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孫教練說的那樣啊,沒什麼事。”被窩裡的人小小聲地說。
“就那樣是哪樣?腳扭了,臉上掛了彩,背上受傷,腦震蕩,你說的哪一樣?”
“……”
你看,他就知道會這樣。就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才讓孫健平言簡意赅說輕點。可她怎麼還是知道了?
程亦川從被子裡探出個頭,陰惻惻地指了指魏光嚴,比口型:“長舌婦,八卦婆。”
魏光嚴正想罵人,那隻腦袋又哧溜一下縮回了被子裡。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我這會兒還活蹦亂跳的呢,不信你問問丁俊——丁教練,他剛才還不準我去走廊上瞎蹦噠。”
“丁教練在你那兒?”
“在。”他在被窩裡翻了個白眼,吐槽說,“你們真不愧是師兄妹,都一樣的啰嗦正經。”
他在被子裡肆無忌憚,坐在一旁的魏光嚴十分不自在,偷偷瞄了一眼丁俊亞,隻對上丁俊亞面無表情的臉。
魏光嚴:“……………………”
光速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
問完程亦川的狀況,這下宋詩意開始跟他算賬:“我問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
她一字一頓重復:“回答我,程亦川,為什麼不接電話?”
被子裡的人有氣無力地嗚咽一聲,趴在那含糊不清地說:“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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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我說丟人——”他翻了個身,壓低嗓門兒欲哭無淚地說,“說好等我的好消息,說好風風光光把運動後名額拿下來,結果好消息沒有,還他媽摔了個狗啃屎。讓你聽說了,還不知道該怎麼笑話我……”
那頭的人一頓,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古怪的答案。
“你怕我笑話你?”
程亦川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地折騰,心煩意亂地說:“早上還誇口說了一水兒大話,結果一上場就摔得我媽都快不認識我了……算了,你不懂我的少男心。”
宋詩意被氣笑了,一半是因為他這令人匪夷所思的少男心,一半是因為他還有精力在這兒胡攪蠻纏的,大約是確實沒什麼事了。
她說:“我懂,你不就是要面子嗎?可那麼多人都看你摔了,也不差我一個笑話你的了。”
“那怎麼能一樣呢?”他在被窩裡用力蹬了蹬腳,振振有詞,“那不一樣。我又沒跟他們放大話,隻在你面前誇誇其談耀武揚威了。”
“所以?”
“所以你——”程亦川氣急敗壞地扭來扭曲,險些把自己擰成麻花,最後泄了氣,躺在床上不動了,嘀咕了一句,“我就說你不懂了。行了行了,你別瞎操心了,我沒什麼事兒。你趕緊歇著去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他心煩意亂地掛了電話,方覺被窩裡喘不過氣來,趕緊把頭探出來,大口大口喘氣。
一旁的魏光嚴一臉狐疑:“你臉怎麼這麼紅?”
“很紅嗎?”程亦川擱下手機,摸摸臉,喝,真燙。
他心虛地扇了扇風,說:“被窩裡不通風,缺氧,咳咳。”
一邊的丁俊亞一直沒說話,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因為少年背對自己的緣故,隻看得見那紅得像石榴似的耳朵。
他和宋詩意關系這麼近?
兩人說話的隨意程度令丁俊亞有些措手不及,可他下意識地想,這小子跟誰說話都這麼沒大沒小的,也不稀奇。
可接下來的電視節目一點也看不進去了,哪怕是體育頻道,他也看得興致缺缺。
某一刻,手機響起。丁俊亞從包裡掏出手機,低頭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電話是宋詩意打來的。
自打她請假回去,他還沒和她說過話,隻發去過兩條信息。一條是她回家的當天,他問她是否平安到達,而她回復得正兒八經:到了,謝謝師哥。另一條是前天夜裡,他問了一句:多久歸隊?她回復說:下周一。
其實都是廢話,毫無意義的對白。
丁俊亞摸不準她是否察覺到了什麼,哪天他一個衝動,拎了堆土特產去她宿舍底下,是心血來潮,也是蓄謀已久。他這人,旁人都說他冷心冷肺,可他隻是有些被動,不太會說話。
對於感情這回事,他素來內斂,也從不知如何下手。
可此刻看見她打來電話,他向來冷峻的面容也有所松動,甚至帶了點隱隱的笑意。
“喂。”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病房裡,程亦川還在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呻吟,嘴裡念著“沒臉見人了丟死人了顏面無存痛心疾首”等等莫名其妙的臺詞。而魏光嚴忙著打貪吃蛇,一邊打一邊潦草地安慰他“你這張臉反正用處也不大丟一丟也沒什麼要緊的啦”。
電視上,賽事進入白熱化,解說的聲音慷慨激昂。
但丁俊亞定定地坐在那裡,耳邊前所未有的安靜,隻剩下來自北京的一通電話,隻聽得見她的聲音。
宋詩意叫了一聲:“師哥。”
下一句,直奔主題:“你在醫院守程亦川是吧?”
他瞟了眼身側還在哀嚎的人,嗯了一聲。
宋詩意問:“他說他狀況不嚴重,是真的嗎?”
丁俊亞頓了頓,說:“是真的。”
“對對對,你就這麼回答就行,別讓他知道我打你電話了。”她在那頭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全是在確認程亦川的狀況,末了直截了當問出一句,“他是怎麼摔的?”
