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5-01-09 17:10:474271

蘇鶴山懶洋洋地靠著彩琉璃屏風。

「不抽煙的話,總會忍不住找死的。」

他撩開衣袖,露出小臂上長長短短的劃痕。

猙獰的刀疤,即便是我這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都看得觸目驚心。

蘇鶴山笑得雲淡風輕,手指敲在桌上,「怎麼,可憐我了?可憐我的話,就把我要的東西趕緊拿過來。

「有的事情解決了,有的人死絕了,我也就不會夜裡睡不著,白日睡不醒,顛顛倒倒,活得累死了。」

誰死絕,御史府上的那群人?可這跟侯府又有什麼關系?

我想起蘇鶴山血洗御史府那天的夜晚,突然有種冥冥注定的命運感。

我隻是去那兒送個東西,就遇到他這個瘟神。

我躲在衣櫃裡,他拽開櫃門,手裡提著刀,刀尖上淌著血。

那是我度過的一輩子最長的時間。

本以為死定了,他卻丟下一句:「好好藏著。」

然後合上櫃門,走了。

……

這樣的孽緣,實在很荒唐。

我撓撓側額,掩飾方才的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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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的東西不難拿,李長風他爹那兒,你處理好了麼?」

蘇鶴山冷哼:「那個老頭兒不需要處理,許他升官發財,便對我言聽計從了。」

瞧,狗屁的父子情深。

「秦躍章如今,被他耍得團團轉呢,等時機到了,你知會一聲就成。」

我勾勾唇角,不著急,等蔣縈玉高興得過了頭,再給她一刀,她才會疼、會恨。

蘇鶴山說一切都讓我看著辦。

我笑:「你就不怕我辦砸了,讓你血本無歸?」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又笑:「蘇世子會做賠本的買賣?」

「賠本買賣……沒做過。」

他將煙杆丟到一邊,眼波流轉,赤裸裸地勾引我。

「不過若是你坑我,倒也算不上是賠本的買賣。總之,肥水流不到外人田。」

17.

男女歡好之事,但凡嘗到甜頭,便會食之入髓。

譬如秦躍章,譬如蔣縈玉。

眼看婚事已定,二人更是肆無忌憚地廝混野合。

所謂的高門大戶、家教森嚴,便是這樣不守禮法、不知羞恥地苟且。

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直到蔣縈玉因為一碟油酥幹嘔,我明知故問:「表姐身子不爽嗎?我還以為女人家,隻有有喜了,才會這麼難受呢。」

「你胡說什麼!小心我讓表哥撕爛你的嘴!」

秦躍章麼?

蔣縈玉到底是被蒙在鼓裡,她不知道,每每秦躍章碰完她,總會來我這裡小坐。

他說瞧著我幹淨,他心裡能舒服些。

他還旁敲側擊地問過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平妻。

我真是不懂,他的臉皮怎麼比城牆還厚。

秦躍章總歸是介意的,即便蔣縈玉以清白證清白,他也介意。

不管蔣縈玉是不是完璧之身,在秦躍章心裡,她早已在那個夜晚,就髒了身子。

時機到了,我給蘇鶴山捎去口信:鍋熱了,倒油猛炒。

第二日,城中突然刮起一陣流言。

有人說,李長風死的那晚,說蔣家姑娘約他去河灘賞月。

還有人說,那支珠釵是河西獨有的樣式。

蔣縈玉,正是河西人氏。

某日清晨,朝廷派人來收押蔣縈玉。

侯府一世清流,從未沾過此等爛糟的事,姨母當場暈了過去。

蔣縈玉一路嚷著:「不是我,我沒有!不是我!表哥救我,姨母救我!」

秦躍章厲聲喝止她:「你是大家閨秀,如此喧哗成何體統!」

「表哥……」

蔣縈玉臉色灰敗,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眼淚就掉了出來。

她正想開口,秦躍章壓低聲哄她:「縈玉,你踏踏實實的,我一定救你出來,不會誤了吉時。」

18.

兩日後京中流言更甚,不必再去煽風點火,自有許多人現身說法。

「蔣家那個,可不算安分的。」

「她不是整日吊著李長風嘛,沒準兒真是惹火上身,情急之下……」

「心如蛇蠍啊!侯夫人的母家怎麼養出個這樣歹毒的姑娘啊。」

河西那邊來信數封,求姨母一定保下蔣縈玉,他們已經派了人來接應。

姨母把信統統撕爛,氣暈好幾回,睜眼就剩破口大罵。

沒想到最後敗壞家門的,不是我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丫頭,而是她心裡頭一等一的好媳婦人選,蔣縈玉。

她正在想辦法,跟蔣家割席。

可婚約已經大張旗鼓地定下了,這種時候總不能提退婚,說出去,叫別人看侯府豈不是無情無義。

除非……蔣縈玉死,畏罪自殺。

到時候侯府再裝裝樣子,讓秦躍章替蔣縈玉做些善事贖罪,還能落下個情深意重的好名聲。

世家名流,最會打齷齪算盤。

19.

