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隻是其中的一種,很輕微,很普遍,幾乎人人都有。
我在這個階段停留了一段時間,結果有天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喪失了支配情緒的權利。
尤其是夏季。
漫長的,炎熱的,死亡的,煎熬的,被人拋棄的,雷雨交加的,水深火熱的,痛苦不堪的夏季。
我依然會喜怒哀樂,隻是這些情緒一旦冒出頭角,就由不得我控制了。
時而轉瞬即逝,時而無限放大。
可無論情緒是怎樣的,哪怕像煙花一樣在腦子裡爆炸,我依然無法表露出來。
外表看起來冷靜自持或者談笑自如,實際內核已經千瘡百孔,五髒劇裂。
我就像一個機器人,即便驅動器松動,傳感器生鏽,還是能有條不紊地執行大腦設置好的程序。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上班上班,該戀愛戀愛,該思考思考......但是一到某個特定時間,這些程序突然被迫停止,不單單是情緒感應消失,連行動能力也殆盡了,偏偏電源還沒斷,仿佛隻剩一個軀殼,靈魂飛走了。
這種無力感使我絕望,整夜整夜的失眠,隻能不停地工作,企圖利用大腦的疲憊提醒自己還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單純地以為是壓力太大。
直到有天周末,我坐在沙發上發呆,不困也不餓,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從漆黑深夜坐到第二天日落黃昏。屋子很靜,很暗,我茫然地環顧四周,然後不由自主地說了句:「活著幹什麼呢?」
說完驚出冷汗,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可能生病了。
果然,醫生說是季節性抑鬱症。
因在某個季節或者特定的天氣受過刺激,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情緒會變得不受控制。
不過好在及時發現,還不算太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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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病歷單,垂下眸,心想那重度抑鬱症的人……得煎熬成什麼樣啊?
至少我已經很煎熬了。
有一部電影叫《機器人瓦力》。
我就是瓦力。
我被遺棄在一個孤零零的星球上,我的世界是一片廢墟,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垃圾。每天在這兒翻一翻,在那兒撿一撿,然後捧著一堆破爛回家。
可是我的身邊沒有伊娃,也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小綠葉。
我連瓦力都不如。
可即便如此,我想我還是願意活下去的。
就像那句不由自主的疑問,應該是瀕臨絕境時潛意識裡的一種求生本能。
於是我乖乖吃藥,少說話,少行動,少接觸會讓自己情緒產生波動的事物。
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尋找生命中美好的事物。
比如剛出鍋的芝麻羊肉,胡同裡挺拔的老槐樹,搖著尾巴的小比熊,以及毒舌又罵不過我的周明。
今天早上遠遠的,看見他從小區裡出來,雙手抄兜,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等著,臉上掛著拒人千裡的傲慢。
車子走近了,周明看見我,那目空一切的眼睛迅速凝上冷意,眉心微蹙。
「都幾點了?你有沒有時間觀念?」他邊系安全帶邊控訴。
我看了眼手機:「八點十分。」
「什麼?」
「你八點十分出來的。」我抬起頭,上下打量他,輕扯嘴角:「抹發膠了?」
周明不自在地避開我的目光:「隨便弄了下。」
說著,一縷劉海兒掉下來,他用手往上抓了抓,結果又掉了下來,反反復復,锲而不舍。
周明餘光瞥見我在憋笑,臉瞬間漲得通紅,開始找茬:「你噴的什麼香水?又甜又膩。」
「潔廁靈。」
「......你是馬桶嗎?」
「對啊,不然怎麼裝你這坨屎。」
周明立馬冷下臉,表情一陣無語。
我心情愉悅,似想到了什麼,忙問:「我的早餐呢?」
周明輕咳兩聲,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包著保鮮膜的三明治。
我詫異地挑了挑眉:「你自己做的?」
他點頭不語。
又是一個漫長的紅燈,我拆開包裝大口大口地吃著,周明問:「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我扭臉看去,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手緊緊攥著安全帶,聲線略緊:「要不去簋街?其實胡大的麻辣豬蹄比小龍蝦還好吃,如果你不想吃辣,劉記烤肉也不錯,或者去吃四季民福?烤鴨皮蘸白糖一絕。害,都說北京是美食荒漠,但可能我從小在這兒長大,成年後又在英國留學,所以我覺得北京好吃的還是挺多的。」
聲線越來越緊,臉憋得通紅,手越攥越緊,指尖泛白。
真是難為他一次性能說這麼多話。
我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點點頭:「好啊,就去胡大吧。」
晚上的簋街人聲鼎沸,各色牌匾從街頭延綿不絕到巷尾。
等菜空隙,我刷著朋友圈,順便點幾個贊,但內容是什麼根本沒注意,唰唰翻得飛快。
不多時動態冒出一個紅色的數字 1,頭像全黑。
是周明。
我點進去,看到自己三分鍾前給前臺莉莉的自拍點了個贊。
她的文案是:魚在水中落淚,無人知曉。
然後一分鍾前,周明在下面評論:「魚沒有淚腺,鬼知道它落淚。流淚是陸地生物為了湿潤眼球衝洗異物才有的技能,而魚本身就生活在水裡,不需要哭。」
緊接著,這條朋友圈就被莉莉刪掉了。
我放下手機,敲敲桌面,苦笑道:「好歹給人家留個面子啊。」
對面的周明叼著吸管喝汽水,慢悠悠地抬起頭,視線從屏幕挪到我臉上,有點懵:「嗯?誰的面子?」
半晌反應過來。
「你說莉莉啊。」他點頭:「行,我下次私信她。」
這人真是......巴黎聖母院的臉,悲慘世界的嘴。
菜上齊,香味混著辣味刺激味蕾。
胡大的豬蹄果然很好吃,輕輕一抿就脫骨了,軟爛入味,膠質滿滿,我一口氣吃了三個。
倆人吃得滿頭大汗,周明中途還喝了兩罐啤酒,眼看最後一罐飲盡,我問:「再來一罐嗎?」
他擺擺手:「我酒量差,兩罐正好。」
不抽煙,酒喝得少,懂得節制,儀表堂堂還有房有車。這樣的男人但凡情商高一點,眼光低一點,也不至於三十好幾還打光棍。
回家的路上,周明一直安安靜靜的,眼神發呆,表情困倦,路燈明明暗暗地照在他臉上,像個迷茫的孩子。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一個人,心髒驟然緊縮,猛地一個急剎車停住。
後面的喇叭聲刺耳作響,有人探頭怒罵,我回過神急忙把車停到路邊,開窗透氣。
周明偏過臉,靜靜地看著我。
他這樣乖巧極了,聲音也軟軟的,卷著一股子京腔,像老版動畫片裡的大頭兒子。
他說,葉冉,你怎麼不快樂呢?
