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5-01-10 15:15:103743

「後來她決定學醫,可朕記得,她最愛的還是習武,姑姑的箭術舉世無雙。」


「是朕害了她,朕以為讓她歇一個月就好了,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民間因為女醫司的事情群情激憤,甚至有些地方居然爆發了小規模起義,說要除國賊。


畢竟當年前朝女帝便是稱帝改國號,隻是後來二世而亡,於是,大家都擔心大端朝會像前朝那般被竊國。


帝君似乎累極了,朝我揮揮手:


「你下去吧。」


我俯身跪在地上,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將懷裡的信和佛珠串遞給他。


佛珠串是上次帝君摔壞了的那條,姑姑把它們撿起來又拼好了。


信是姑姑早就寫好的遺書,她跟我說,其實她年幼的時候是喜歡帝君的。


那時靈昭太祖皇帝被先帝逼宮駕崩後,先帝便將這位親弟弟囚禁在王府,京城所有達官貴人都對那時的帝君避之不及,那時的日子很難熬,隨時都有可能死,可在那種情況下,她還偷偷想長大了要嫁給帝君繼續護著他。


姑姑笑,又嘆。


她嘆那時候天真過人惹人憐愛。


沒幾年,先帝突然暴斃,這皇位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帝君的手上。


做皇帝,意味著三宮六院。


她幼時在太後手底下做事,各宮妃嫔倚在院子前盼著皇帝的情景如噩夢般烙印在她腦海裡,她恐懼和抗拒那樣的命運。


所以,她寧願嫁給一個小侍衛也不願做帝君的妃子,可是沒想到,後來小侍衛死了,她也在宮中蹉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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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遺書她早早寫好,原本想著請罪時交給帝君,後來輾轉到了我的手上。


她吩咐我要在合適的時候交給帝君。


聰慧如姑姑,她應該早就料到了自己終有一天會因女醫司一事犧牲,隻是我過於愚笨,未能參透這一點。


7


刺殺一事很快就傳出去了,深居簡出的太後娘娘也過來了。


這位侍奉了兩朝皇帝的女人依舊精神抖擻,盡管如今已經蒼老,但是仍舊可以透過她如今的模樣,窺見年輕時那個風華絕代的「妖妃」。


聽到是姑姑出事後她恍惚了一下,然後就抓住我的手。


這位用柔中帶堅的手腕擺弄了兩朝風雲,被世人罵作妖妃的女人壓低聲音:


「不能說那人是來殺其代的,要說她是為了陛下擋箭犧牲了。」


我手有些抖,按照吩咐傳出消息。


她很滿意地點點頭,稱贊我:


「其代姑姑後繼有人,她在天之靈一定會欣慰的。」


我的淚水決堤而出。


她無聲安慰了我一下,就轉身進了養心殿。


不知道她與皇帝說了什麼,隻知道出來後她的神情放松了些,想必是商討了些什麼。


刺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帝君震怒,滿宮的守衛都被清洗了一波,不僅內廷,外朝更是清算了一番,不少大臣因此被撤職查辦,但凡涉案的都下了昭獄,牽連九族,短短幾天,整座京城都彌漫著肅殺的氣息。


這些事都是大太監過來告訴我的,他之前受了姑姑許多恩,如今也來吊唁。


他說陛下已經發兵清剿因女醫司和女學一事起義的山賊了,還清算了一撥先前在京中高談闊論女學的家伙們。


他絮絮叨叨,似乎不僅僅是說給我聽。


我將手上的紙錢丟進盆裡,出門送別了公公。


宮中並不能為宮婢設靈堂燒紙錢,但是帝君硬生生打破了這個規矩。


宋微微也來了,她同我燒了紙錢,在靈堂裡跪了半刻。


臨走前,她憐愛地摸了摸我的臉,說:「澤衣,你歇會吧,別累倒了。」


我搖搖頭,表示沒事。


宋微微沒有說什麼,隻是略一點頭,和我說:「那你注意點。」


宮人們來來往往,都是姑姑生前給過恩惠的,這時,我才多麼清晰地認識到,姑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最後來的人是帝君。


