺。
這次迎接御駕輩分排在前頭的都過來了,隻那老僧沒來,原因就在於那老僧過去是龍華寺的。他不愛參與寺中諸事, 他們也不愛帶上他,平時都是這麼兩不幹涉湊合著過的。
誰能想到那家伙會有這樣的際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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