「你有房有車,工作體面,已經比大部分的人強很多了,愁什麼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隻無奈苦笑:「房子是分期買的公寓,每月貸款就要五千,商水商電又一梯多戶,比住宅差遠了。還有這車,你不是挺嫌棄的?至於工作......你是沒見到我喝酒喝得哇哇大吐在醫院打吊瓶的狼狽樣。」
周明說:「可你苦惱的不是這些。」
我深吸一口氣,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他:「你也不錯啊,望京一套房,大望路一套房,還是高學歷。」
周明搖頭:「得了吧,房子都是家裡買的,我一分沒出。學歷確實是自己努力得來的,但也沒什麼用,至少目前為止,在社會上毫無用處。」
我反駁:「你是博士,是多少人削尖了腦袋也達不到的高度,別這樣說。」
「曾經我也這樣想,直到我在社會上處處碰壁,自尊心一點點受挫,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兒出了毛病?是不是真的像我姐我父母說得那樣,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後來我又安慰自己,或許站得太高,所以看待問題的方式就和別人不一樣,自然而然也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我問:「你有跟別人聊過這些嗎?」
「嗯,我有一個師兄,關系還算鐵,曾跟他說過這些糟心事。他聽後卻說你小子知足吧,家裡條件那麼好,父母健在,身體倍兒棒,也沒有經濟上的壓力,一出生就拿著 110 開頭的身份證,不像別人要繳滿五年社保或者存夠積分才有購房資格,即便有了資格也沒錢買。誰像你,家裡一買就買兩套,別擱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那段時間我特迷茫,明明挺苦惱的,但對比之下自己的苦惱確實很微不足道,像是吃飽了撐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更願意改變自己,畢竟連錯都不知道錯在哪兒,怎麼改?」周明抬眼看向我,很認真地說:「直到我遇見了你,我發現你也不快樂,所以我很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緊緊握著方向盤,沉思幾秒,說:「起初我和你一樣,對社會上的規則並不認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有人告訴我,中國有三百多座城市,總有一座城適合我,可是無論走到哪,幾千年傳承下來的世俗觀念總是如影隨形。於是我也不躲避,也不反抗,而是強迫自己接受,並成為其中的一員。」
停了一會兒,我繼續道:「快不快樂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自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我隻是覺得相比於反抗,順從似乎更輕松些。當然,這僅僅是對我個人而言,如果你不想隨波逐流,那當個高處不勝寒的異類也什麼不妥。反正這世上不被大家認同的人多了去了,不是嗎?」
周明輕扯嘴角,算是默認。
這場敞開心扉的對話到此結束,氣氛一時靜下來。
「那個......」周明輕咳兩聲,手指摸著鼻尖,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吞吐道:「其實我......我一直......」
我看著他這副表情,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隻是沒想到這麼快,於是不動聲色地拿出手機掃了兩眼,說:「回家吧,我男朋友催了。」
周明張嘴愣住,片刻恍然,點點頭:「嗯,好。」
幽冷月光下飄著零星柳絮,像瑣碎的白雪,在悶熱夜晚帶來一絲視覺上的寒涼。冰與火纏綿,冬與夏交織,是一場空前絕後的衝擊盛宴。
每每此時,我的精神都得到極大滿足。
北京的四月五月,真好啊。
周明抱著胳膊,盯著窗外喃喃:「下周就芒種了,飄不了幾天了。」
是啊,飄不了幾天了。
18
醫生說,每個人的情緒都是一道道和牛。
我聽得雲裡霧裡。
和牛?那我是澳洲的還是日本的?是 m7 還是 m8 還是 m9?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啊,河流。
「我們每個人的情緒都是一道道河流,但如果控制不好,需求一旦超過了河道的承載量,就會導致水位失衡,最終幹涸。而你現在已經能很好地控制水量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河道打通,讓它們互相融合,一起流向大海。」
這是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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