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第4章

時野覺得他有些站不穩了。

他不知道後面還有什麼故事在等著他。

隻是覺得。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跟恐慌感，如潮一般湧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著雙腿走到了最後一個主題。

【童年】。

而這時候，這個影展的熱度已經被頂到了網絡第一。

千萬網民在線觀看。

程杳杳擁抱父母雕塑的那張照片下面的二維碼掃開。

沒有其他故事。

而是一個又一個。

被拐賣的兒童照片和信息：

【李金寧，男，2 歲，於 1982 年在廣南市山同縣大成鄉家附近被拐，走失時，穿著黃色上衣……】

【劉玲玲，3 歲，於 1994 年在四河市方河縣禮亭菜市被拐走……】

【何安，4 歲，於 1997 年被拐……】

【鄭凡，2 歲，於 2001 年被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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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最後一張照片。

從前面的彩色，突然變成了黑白色。

上面的她，是光頭。

沒有了頭發。

蜷縮著，像一個嬰兒在羊水裡面的姿勢。

縮成一團。

黑白色，跟這個赤裸的軀體，構成了極具衝擊力的畫面。

二維碼掃開。

隻有短短四字：

【寶貝，回家。】

32

不知道什麼時候。

面前多了一個人。

時野失魂落魄地看向他。

是陸澤。

他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浮筏，眼底出現亮色。

時野快步上前，抓住對方的衣領。

語氣急迫：「程杳杳呢？

「她在哪裡？

「你們在搞什麼？你讓她出來見我，我有話想跟他說。」

他頓了頓。

將語調軟下來：

「讓我見見她……好嗎……」

陸澤不說話，眼神冷漠地看著時野。

當時野看到陸澤肩膀上的黑色袖章時，他眨了眨眼睛，眼眶漸漸紅了。

他仍舊是難以置信地開口詢問陸澤：

「開玩笑的，對不對？」

陸澤搖搖頭。

仿佛什麼都沒說。

又仿佛什麼都說了。

33

陸澤後退一步。

抬起手。

扯下身後巨大的海報上罩著的黑布。

照片。

是黑白色的。

但照片上的女孩兒。

抱著一束向日葵，光頭，耳朵後面別著小花朵。

她笑得陽光又燦爛，眼裡光芒萬丈。

就好像她還活著一樣。

時野還是不相信。

陸澤將一疊文件交給了他：

「這是她的死亡證明和火化證明。

「還有……她的墓地地址。

「她雖然生前說過，不要告訴你她的事情。

「她說，希望你一往無前，未來光明平安。」

時野怔怔地看著文件上的名字。

還有銷戶證明。

隻覺得頃刻間。

心髒被撕裂成了千萬片。

眼淚，很快就泅湿了紙張上的名字。

他想起來。

有一次程杳杳發燒燒糊塗了，夢裡面一直在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哭著說：「我家裡沒有人了……時野……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那時候他不知道她家裡究竟是什麼情況。

知道她明明還有個養父的。

以為她隻是燒糊塗了。

隻是抱著她給她喂水，還小聲哄她：

「不會。

「你還有我，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可是。

他食言了。

34

他抱著那堆東西。

靠著牆無力地緩緩坐了下去。

縮在角落裡。

卸去一身傲氣，哭得撕心裂肺。

他曾經視她為珍寶。

卻因為一點誤會狠心將她扔下。

連她生病了也不知道。

整個館內。

響起男人失去摯愛後的痛苦嗚咽聲。

許久後。

他嘶啞著嗓子問陸澤：「她走得……痛苦嗎？」

陸澤看著眼前這個哭得一身狼狽的男人。

頓了下。

還是說道：「不痛苦，很平靜。」

他本想替杳杳教訓一下這個不懂珍惜的男人。

可這不是杳杳想要的。

她說。

生命無常。

她活著的最後意義，不再是停留於情情愛愛上面。

留不住的，她會放手。

可時野卻再次崩潰了。

病歷單上是寫的胰腺癌。

他姐姐的丈夫年初的時候就因為這個病去世的。

他至今還記得，幾十歲的中年健壯男人，在病痛的折磨下。

不到半個月，迅速消瘦了二十斤。

後來日子不多了。

回家後，臥室裡充斥著病痛發作時的痛苦呻吟聲。

後來，姐姐親自陪他去的國外做的安樂。

她說，他太痛了。

他半夜痛到哭著求她。

所以。

她怎麼又會不痛呢？

35

時野死死揪著心髒處的地方。

那股巨大的窒息感幾乎讓他當場暈厥過去。

最後。

陸澤將一個 U 盤給了他：

「這是杳杳生前自己建的公益網站，是為那些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免費提供幫助的。

