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九月九重陽節,淑妃娘娘在宮中辦了場賞菊宴,邀請了好些京中女眷,太子府也收到了兩張帖子。
一張是給柳玉瑤的,一張是給我的。Ɣż
我收到帖子的時候,正坐在秋千上看話本子,容景從丫鬟手裡接過外衣,給我披上。
「多大個人了,這麼涼的天氣,還窩在秋千裡看話本。」
「我在想事情。」
「在想什麼,讓我猜猜看,你在想淑妃突然設宴,一定是沒安好心對不對。」
容景這人還真是什麼都知道,我合上話本,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頭。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看著請帖若有所思,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上面。
「殿下是不是也覺得其中可能有詐?」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笑了笑:「無妨,那便擇日不如撞日,婠柔,你記得緊跟在柳玉瑤身後,莫要一個人離開,我會再和她叮囑一遍。」
我本還想問些什麼,但也猜到他心中已有計劃,便沒再多言。
他今日似是心情不錯,走到我身後,推著秋千,陪我玩了好一會兒。
次日,我和太子妃一同進宮,遠遠地就看見御花園裡,一群女眷正圍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女人。
皇帝還活著,容景也還是太子,這些人倒像是篤定了七皇子會上位一樣,一個兩個地上趕子巴結淑妃,也不知道都是怎麼想的。
柳玉瑤和我一樣面色不大好看,默默地走到了一側,倒是淑妃眼尖,叫住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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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前行禮,她看了一眼,坐到一旁,拿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絲毫沒有讓我們起身的意思。
這種下馬威的路數,我兒時便見多了。
許久,她終於抿了一口茶,擺擺手,示意我們起來。
「太子近來不常進宮,本宮也是很久沒有和太子妃敘過舊了。」
柳玉瑤翻了個剛好被我看見的白眼,隨後假惺惺地回道:「臣妾近來身子不適,怕進宮過了病氣,傷了娘娘的玉體。」
淑妃白了她一眼,隨後又看向了我。
「聽聞此前太子遇刺,林側妃臨陣脫逃了?」
「妾受了驚嚇,被刺客追趕,便同殿下走散了。」
我也很想翻白眼,可我和柳玉瑤不一樣,我沒有那樣硬氣的娘家,但論撒謊,我可是信手拈來。
淑妃自是不信我的話,她微微垂眸,松了松手上的護甲。
「在大啟,夫君便是女子的天,凡事當以夫為重,以夫為尊,林側妃此前的行為,實在是不妥,丟盡了我大啟女人的臉。
」
她正說著,金鑾殿方向突然升起了一束煙花,那白日焰火「嗖」地一下就躥了上去。
淑妃見狀,話鋒一轉,眼角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不過,一切尚能補救,夫君將死,做妻做妾的總要陪同才好。」
我和柳玉瑤對視一眼,心裡咯噔一下。
容景出事了。
「來人,把她們拿下!」
隨著淑妃的一聲令下,侍衛們沖進來,將我和柳玉瑤齊齊抓住。
與此同時,世家女眷中有父兄屬太子一派的女子也一同被抓,尖叫聲此起彼伏。
高高的宮墻外,兵器交織,聲聲刺耳,空氣裡有血腥味在蔓延開來。
9
我和柳玉瑤被雙手反綁,一左一右在門口的位置。
淑妃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喝茶,屋內一群女眷有不少受了驚嚇,正小聲嗚咽著。
突然有一隻手摸上了我的手,我側頭看去,柳玉瑤沖我使了個眼色。
她的袖中藏了刀片,正小心翼翼地替我割斷了繩子。
「去金鑾殿,把這個東西給太子。」
「什麼都不要多說,隻要記得一句話,夫人和孩子能否無恙,全在將軍一念之間。」
說完她便塞給我一個香囊,隨後又從袖中扯出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咻」地一下,在屋中炸開了白色的煙霧。
淑妃嚇了一跳,大喊著來人,一片混亂中,柳玉瑤推了我一把。
我趕緊向外跑去,一路上躲躲藏藏,憑著記憶找到了金鑾殿,殿外早已血流成河。
七皇子容恆手持長劍,正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而容景半跪在一旁,緊緊捂著腹部。
他受傷了,而且很嚴重,我緊攥著香囊,心怦怦直跳,不知道要怎麼溜進去。
「父皇,禪位於我就這麼讓您為難嗎,您隻要在那紙上寫上幾個字,我就可以留您一命,您可莫要糊塗啊。」
見皇帝低頭不語,容恆的劍架回了容景的脖子上。
「您不是最喜歡三哥嗎,那今天我就讓您看看,什麼叫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看他的劍就要砍下來,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容景遇刺的模樣。
那時的我還可以頭也不回地跑掉,可現在的我,卻沒忍住,沖了出去。
「住手!」
我撲到容景身邊,他震驚地看著我,語氣裡帶了幾分慍怒。
「誰讓你來的,柳玉瑤呢!」
「我……」
我看著他渾身是血,眼淚噼裡啪啦地落了下來,我是真的害怕。
我才明白了他的心意,他若就這樣死了,我要怎麼辦。
還未等我解釋,容恆冷笑一聲,劍尖一轉,指向了我。
「既然來了,那九泉之下,我便送你們做對鬼鴛鴦。」
我擋在容景身前,將香囊舉了起來,容恆身後的季將軍神色一怔。
我把柳玉瑤交代我的話,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夫人和孩子能否無恙,全在將軍一念之間。」
季將軍盯著那香囊看了片刻,突然松開了手中的刀。
容恆見狀,有些氣急敗壞。
「表哥,你這是做什麼,我們馬上就要贏了啊!」
容景將我護在懷中,冷笑了一聲。
「贏?老七,你拿什麼贏,孤和父皇今日做這一場戲,不過就是為了逼你動手罷了,你難道沒發現,外面的廝殺已經停了嗎?」
他說完又看向季將軍:「季將軍,柳家的兵馬已經進了宮,暗衛也圍了季府,令夫人和孩子如今正在柳家做客,大局已定,將軍可要慎重選擇啊。
」
皇帝咳了幾聲,抬起頭,蒼老的眼睛看向容恆時,止不住地嘆息。
「恆兒糊塗啊,你我父子,何至於此。」
季將軍扔了刀,跪在地上,容恆自知大勢已去,整個人也開始瘋癲起來。
他劍指皇帝,滿眼的憤怒與不甘。
「天家父子何來親情,從小到大,外人眼中,你對他要求苛刻,總是不滿,對我卻是有求必應,我以為你是愛我的,可後來我才明白,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磨煉他,讓他成為更好的儲君,而我,還有母妃,連同整個季家都隻是替他鋪路的棋子罷了!