姨母將我叫到她房裡,鮮少和顏悅色地與我話幾句家常。

「你母親與我、與你蔣家姨母不是一母同胞,雖然常常會鬧別扭,但不如意時想到自家姐妹,還是會覺得踏實不少。

「你與你表姐往常雖有不快,但這種時候,你也該去看看她的。」

她遞給我早就準備好的點心,不容拒絕。

見我恭順接過,姨母笑了:「真是個好孩子。」

出門時正巧碰見秦躍章,他陰沉著臉,估計是去找李長風他爹談,失敗而歸。

看見我手裡提著食盒,他問:「這是去那兒?」

「姨母擔心表姐,叫我去瞧瞧她。」

我實話實說,秦躍章卻變了臉色。

事已至此,我怎麼可能猜不出,點心裡藏了毒。

等到蔣縈玉吃下,死了,便是查出來,姨母也大可全都推到我頭上。

一前一後,把侯府擇得幹幹淨淨。

反正我是個孤兒,世上沒人會為我伸冤。

秦躍章默然半晌,隻道:「你去了別惹她,她現在也不容易,跟她說裡面全是她愛吃的點心,好好吃,別怕,不會有事的。」

我忍著把點心塞進他嘴裡的衝動,點點頭,抬腳上了馬車。

20.

蔣縈玉金貴了兩輩子,我頭一次見她落魄成這樣。

她躲在角落裡,被幾隻老鼠嚇得泣不成聲。

看見我,她連一點銳氣也沒了,隻是抱著我的胳膊,一遍遍地問:「表哥呢,他怎麼不來看我?姨母呢?我母親知道我在受苦嗎?表妹,你別走,我害怕……」

她謀財害命時絕不手軟,輪到自己身上,竟也知道害怕。

我拂開她的手,坐在土炕上,拿出一碟點心碾碎了喂老鼠。

蔣縈玉的肚子咕咕叫,她漲紅著臉,有些惱怒。

「這是姨母給我吃的,你敢羞辱我!」

我拍拍手,笑得從容。

「我不是羞辱你,我是在救你。」

角落裡的幾隻老鼠吱哇亂叫,不久個個僵著身子,死了。

不用我多說,蔣縈玉也明白了。

「他們怎麼敢……表哥怎麼忍心!」

她跌倒在地上,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說不出。

我等著,等她哭夠了,淚幹了,恨湧上來,才好蠱惑。

21.

我回府時,姨母正在門口焦灼地等待。

看看她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了。

食盒裡空空如也,她松了口氣。

我卻小聲道:「姨母,表姐她不願意吃我拿的東西,她都給踩爛了。」

姨母微愣,咬牙罵我沒用,轉身回房了。

在她再次出手要取蔣縈玉的性命之前,獄中又傳出消息,那支珠釵的主人,查出來是某個富庶遊商的女兒。

李長風出事後,一家人早已逃之夭夭。

可證實歸證實,蔣縈玉的名聲卻再也無法挽回了。

姨母婉轉地演了一通,最後擺出迫不得已的姿態,提出退婚。

蔣縈玉不肯,賴在秦躍章房裡,哭得要死要活。

我掐著點,在秦躍章最厭煩、最放松警惕的時候,站在屋外喊他。

「表哥,蘇世子來信,非要約見我……我、我好怕……」

秦躍章就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我聽到他拿出最後一點耐心去哄蔣縈玉。

「縈玉,若非你招惹許多人,你我也不必走到今日這一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迫不及待地抽身出來,剛踏入我為他備好的馬車,就被人一棍子悶暈過去。

他的暗衛,也統統被擒。

蘇鶴山將他們捏在自己手裡,事成之前,絕不可能放秦躍章在外攪局。

他要的東西,就放在秦躍章的臥榻之下。

他的房間一向進出嚴守,連蔣縈玉也隻能在他在時進去,在他離開前離開。

多謝這一場風波,放松了所有人的警惕。

否則若要硬闖,定會打草驚蛇。

蔣縈玉按照計劃,帶出一沓信件。

信中記載著,侯府與御史府串通,暗中操縱遊匪在各地斂財,專門劫殺鄰國的富貴遊人。

其中一封,看得我胸中狂痛,嘔出鮮血。

「今劫獲周國貴族金銀兩箱、珠寶數匣,另有南氏做伴,並殺之。」

那一年,父親的好友從鄰國而來,他帶著母親親自去迎,不想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原來,竟是這樣……

秦躍章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父母是怎麼死的!