「希望，它能繼續在你這裡延續下去。」

一周後。

時野在新聞上看到了杳杳養父以及同村其他幾個人落網的消息。

罪名涉嫌拐賣販賣人口以及故意殺人。

原來。

那一次她帶著小米去見她養父。

是因為她在他養父那裡找到了關鍵證據。

她老師的那支鋼筆，插在養父的衣兜裡。

那支鋼筆。

有錄音功能。

老師被那些人推下山崖後。

養父在草裡撿到了筆, 貪小便宜的他, 就順手揣在了自己兜裡。

陸杳杳給他錢, 就是為了麻痺他, 讓他放松警惕性。

再上前擁抱他, 悄悄偷走了那支筆。

36

老天有眼。

鋼筆裡面的錄音, 清清楚楚地錄下了那些人的罪證。

那個被老師用性命救下來的女孩兒。

終於替老師沉冤昭雪了。

這枚鋼筆。

宛如一枚審判的回旋鏢。

多年後。

結結實實地扎在了這塊惡土之上。

37

四年後。

一個致力於幫助婦女兒童的大型公益組織的負責人家門被記者敲開。

記者感慨於他家裡的裝修豪華奢侈：

「時先生，聽說您家裡祖輩經商, 財力雄厚。

「為何到您這裡, 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開始從事慈善事業？還是被拐賣婦女兒童這一類？」

對方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

記者覺得眼前的男人眼眶竟然有些微微泛紅。

那人看著臺幾上的一張黑白照。

「因為。

「我曾經想娶一個女孩子回家。

「可我食言了。

「後來啊, 我隻是想要幫她完成她的遺願。

「幫助更多的，千千萬萬像她一樣的，流落在外的人們……

「回家。」

記者點點頭。

他起身將一個女孩兒的照片拿了出來。

又補充道：「網站創始人, 程杳杳, 其實今天該採訪的是她。」

記者：「我記得這位！當年那場遺照影展直播，將這類事件和話題熱度拉到了史上最高！」

時野點頭。

記者：「那可以麻煩您再給我講講這一位生前的事情嗎？」

時野：「當然，我的榮幸。」

 

番外：

1

元宵節。

時母讓時穎打電話：「催催你弟弟, 讓他趕緊帶個女朋友回家。都多大歲數了，人家小孩都抱倆了。」

時穎抱著三歲的女兒, 笑著敷衍道：「以前真找了, 你又不樂意。」

時母愣了一下。

握著佛珠回了臥室。

快開飯的時候。

時野才到家。

進屋後，剛脫下外套。

一個軟乎乎的小團子撞上了他的腿。

嘴裡含糊喊著：「舅舅抱～」

他把她抱起來，捏她臉頰。

時穎接過來，催他洗手。

時野洗完手, 走到沙發上坐了會兒。

因為困倦竟睡了過去。

夢裡。

他夢見他回到了以前跟杳杳住的小房子。

那時候他剛畢業。

自己不想靠家裡, 出去找工作。

杳杳比他先畢業一年，已經工作了一年。

那段時間他找工作碰壁，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可一推開門。

總能看到先回家的杳杳, 圍著小兔子圍裙，在廚房橙色的燈光下, 揮著勺子煮好吃的。

看到他回來, 就舉著勺子踮腳讓他嘗湯的味道。

他嘗一口。

唇舌生香。

冷意疲勞瞬間被驅散。

2

他坐在桌旁。

怔怔地看著她, 也不敢說話，生怕驚擾了這個美夢。

杳杳遞給他筷子, 衝他笑，唇角那個很可愛的酒窩又出來了：「愣著做什麼，快吃呀, 冷了不好吃了。」

時野吃了一口。

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他帶著哭腔，嗚咽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每天晚上都來看看我啊……

「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要瘋了……」

杳杳看了他一會兒。

走到他身前，蹲下來, 伸手摸摸他的臉頰：

「時野。

「謝謝你後來為我做的這些。

「但是，你該往前走了啊！」

3

「小魚快到了。

「「「」眼前人影消散。

他想去抓住她, 猛地一動。

徹底從夢裡醒了過來。

侄女兒在旁邊啃手指：「舅舅你怎麼哭哭了啊？」

他低下頭。

再也無力忍受那份深藏的悲慟, 顫抖著肩膀哭出聲。

時穎抱著女兒走到一旁。

將空間留給時野。

女兒還在追問：「媽咪，舅舅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是不是沒有糖糖吃了呀？」

時穎看向屋子裡的人。

「他隻是, 想你舅媽了。」

女兒咬著手指似懂非懂：「噢！就跟你想爸比了一樣對不對呀？」

時穎愣了一下。

抱著她。

眼淚也忍不住悄悄流了下來。

丈夫去世的時候。

她剛懷上女兒。

辦完葬禮後。

所有人都勸她打了。

可她還是沒忍心。

她總得, 給自己留個念想啊！

外頭煙花盛放。

時穎抱起女兒，擦幹眼淚。

「對。

「就像你爸比一樣。

「有的人呀，即使是不在了。

「但也會永永遠遠地, 活在我們心裡面，一輩子。

「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