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0-24 16:32:593838

我這張臉,明明一點都不像前世。


可化上全妝,我又成了那個人。


——那個明艷愛笑的小公主。


慶祝會辦得很成功。


散場時,我還沉浸在獲獎的喜悅中。


舍友感嘆:「谷雨,你穿這身衣服,真的很像古人。」


「有麼?」


「有!你的氣質怎麼說呢,很像公主哎。」


我笑一笑。


她拉我去校園人工湖拍照。


恰好是傍晚,湖面鋪滿碎金。


我坐在湖畔秋千上,跟著春風,一起一蕩。


寬大衣袖隨風起舞,火燒雲在裙擺燒了一層金邊。


旁邊忽然傳來動靜。


蕭序不知何時來了,手裡東西掉了一地。


他怔怔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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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回神。


15


「蘭亭。」


「殿下。」


他呢喃兩聲。


仿佛漫過千年,跨越累累屍骨與仇恨。


我今天心情格外地好。


於是看著他,翹起唇角。


這是我當公主時,最常露出的笑容。


繡花鞋不合腳,秋千飛起,被我踢出去一隻,落在湖裡。


蕭序突然跟瘋了似的,沖進湖中。


他撿起鞋子,小心地護在懷中。


這個畫面跟記憶中重合了。


曾經的某一天,也是這樣的火燒雲。


我蕩著秋千,看落花飄零水中。


我指著湖面,任性道:「阿序,本宮喜歡那朵花。」


他便一頭扎進湖中。


將花獻給我。


如同今日——


他渾身濕透,單膝跪在我面前,替我穿上鞋子。


「殿下。」


他的手在顫抖。


「殿下。」


聲音也在抖。


「卑職來遲了。」


蕭序落下淚來。


16


舍友拍下這一幕,在網上紅了。


評論區都在說,像是公主和他的侍衛。


誰說不是呢?


隻不過是曾經罷了。


照片紅遍全校後,沈媛找到我。


「谷雨,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我:?


「我怎麼了?」


「你居然讓蕭序下跪!你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嗎?這讓他以後把面子往哪放?」


她雖然長著我的臉,但義憤填膺的樣子,和過去的沈清沅無異。


某種程度上,我並不討厭她。


她忠心護主,是個好下屬。


我說:「我沒讓他下跪,而且,蕭序自己沒當回事,你急什麼?」


「你不懂!我從一入校就把學長當做偶像,他是我崇拜的人啊!可你在做什麼?一次次地戲弄他!」


我沉默。


沈媛是真的急了,臉都氣紅了。


「他不喜歡我,我認!但請你不要糟蹋學長對你的心意!」


「沈清沅——」


「我叫沈媛!」


「你要不要看看,這個世界其實比以前更有趣?」


「你說什麼?」沈媛沒聽懂。


「我很佩服你,如此忠誠,但你已經不是他的部下了,你是你自己。」


「等等,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不管她,繼續說:「你很優秀,以前打仗厲害,現在學業也不錯,為什麼要把自己束縛在他身上呢?你自己也可以發光啊。


「沈清沅,你自由了!去做自己吧!」


最後這句話,像是一道咒語。


她沒再糾正我名字。


因為她哭了。


她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她就是想哭。


「奇怪,我為什麼要哭?可是我……控制不住啊……」


路過的同學紛紛看她。


我知道沈媛好面子,我就站在她面前,替她擋住。


沈媛走後,我才看到蕭序。


他貌似到了很久,都看到了。


他說:「沈媛的臉很像你,一開始我差點認錯。」


我點頭:「理解。」


但不在意。


「今天起,沈媛應該會徹底放棄我。」


我點了點頭,對他說:


「蕭序,你看,執念到最後,都會釋懷的。」


17


沈媛釋懷了。


她不再苦戀蕭序,她笑容變多了,身邊也有了其他追求者。


她請我吃飯,意外地發現,我們有不少共同語言。


我倆約好,下次比賽,一起組隊出個更好的作品。


但蕭序沒有釋懷。


一整個學期,他都在我身旁。


升上大二後,有男生追我。


我答應了對方的約會請求。


我和那個男生一起吃飯,蕭序隻身坐在餐廳角落裡。


約會結束後,男生把我送到宿舍樓下。


蕭序亦站在不遠處的樹陰裡。


男生走後,我才跟他說話:「跟了一晚上,你就這麼有耐心?」


蕭序一臉落寞,痣紅如血。


「蘭亭,你開心嗎?」


「開心。」


「開心就好。隻要你開心,我不會打擾你,我隻保護你。」


我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直到我回了宿舍,拉上窗簾,他還站在樓下。


滿身寂寥。


寒假時,沈媛張羅大家一起旅遊。


我要去,蕭序也去。


他大四了,這個瘋子,為了能留校多陪我一年,故意掛科。


要知道,他是閉眼都能拿獎學金的實力。


老師也大跌眼鏡,但耐不住他執著。


我們一行人坐高鐵去外省。


第一天晚上,喝了點酒。


我不勝酒力,很快就醉醺醺。


沈媛他們還要去逛夜市,最後,隻能由蕭序送我回酒店。


我走得很慢。


於是蕭序蹲下來:「我背你。」


我口齒不清:「背本宮,是你的榮幸。」


「沒錯,請殿下恩賜。」蕭序笑了笑。


他看起來很瘦,但背卻很結實。


想起初見時,我以為他是個營養不良的瘦猴。


後來發現,常年混跡野外,蕭序其實精壯得很。


我太熟悉他的後腦勺與後背了。


以前他這樣,不知背過我多少次。


「蘭亭,」蕭序開口,「我並非一開始就打算騙你的,雪地裡向你求救那一刻,我真的隻是想求救。」


「哦……」


「我醒來後,發現被仇人的女兒救了,心情很復雜,所以起先沉默寡言,不願同你說話……但是……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醒來後,你提著裙擺,笑著問我餓不餓,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很痛苦,也很掙扎,我總在深夜裡冥想,這世上有沒有雙全之法,能讓我替父報仇,又不辜負你呢?」


蕭序苦笑。


但是沒有啊。


有些事,注定無法完美。


「對不起,蘭亭……我負了你和小玉桃。」


醉意愈發地濃。


我打著酒嗝說:「今年谷雨,本宮就二十了。」


「要好好慶祝一下麼?」


「當然要。父皇會送我什麼禮物呢?還有皇兄,我前幾日抓了條蟲子,把他嚇哭了,他覺得很沒面子,應是不會送我禮物了吧……」


蕭序身子一顫。


我又說:「聽聞御膳房在準備桃花酥了。」


我抹了把口水:「好久沒吃了。」


「會有的。」蕭序輕聲說,「殿下,會有桃花酥的。」


我砸了咂嘴,突然想起,他是我最討厭的蕭序。


又想罵他了。


但是,罷了,本宮醉了。


我趴在肩頭,沉沉睡去。


18


美夢總是短暫的。


酒醒後,我回憶自己說的話,有些不自在。


我和蕭序不再是能聊家常的關系。


果然,喝酒誤事。


我幹脆假裝自己斷片了。


旅遊最後一日,我們一行人住在一間民宿中。


我是半夜被晃醒的。


外面很吵。


「地震了!地震了!」


房子在晃。


頭一次感受地震,恐懼浮上我心頭。


同學們亂做一團。


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大喊:「快跑!」


我們在一樓,還有救!


一時間,奔跑聲和哭喊混在一起,場面徹底失控。


我舍友摔了一跤。


蕭序說:「別管!快走!不然一個都走不掉!」


可這一刻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想救她。


公主的本能在作祟。


舍友也摔倒的樣子,跟曾經苦難中的大胥子民,那樣地像。


我沒能保護好子民,我想保護她。


我把她拉起來,並將她推了出去。


就在這一刻,墻面塌了。


我出不去了。


隻有我,困在了裡面。


慌亂之中,一個身影去而復返。


蕭序伸手敏捷,向我奔來。


19


但已經來不及了。


民宿建築質量不行,天花板開始塌陷。


「別過來!」


我試圖阻止他,但蕭序根本不聽。


他沖進來,抱住我,一聲悶哼——


天花板硬生生落在他背上!