「憑什麼?為什麼?為何要這麼對我?我哪裡比不上他?你說啊!」
容恆氣急,拎著劍,砍向了皇帝,電光石火之間,容景撿起地上季將軍的刀,一刀劈了過去。
容恆倒在血泊中,望著皇帝的方向,不肯閉眼。
他說:「父皇,兒臣不甘啊……」
10
容恆已死,季將軍及時止損,免了殺頭的大罪。
但季家參與謀反,最終還是沒收了兵權,流放至嶺南,其子孫三代以內終生不得返京。
淑妃得知兒子慘死,母家流放的消息,心如死灰,尋了根繩子,吊死在了宮中。
皇帝身子越來越差,恐大限將至,便提前禪位給了容景。
容景近來為登基一事,忙得不可開交,早出晚歸,柳玉瑤也神神秘秘的,我一個人在院中待得無聊極了。
今日好不容易他得了空,回了府上便匆匆來到我院中,陪我一起用膳。
容景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唯獨在我這,放松得很,我瞧他眼角藏不住的笑意,便知道這人定是有了什麼喜事。
「殿下今日怎麼這麼開心,可是宮中有何喜事?」
他夾了一筷子蝦仁給我,笑著問我:「婠柔,做我的皇後如何?」
我嚇得手中的湯匙都掉了,且不說我隻是個側妃,就單看出身這一點,我就沒資格做皇後,若真做了,怕不是要被那群老臣的吐沫淹死。
「妾萬萬不敢肖想。」
容景皺了皺眉,有些不悅。
「怎麼能叫肖想,是我執意想立你為後,我喜歡你,就想給你同等的尊榮,再說了,你那日闖進金鑾殿救我,膽子不是大得很嗎。」
「我,我那是以為,以為你真的要不行了,我才沖進去的。」
「你怕我死了?」
「怕。」
「為什麼怕,榮華富貴,權力地位,還是別的?」ყż
他突然靠近,看著我的眼睛,要一個答案。
這一次,我沒再閃躲,直視了自己的內心。
「因為我愛你,我很怕失去你。」
容景大喜,將我抱在懷中,吧唧一口親在了我的額頭上。
「那不就完了,我們彼此喜歡,就要好好在一起,你不必擔心其他,柳家會支持你為後的。」
我愣了愣:「柳家支持我,為何?」
「因為我今晚就要走了。」
門口傳來一道女聲,柳玉瑤一身戎裝,前來和我們告別,身後還跟著辰彥。
「柳姐姐,怎麼突然要走。」
「人各有志,我想要的東西不在這裡,自然要去更想去的地方。」
她走向前來,將手腕上的鐲子褪下,給我戴上。
「這是我入宮時,皇上賜的鐲子,他希望我能陪在太子身邊,與他同甘共苦,如今我把它給你,也是希望你們二人能長長久久,妹妹,若有朝一日,你想去西北看駱駝,記得來找我。」
她瀟灑離開, 和辰彥兩人騎著馬連夜離開了京城, 我看著她的背影, 心裡也為她道了聲珍重。
容景走過來, 攬上我的肩。
「天色不早了, 早些休息吧, 後日登基大典我想和封後大典一起舉辦。
」
「啊, 這麼快?」
「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隻想明媒正娶, 把你留在我身邊, 省得你整日裡怕這怕那, 讓我總是擔心,你有一天會離我而去。」
我靠在他懷中,伸手摸了摸這人的眉眼, 我這輩子何其有幸,能遇到他這樣好的人。
「殿下, 我一直都想知道, 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我。」
容景看著我,似是想到了什麼,摸了摸我的頭。
「我十二歲那年, 母後病逝,因父皇將我送去軍中歷練, 所以,我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面。
「後來回京後,有一段時間, 我常常去寺裡上香,替母後的來生求個平安, 那時我覺得, 父皇不愛我,愛我的母後也不在了, 我是這世上最孤獨的小孩。
「我躺在暴雨中,不肯起身, 卻遠遠看見了一個小丫頭, 胡亂扎著羊角辮, 赤著腳, 給我放了一把傘。
「她說, 命隻有一條, 不管遇到什麼,都得好好活著。」
我想起來了, 那年全家陪老太太去寺裡上香, 我趁著沒人管,偷偷溜去了後山,給我那因瘋病而死的姨娘燒了把紙錢。
誰知道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怕衣裳鞋子淋濕要挨大夫人打罵,就赤著腳, 打著傘往回跑。
卻在回去的路上, 遇到了一個倒在地上的少年。
我想, 他應是比我可憐的,便將傘留給他,告訴他人的命隻有一條, 得好好活著。
結果回去後到底是淋濕了,被大夫人罰著跪了好久的祠堂,但我卻不後悔。
原來我們的緣分竟開始得那樣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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