他來得很晚了,我守在靈堂裡昏昏欲睡時,他披著一身夜露進來。


他拿過我手中的紙錢來燒,堂堂天子,竟然也會民間那套。


他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彎起來,映著火光豔麗得不得了:


「想不到吧?朕也知道這些。」


我並不回話,他自顧自說下去:


「小時候,姑姑有個很好的朋友去世了,她就偷偷買來香燭紙錢祭奠,她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朕都知道呢,隻是不說。」


兒時看她祭奠別人,長大後學著她祭奠她自己。


他說:「朕沒想到,你們在宮中還會出事,是朕疏忽了。」


我看著手裡的紙錢在盆裡燃盡:「姑姑不能白死。」


他點點頭,有些哽咽:


「自然。」


「所以,陛下想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我偏過頭望他,有火舌燎上我的指尖。


殺人隻能泄憤,而不能解決問題。


他盯著我,忽而笑了。


他說:「杜澤衣,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蠻機靈的。」


我不理會他的揶揄,隻是低頭問:「你真的要把姑姑交出去嗎?」


把成立女醫司和女學的帽子扣在她頭上,隨便按個罪名,最好懸屍在城牆外,讓人看一看「國賊」到底是什麼樣的。


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他將最後一張紙錢燒掉,站起身。


「杜澤衣。」帝君突然命令我,「明日隨朕一同上朝。」


上朝?


我拭去臉上的淚,愣愣抬頭。


大端朝就算是宮婢,女子也是不能在朝殿侍候的。


饒是姑姑,也從未踏足過朝堂。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既然開口了,我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滿朝文武看到一個女子侍立在右,不禁哗然,有些頭鐵的當場就衝出來說這不合禮儀。


帝君沉著臉,皮笑肉不笑:


「各位愛卿,當晚刺殺可知是誰擋在朕面前?」


滿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答。


帝君厲聲拍案:


「是她師父!」


我的眼眶有些酸。


「若是沒有她們,朕早就成箭下亡魂了!」


底下哗啦啦跪倒一大片,高呼皇帝息怒。


「陛下!臣認為其代姑姑為國犧牲,忠烈無比,應表獎賞——」


說話的是林太尉,他一向慣會看人眼色,是帝君的左膀右臂之一。


帝君摩挲著佛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底下竊竊私語一番,有人衝出來說:「陛下!為女子表獎賞不是不可,隻是小心前車之鑑!」


「愛卿是說,朕的救命恩人是前朝那般的竊國賊嗎?」


「你是在暗示朕識人不清有眼無珠嗎?」


一連串的質問讓那些反對的大臣冷汗津津。


帝君沉沉嘆氣:


「朕年幼時得姑姑諸多照顧,可以說,沒有姑姑就沒有朕的今日。」


「等到稍大些,朕情況特殊不能入學堂,於是姑姑冒著生命危險給朕帶書回來,給朕啟蒙。這些年相伴左右,亦是她時時提醒朕要躬身聽事,任賢而使,恭儉節用……」


「更是在朕覺得困惑無解時獻上良計……」


林太尉又適時跳出來:


「陛下,如此說來,稱贊其代姑姑為一句國師不為過呀!」


「俗話說,善之本在於教,教之本在於師。而為國之道,便是尊師重道,尊師無論貧賤貴富,應一俱待之——」


這一長長的唱詞打得反對女醫司的官員們措手不及。


帝君甚是欣慰,點點頭:「愛卿說得有理。」


有官員跳出來,大罵林太尉:「你其心當誅!」


林太尉叉著腰就罵回去:「你的意思是說要虧待陛下恩師?你要動國之根基——你好大的膽子!」


「你你你!」那官員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隻得跪地高呼,「陛下,臣無此心啊。」


「好吧。」帝君裝作很為難的樣子,摩挲著手上的佛珠,「既如此,那便依林太尉所言。」


「陛下聖明!」


有官員小心翼翼地提出,給一個女人這麼高的追封會不會不太好時都被林太尉罵了回去,所罵還要引經據典,文绉绉得厲害得不得了。


帝君就坡下驢。


最終姑姑被隆重安葬,喪事事宜皆以國禮相待。


他感念在刺殺一事中姑姑為救自己而亡的恩情,決定追封其為惠武明德大國師,賜陪葬皇陵。


最後一句出來的時候,滿朝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端朝就算後宮妃嫔,哪怕是皇後也是極少有能入皇陵的。


而官員能陪葬皇陵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在場沒有人敢反駁。


至於我,自然也沾了姑姑的光。


我被封了個從六品的小官,雖然沒有上朝的資格,但是印绶俱全,算是大端朝的第一位真正意義上出仕的女官。


從念唱的文官手中接過官服和授印時,我呼出一口濁氣。


姑姑以命鋪路讓我走到了這一步。


她也從竊國女賊變為了愛國愛民的女國師。


學堂和女醫司繼續辦下去。


那個被大火燒毀了的女學又在晴空下重建。


帝君派了金吾衛隨時保護我,這次再也沒有人敢搞鬼。


8


姑姑的葬禮辦得很風光,帝君請了昭明寺的佛僧們為姑姑誦經作法,整整七天,宮中都回響著沉沉誦經聲。


他不顧禮法,硬是將姑姑的棺椁在宮中停了七天。


下葬那天,帝君全程都跟著,等到棺椁完全被土掩埋後,他身形搖晃了一下,整個人暈倒過去。


這幾日他一直強撐著,到了這時候已經是極限。


他高燒了三天,整個宮都惶惶不安,太後親自執政。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這位歷經三朝風雲的女人究竟是多麼厲害,也明白了帝君為何在年幼時如此困頓卻還是見識卓越。


更明白了姑姑為何作為一個婢女,卻飽讀詩書,通曉醫學箭術,德才兼備。


三天後,帝君醒過來了。


太後將大權放回,美滋滋回她的宮中過養老生活了。


這場病把帝君整個人都變得怏怏的,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是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


他連後宮都不去了,每日處理完政事便去亭樓裡往西南方瞧,那裡是皇陵的方向。


他不僅自己瞧,還要帶著我一起罰站。


我因為封賞早已脫離奴籍,如今好歹也是一個院司,卻還是要每天守在狗皇帝身邊斟茶倒水。


這一看就是大半年,惹得後宮妃嫔們怨言衝天,隔三差五就跑到太後寢宮抱怨。


太後為了安撫妃子們,特意設了一個百家宴,日期定在一月之後,自然是要帝君來參加的。


「不去。」


狗皇帝將一道折子扔到批閱處,眼皮子也不抬就拒絕了。


大太監憂心忡忡,拉著我問:「杜院司,陛下他不會因那場病——不行了吧?」


我翻了個大白眼,縱使這天底下聽過燒壞腦袋的,也絕無燒成不行了的。


不過,最後帝君還是去了,原因是太後殺到太明殿,扯著他的耳朵拉去宴會的。


我看著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像尋常百姓那樣的互動,不由得發笑。


宴會還是那樣的老一套,看好看的宮女跳跳舞,嘗嘗美食,最後就是各宮漂亮娘娘們大顯神通的階段。


因著我現在好歹是個六品官,所以不用站著侍候人了,太後專門在宴席裡給我留了位置。


哎,果然做官就是不一樣。


我邊嗑瓜子邊滋個大牙看妃嫔們獻藝。


到了宋微微時,我不由得坐直身子。


隻見微微一改平日裡扶風弱柳的姿態,著一身騎射的胡服,滿頭瀑發高束而起扎成了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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