我倒吸一口氣,世界變得漆黑。


我們被埋在廢墟裡了。


但我沒受一點傷。


因為蕭序,始終把我圈在懷裡。


吊燈……我看到吊燈……戳進他的後背,滲出好多血。


如果不是他在頂著,這些東西早就把我砸死了。


我慌了:「蕭序,你傻不傻?為什麼還要跑回來?」


「卑職……卑職……」他說話變得費力,「卑職要保護殿下,不死不休。」


「胡鬧!我寧可死在這裡……」


血越流越多,我急得哭了,「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想欠你!你給我撐住!你欠我的還沒還完,出去了慢慢清算,現在絕對不許死!」


蕭序扯了扯嘴角。


他沒答應。


他居然,沒答應。


「蕭序!本宮命令你活著,你聽到了嗎?你不得違抗本宮的旨意!」


「殿下,別哭,」蕭序抬手,輕撫過我的臉,「殿下,你哭,卑職心裡難受。」


可我的眼淚像不要錢那樣。


我確實恨他。


但我也不希望他就這麼死了。


「蕭序,蕭序,你別睡,你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阿序,你看看我啊……」


這個稱呼,終於令他動了動。


蕭序失血太多,唇色已經蒼白。


「蘭亭。


「為夫……為夫……真的很愛你。」


他似乎想笑一下,安撫我,可他笑不出來了。


「又可以許願了。」


蕭序每一次瀕死,都能得到一個獎勵。


上一次,他許願活到我轉生的時代。


「那你快許,我們一起活下去!」


「生死隻能逆轉一次,蘭亭,不能太貪心。」


我泣不成聲,蕭序極慢地擦著我的淚。


「這個願望,就送給你吧。


「我要你,一直記得我。」


他閉了閉眼,又說,「不,還是忘了吧。」


「蘭亭,忘了我,去過好你的這一生——


「與我無關的,這一生。」


廢墟轟然坍塌,徹底壓住他。


可直到死,他都沒有垮下脊梁。


他躬身屈膝,為我撐出一片天地,那姿勢,像是最後的跪拜。


他兌現了承諾。


護我,不死不休。


20


谷雨這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


外賣員打電話,讓我去校門口取東西。


收件人是蘭亭,我的小名,爸媽寄來的嗎?


我跑到校門口,發現告示牌前聚了一群人。


在看訃告。


我們系死了個學長,叫蕭序。


他在地震中保護了同學,自己卻不治身亡。


老師們很惋惜,因為蕭學長很優秀,本有著大好的前途。


我看著訃告裡那張照片。


很帥的一張臉,尤其是右眼下墜著一顆小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顆痣應該是紅色的。


像血淚。


學長目光疏離而桀驁,像是瞧不起這個世界。


又像在做最後的道別——


灑脫地揮揮手,說「爺去重開啦」,這種感覺。


學長……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吧。


我跟他不熟,不太了解。


但他遭遇地震的那次旅行,我本來也要報名的。


我甚至覺得,自己都坐在高鐵上了,還跟同學們一起喝了酒。


幻覺,絕對是幻覺。


我還查了表白墻,發現這位學長根本沒有上過墻。


這不合理。


這種大神,應該是墻的常客。


不過,這都不重要。


我又不認識他。


我收回目光,繼續往校門口走。


外賣是店家專送,對方核對名字:「你是蘭亭?你學生證咋是谷雨?」


「蘭亭是我的小名。」


「哦,兩個月前就有客戶在我們店下單了這個,你簽收一下。」


真是奇怪。


兩個月前,還放著寒假呢。


下單日期恰好就是地震的前兩天。


下單人:阿序。


誰啊?


我拆著外包裝,天空忽然打了道雷。


谷雨是春天最後一個節氣。


這一聲,應是今年最後的春雷了。


我忽然想起周董的《蘭亭序》,哼唱起來。


「我等春雷來提醒你愛誰……」


包裝拆完。


我怔住了。


——是一盒桃花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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