他日日面對我,就沒有分毫的心虛和愧疚嗎?

是啊,他怎麼會有,他根本就沒有心!他就是個畜生!

22.

所有的事都在悄悄進行。

蘇鶴山聯合丞相大人,隻用三日,就將所有事情板上釘釘。

聖上怒極,如此行徑,竟是朝中重臣所為,傳進別國的耳朵裡,如何才能贖罪。

未免消息走失,聖旨秘傳,所有涉案人員,秘密處決。

蔣縈玉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京城,她如今聲名狼藉,日子不會好過,我也不必再去髒了手。

秦躍章挨了我十幾刀,削肉見骨。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痛不欲生。

他總是說一些惡心的借口,所以我割掉了他的舌頭。

我將父母的牌位擺在桌上,與他們一起欣賞,秦躍章垂死掙扎。

他不看我了,隻是盯著蘇鶴山,用手在地上抹出血字。

「你、是、誰。」

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後,蘇鶴山回房睡了整整一日。

他難得精神抖擻,笑得很爽ťù⁽朗。

「我麼?我是周國貴族的兒子啊,怎麼,你收到的信件上,沒有寫明我逃了嗎?」

然後,他花了些力氣和運氣,成為了蘇鶴山。

他掏出一枚玉簪遞給我,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從前乾坤未定,我怕你早早知道,會方寸大亂,所以才拖到今日,抱歉。」

我捏著簪子,心口閃過一絲綿綿țûₛ的痛楚,無法言說。

「你曾說,我與你見過,是上輩子你血洗御史府那次嗎?」

我思來想去,我與蘇鶴山的會面,隻此一次。

他承認得也很痛快,我們都未有驚訝,倒是地上的秦躍章猛地咳嗽起來。

他不敢信,他不敢信,世上竟有如此離奇的事情。

他用手指在地上寫寫畫畫:「如果有上輩子,一定是我贏了……」

蘇鶴山冷笑著蹲在他眼前,將他的臉蛋拍得啪啪作響。

「就算輪回十輩子,你都隻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可是我贏了,南照卻死了,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他走遍大小廟宇,尋找重生之法。

母親曾說,命運從不會無緣無故地饋贈任何人。

原來我重活的這條命,是蘇鶴山用一半壽命換給我的。

因為他的命,是我母親舍身擋箭救下來的。

母親說得沒錯,命運從不會無緣無故地饋贈。

她將自己的生命作為禮物,送給命運,兜兜轉轉,又送回我手裡。

23.

我跟著蘇鶴山回到河西王府。

他要娶我,我沒答應。

與我而言,愛情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好時萬事好,一旦變卦,就會變成鋒利的武器,害人害己。

更何況我與他之間,根本也談不上愛情。

我見到了真正的蘇鶴山,他身體孱弱,將自己關在一處遠離人煙的院子。

這裡正好缺人,缺信得過的人。

我自告奮勇留了下來,偶爾幫他向外頭遞話。

闲時幫他喂鳥、喂魚,照顧他喜歡的花花草草。

他曾說我花樣年華,葬送在這裡,實在可惜。

可我經歷兩世磋磨,大仇得報之後,真的累極了。

如今的日子,配我正好。

我在院裡休養的第三年,蘇鶴山終於沒熬住,走了。

此後世間隻剩下一個蘇鶴山,河西王府的蘇鶴山。

他來接我的那日,穿著新郎官的喜服。

我微愣:「你逃婚啊?」

他笑一笑,「我來接我的新娘,走吧,王府需要一位女主人,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

「……你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吧?」

我能理解,他要娶我理由。

畢竟我知道他的秘密,放在他身邊,與他利益捆綁才是最安全的。

但要說喜歡……

他根本沒理由喜歡我。

蘇鶴山向我伸手,將我迎上花轎。

鞭炮響起之前,我聽見他在窗外輕聲道:「喜歡一定要有理由麼。

「如果能讓你覺得舒服,我們之間,可以隻談利益。」

鑼鼓喧天,我終於還是進了王府大門。

罷了,如果可以隻談利益,我一定幫他好好打理王府諸事。

畢竟愛情,哪裡比得上銀子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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