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望向街邊熱氣蒸騰的包子鋪。
想到他給我倒的東西,我心中升起不妙的猜想。
「難不成……你的味覺也?」
他點頭:「我自幼被關在地宮,五感與常人不同。父君說,欲望使人墮落,所以修道者不該有欲望。否則,定會沉入無底深淵。」
天下如何有這樣的父親?
我怔了半晌,最後道:「沒有欲望,那你活著多沒意思?你長這麼大,難道沒有想做的事嗎?」
雲傾酌愣了一下,垂下眼回答:「有。」
我松了口氣,開始教育他:「這就對了。人就活一次,想做什麼就大膽地做,否則等做不了,就該後悔了。」
他抬起眼睛,不錯神地望著我。
「……想做什麼,就應該大膽地去做嗎?」
「當然。」
「我想抱你,」他輕聲道,「我可以抱你嗎?」
21
我幾乎要本能地接一個「好」。
然而,耳邊傳來不尋常的鎧甲摩擦聲,我掩耳盜鈴地沒有回頭。
聲音越逼越近,終於將我和雲傾酌團團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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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驍虎衛的少將喚我,「陛下諭旨,請仙砚少主移步皇家別苑。」
我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道:「過一會兒。」
「抱歉,殿下。陛下要少主閣下即刻啟程。」
「我說了,」我直視他的眼睛,「過一會兒。」
一直沒說話的雲傾酌出聲:「我沒什麼事,早點走也可以。」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
「不準去。」
他看看我,又看看驍虎衛,不再言語。
少將掛著笑,微微地俯首,卻並未下馬。
「還請太子殿下,別讓末將難做。」
街上的百姓早就散了。
士兵們對視著確認一眼,一步步地靠過來。
我一直沒動,直到一個人伸手去抓雲傾酌,才怒吼出聲。
「別碰他!」
許是從沒見過我動怒的樣子,所有人都被嚇得停了動作。
將領臉上,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殿下……」
鴉雀無聲。
我深吸一口氣,拳頭攥起又松開。
「讓他自己走。」
22
雲傾酌到底還是被關進了別苑。
值得慶幸的是,別苑的條件不算太差。
我問趙翡知不知道父皇的決定,她沉默片刻,回:「知道。」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阻攔?」她扯扯唇,笑得有些嘲諷,「哥哥,你來問我這個,不覺得好笑嗎?」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陽光透過窗柵半明半暗地落在她臉上。
像是監牢的倒影。
「這種事情,什麼時候輪得到我說話?」
見我沒說話,她慢悠悠地繼續。
「在父皇眼裡,在南嘉眼裡,我身為公主的使命是替國和親。不是上陣殺敵,更不是執掌權柄。我這次不嫁仙砚,下次也會嫁華陽、嫁西隼。你呢?你隻要乖乖地待著,做你的皇太子,就什麼都有了。」
我無法爭辯。
趙翡回過頭注視我,輕輕地一笑。
「趙澈,你總是這樣。理所當然地擁有一切,卻還總做出自己是受害者的姿態。」
「我從來沒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事實就是,我拼命地想染指的位置,你輕而易舉地就能霸佔。我頭破血流才能獲得的功勳,對你來說一錢不值,」她盯著我,「不是嗎?太子殿下?」
我沒說話。
她又道:「你生得一副混世魔王的樣子,卻活得像全天下都在欺負你。從小到大,我煩透了你這副樣子。」
窗外的樹上有盯梢的暗衛。
我向前一步,將她抱緊。
「如果我幫你呢?」
「……什麼?」
「如果我幫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避開窗外的視線,朝她耳語,「你能不能,放了他?」
23
走出公主府的時候,天空電閃雷鳴,山雨欲來。
趙翡一直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她暗中籌謀,聯同柳雲之在朝中取得不少擁趸。
我知道她豢養私軍,也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十年前我考入清河學宮時,趙翡的成績其實遠高於我,但無論當時的她如何懇求,父皇都不許她出國。
因為她是女子。
女子不可拋頭露面,遑論在出嫁前遠赴他國。
那個時候,她在雪地裡跪到暈倒。
父皇對此冷漠置之。
「脾氣硬就多跪跪,跪多了就老實了。」
我哭著去抓他的衣角。
「她會死的,」我說,「阿翡會死的。」
父皇終於轉過來望著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隨後,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誰準你哭?」
他拂袖而去。
見他走遠,我踉跄地爬起來,不顧內侍的阻攔,衝去抱住趙翡。
帶她回公主府後,她卻發起高燒。
彼時她躺在我懷裡,奄奄一息,卻雙目圓睜。
我給她拽了拽被角:「好好睡。哥在這兒陪你。」
她滿眼血絲地瞪著我。
「為什麼?