丁俊亞沉默片刻:“還不清楚。”
“是意外,還是——”她有所猜測。隻因對方不是別人,是盧金元。
盧金元這人臭名遠揚,她早有耳聞,如果是他幹了什麼虧心事,她毫不意外。隻是人心難測,她先前壓根兒忘了這一茬,還一心等著程亦川所謂的好消息,這會兒出了事才想到,她早該提醒程亦川注意盧金元這個人。
“師哥,這話我就不跟孫教說了,免得他風風火火,直接找盧金元對峙。你做事謹慎,沒有證據也不會輕易行動,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丁俊亞一邊聽,一邊抬腿往走廊上走,待走遠了,才打斷她的話。
“不是意外。這事兒孫教也知道。”
宋詩意的聲音戛然而止,下一刻,有些尖銳地響起來:“真是他幹的?!”
他言簡意赅把雪杖被人鋸斷的事情說了,最後解釋說:“事情還在查,就算是盧金元幹的,也得講個證據。”
“如果真是他幹的,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她的聲音聽上去異常遙遠。
“還不清楚,這事要教練組商量,還要往上報——”
“如果還和以前一樣呢?”她突然尖銳起來,“如果和以前一樣,為了隊裡的名聲,上面是不是會決定不把事情鬧大,就這麼瞞下來,從輕處理?”
丁俊亞一時無言。
那頭的人還在氣頭上,一樁樁一件件數著從前的事:“這種例子還少了嗎?我進隊第二年………………”
他聽著她的絮絮叨叨,聽著她的氣急敗壞,忽然間出口打斷了她。
“宋詩意。”
“啊?”她有些茫然,聲音裡還帶著氣。
丁俊亞站在走廊盡頭,看著窗外的沉沉夜色,隻覺得一顆心也沒了邊際。他沉默片刻,問她:“你為什麼這麼關心程亦川的事?”
第37章 第三十七個吻
“我為什麼這麼關心他?”宋詩意幾乎是有些好笑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我——”
然後就卡在了這裡。
她拿著手機,站在胡同外面,因為事關程亦川受傷,她怕鍾淑儀聽不得這種事,便走出了胡同,站在外面的街道上打電話。
夜深了,北風凜冽,行人寥寥。
宋詩意立在原地,好半天沒憋出句話來。好在丁俊亞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也不難為她,隻說:“外面冷,回去吧。”
她一頓:“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風太大了,隔著手機都聽得見。”
“我——”她緊了緊棉衣,低聲說,“行,那我就回去了。你還得在醫院守夜,辛苦了。”
丁俊亞忽然問她:“這話你是代表隊裡說的,還是替程亦川說的?”
宋詩意一愣,卻又聽見他很快說了句:“就這樣,掛了。”
拿著手機,她在風裡又站了一會兒,茫然回頭,走進了無光的胡同裡。
鍾淑儀在家看電視,見她回來,問:“怎麼這麼快?”
先前她出門打電話,胡謅了個借口,說是去找陸小雙聊聊天。結果這才出門十分鍾,轉眼間就回來了。
宋詩意笑:“她還在酒吧呢,沒回來。”
鍾淑儀皺了皺眉:“這孩子,那一行能幹多久呢?到底說出去不好聽。我前一陣子還聽見鄰裡鄰居的在議論她,說是一看就不是好女孩兒,整天裡濃妝豔抹、夜不歸宿的——”
“她是唱歌,又不是做別的,沒偷沒搶更沒賣,有什麼好議論的?”
“我也是這麼跟人說的,可紅口白牙三人成虎,我一轉頭,不知道那些人又得怎麼說了。”鍾淑儀借此機會教育她,“所以啊,媽不圖你別的,就圖你和別家孩子一樣,健健康康、規規矩矩過好這輩子,該做什麼的時候就做什麼,嫁人生子,安安穩穩,多好?”
宋詩意站在客廳裡,和母親對視片刻,輕聲問:“在你眼裡,別人怎麼說就那麼重要嗎?”
鍾淑儀一愣。
有時候宋詩意很覺得很好笑,母女一場,她的想法對於母親來說卻似乎永遠不如外人的議論來得重要。
從前她練滑雪,還未高中畢業就長期待在了省隊,胡同裡的老人們傳統,總覺得這是不學無術。於是鍾淑儀也漸漸不滿起來,埋怨她,埋怨丈夫,認為女兒小小年紀理應和常人一樣繼續念書,不該這樣“不學無術”。
後來她拿了世錦賽亞軍,一夜之間成為了這胡同裡炙手可熱的紅人,風向立馬又變了。
“你家孩子可真長臉,小小年紀都為國爭光了。嗨,想當年我們那個歲數,還不知道在幹什麼呢。”
“可不是?再瞧瞧我家孩子,哪能跟你們家宋詩意比啊。”
都是鄰裡鄰居,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三言兩語就令鍾淑儀飄飄然了。於是宋詩意儼然從不學無術變成了年少有為。
再後來,她受傷了,跌落神壇,不復從前,於是又在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什麼也不是了。日子一長,誰也不記得她曾經的“年少有為”,隻知道宋家有個閨女,年紀輕輕輟學搞運動,後來受了傷,沒學歷沒前途,也不知道將來能幹什麼。
好也是人家說的,不好也是人家說的,宋詩意有時候真是好笑,人活一輩子到底活給誰看?
其實像陸小雙那樣,未必不好,父母都不在了,她無牽無掛,想怎麼活怎麼活,誰愛說說去吧,就是磨破嘴也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宋詩意躺在床上,頗有些喪氣。
可睡前腦子裡一直重復出現丁俊亞的那一句:“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他?”
為什麼?
她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不為什麼。想關心就關心了,不行嗎?
*
程亦川一夜沒睡好。
醫院的走廊上一晚上都有人走動,偶爾病人按鈴,護士站的鈴聲響得刺耳,大老遠飄進病房,擋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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