「哥哥,為什麼?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理所當然地得到一切?明明……」
她沒說出後半句話,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明明她比我強。
暗夜寂靜,雪子敲窗,我在她床前泣不成聲。
我那好強的妹妹,大概早就恨極了我。
盡管我根本不想成王。
我自由色感高於常人,於繪畫一途極有天賦。
父皇卻說,儲君的手,不該用來握畫筆。
他摔爛了我的畫筆,碾在腳下;收繳了阿翡的史書與刀槍,要她抄經繡花。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我們都無法成為自己。
那晚之後,趙翡似乎變得比之前柔順了一些,然而隻有我知道,她隻是在等。
等一個撞破南牆的日子。
24
仙砚與南嘉路途遙遠,雲傾酌被囚期間,我寄往清河學宮的信終於有了回音。
那人直接找上門來。
學宮的萬事通,如今的情報販子——北二宮,謝匆匆。
清河學宮的上九宮與下九宮,又叫北宮和南宮。
一般來說,北宮修道,南宮修學。
北宮中人都有所謂的「天賦」,而謝匆匆的天賦是來去如風的速度。
得益於此,她的消息格外靈通。
我將準備好的銀錢袋子捏在桌上,開門見山。
「事情我已經在信裡說了,關於那時的事,你查到了多少?」
她咂咂嘴,開口道:「其實這事,北宮的人都知道。」
「什麼事?」
「你說的那段時間,莫終焉有隻蠱蟲跑了。」
「莫終焉?」我回憶了一下,很快地反應過來,「北四宮的操屍人,莫終焉?」
「就是他。」
「他的蠱蟲跑了,跟我有什麼關系?」
「本來是沒什麼關系……」
謝匆匆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不自然地移開。
「但是吧……他跑的那個蠱蟲,是紅線蠱。」
25
我腦瓜子「嗡嗡」的。
紅線蠱,會令中蠱者陷入迷情狀態,對有好感的對象無意識地求歡。如果周圍沒有好感目標,就隻會單純地夢遊。
重點是,莫終焉的這個蠱蟲,隻在深夜發作。
按謝匆匆的意思,我中這個蠱期間……夜晚都在和雲傾酌……
我不敢再想下去。
怪不得那段時間我總覺得睡眠不足。
「這不可能,」我說,「我那個時候並不喜歡他。」
「興許隻是喜歡了,但沒察覺,」她說,「那個東西,本來是莫終焉要給心上人用,確認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的。」
我啞了聲。
謝匆匆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
「這種事情……看淡點。」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所以,這隻蠱蟲是什麼時候被找回去的?」
「也就你畢業前一年吧,」她說,「之後為了穩定你因為蠱蟲紊亂的體質,我們還悄悄地潛到你身邊喂了好一陣子藥呢。」
「……」
我萬念俱灰。
「你們北宮……好得很。」
26
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睡了雲傾酌近三年。
此事太過離奇,我幾番思忖,才去往別苑,向雲傾酌和盤託出。
雲傾酌卻表現得很平靜。
「我知道。」
「你知道?」
「嗯,」他一雙眼清凌凌地望著我,「我知道你那個時候,不是出自本意。」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他回答得很幹脆。
我移開目光,耳廓滾燙。
「那個時候,你主動地吻我,我很開心。」
「所以,你沒告訴任何人?」
「是,」他輕聲地說,「我喜歡你,趙澈。我乘人之危,想讓你對我負責。」
雲傾酌低下頭,很誠摯地致歉。
「對不起。」
他這樣坦蕩,反叫我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喉頭滾了滾。
「其實,也未必不是本意。」
27
他盯著我確認。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是。」
話音未落,雲傾酌驟然吻上來。
他的吻輾轉研磨,既輕又軟,和他平日裡冷冰冰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告饒:「我覺得有點奇怪……」
過了一會兒,我暈暈乎乎,聽見他在我耳邊低語。
「現在呢,還奇怪嗎?」
「我不知道怎麼做。」
「沒關系,」他道,「我教你想起來。」
如傳聞所言,此時雲傾酌整個人都很冷,凍得我打戰。
他擁住我時,仿佛一把冰錐將我鑿在榻上。
「冷……」我說。
「晚一點,」他喃喃,「晚一點就不冷。」
萬物復蘇,窗外蟲鳴漸起。
夜雨響了一夜。
這樣的事,我原來很熟悉。
他沒騙我。
一切變得黏稠且溫暖,我摸索著,握住他的指尖。
好像也沒那麼奇怪。
28
第二天一早,父皇就來了別苑。
當是暗衛告知了什麼,他一來就直奔床榻,氣勢洶洶,想要抓住什麼。
我坐在案前等著他。
環顧無人,他勃然大怒。
「仙砚的人呢!」
「已經走了,父親。」
「你叫我什麼?」
「父親。」趙翡從廊外撩簾走進來,替我出聲。
父皇瞳孔放大:「你……」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趙翡一襲白金鳳尾長裙,袍擺上流光熠熠,「因為這裡是為您準備的。」
她垂著眼,語氣平靜。
「父皇來時著急,想必,連親衛都沒帶吧。」
「趙翡,你膽敢造反!」
「女兒是在為父親分憂,」她道,「為了南嘉的臣民,還請父皇盡早決斷。」
「你大逆不道!我絕不會隨你的願!」
「那母後呢?」趙翡涼聲地問,「母後如何,您也全然不管嗎?」
29
父皇到底還是籤了讓位詔書。
他怕了。
盡管我和他都知道,趙翡未必會動母後,但他連賭都不敢。
他對旁人冷漠無情,對母後卻實打實地真心,否則,也不會這些年後宮隻有她一人。
趙翡很清楚這一點。
她不是他眼裡合格的女兒,卻是南嘉最合適的王者。
父皇執政三十年,愈發嚴刑峻法,喜怒不定,動輒虐殺,朝野上下頗有微詞。
趙翡在我不在的日子裡上下奔走,暗度陳倉, 如今,南嘉權力半數以上已歸她手。
今日她收到我的提前告知, 早就將私兵埋伏在別苑周圍。若父皇不籤讓位詔書,插翅難飛。
但其實籤與不籤,結果都是一樣的。
父皇年事已高, 按他的期望發展下去,南嘉必再重蹈覆轍,深陷動亂。
所以,我不覺得這是壞事。
看著朱筆御批完畢, 趙翡將聖旨收回匣裡。
父皇坐在原地, 似在發怔。
趙翡語氣稀松。
「您一定在想, 我為何非要這樣做,但說到底,女子的野心又要什麼理由呢。」
她向前邁步,走進陽光裡。
「您說皇兄像女子, 我像男子,可誰規定, 男子女子非得是什麼樣?憑什麼像男子就是好的,像女子就是差的?皇兄是什麼樣, 男子就可以是什麼樣;我什麼樣, 女子就可以是什麼樣。」
兵士在她裙下躬身, 趙翡說:「皇兄可以有惻隱之心,我也應該能堂堂正正地走上朝堂, 執掌權柄。」
仙砚與南嘉風土有異,習俗也有所不同。
「(我」「南嘉史上從無女子執政先河……」
「那就開了這先河。」
30
自那日起,南嘉王身體抱恙, 明玉公主攝政。
攝政第一天,趙翡批準了雲傾酌之前的請求,並決意兩國交好,不再開戰。
「走吧, 」她迫不及待地趕人,「帶我哥走,回仙砚去辦婚禮,別回來跟我搶位置。」
我笑罵:「趙翡你最好有點良心。」
其實我心裡知道,國內局勢未定,她是想我遠離是非。
一切塵埃落定後, 我隨仙砚的馬車,離開了這座玄黑的王城。
臨走前, 趙翡望著我, 眼睛被風沙吹紅。
她說:「謝謝你。哥。」
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
「是我要謝謝你。」
馬車疾馳, 宮城越來越遠。
我放下車簾後,雲傾酌認真地握住我的手,俯身吻我。
「仙砚和這裡很不一樣,你會喜歡的。」
「我隻是……不確定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
「世間生靈, 皆有自己的存活法則。狡兔三窟、兇狼捕食、羚羊奔跑, 任何法則都並非絕對,也無對錯。」
「所以,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活著?」
「或許有些兔子會想像獅子一樣活著,但不是每隻兔子, 都要像獅子一樣活著。」
車簾的縫隙中可以望見磅礴的落日。
南嘉的未來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
然而,不是所有公主都要為和親犧牲;也不是所有儲君都必須殺伐果斷、黃袍加身。
趙翡會走上一條她自己選擇的、格外艱險的路。
我也會開始我新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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