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來時還茂盛妖冶的花藤迅速地枯萎凋零。
「對呀,前塵皆是往事,她現在已經不是沐瑤了,那便請仙君替我祝清月仙子順頌時祺,秋綏冬禧。」
清月?
是在說我嗎?
我顯身向院子裡跑去,我要去問問他到底是誰?
沐瑤是誰?
為什麼他的聲音這麼熟悉,這個院子這樣熟悉?他讓清淵給我帶了什麼東西?
還未等我趕到,清淵一抬手便在那已經枯萎的薔薇藤上燃氣火。
火光照亮的一瞬間,我耳中嗡鳴。
業火焚身的痛楚一瞬間讓我清醒。
所有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播放。
「時安,我冷。」
「時安,有蟲子。」
「時安,你說這叢薔薇會開出紅色的花還是粉色的花呢?」
剛才的聲音,逐漸地與記憶中的聲音重疊。
「時安,你為什麼不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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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不得。」
全想起來了,我就是沐瑤,這個院子是我的家。
「不要,不要!」
我哭著撲向薔薇花藤,用仙力降下傾盆大雨澆滅了燃燒的火。
源源不斷的力量注入進花藤,花藤中浮出點點亮光,在我懷中凝結成實體。
「時安,時安。」
我哭著將他摟進我的懷中,這魂靈太碎了,拼都拼不起來。
懷中微弱的像虛影一樣的時安抬手擦掉我的淚,一如我引業火自焚的那天。
「沐瑤,你為什麼不見我了,是因為我把你弄疼了嗎?我答應你一定不會燒你,我食言了。」
「我沒有不願意見你,是清淵騙了我。」
無論我怎麼解釋,時安就像無法聽見我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著。
「我給你帶去的糖人你看到了嗎?後來我找了捏糖人的老伯,他重新捏了一份給我,你看看,是不是跟你說的一樣?」
我的眼淚已經決堤,哽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猛然想起清淵給我的那一對糖人,我終於知道缺了什麼,糖人的臉上,少了時安那顆紅色的痣。
「沐瑤,無論是從前的轉世,還是之後的轉世,我自始至終隻愛過你一個人,你信我好不好?」
「沐瑤,薔薇開了,是紅色的花,你看到了嗎?」
說完,時安的魂靈便如星星點點的雪花,融化在我的懷裡,滲透進地面。
「時安,時安!」
我捧起地上的焦土摟入懷中。
幹枯的花藤是時安,枯萎的葉子是時安,燒焦的花瓣也是時安。
到處都是時安,可是再也沒有時安。
18.
清醒後已經過了三日。
整個桐華殿的仙子都跪在我的殿門外求求我放了他們家仙君。
天帝連下三道諭旨讓我放了清淵,卻連我的殿門都沒有打開。
笑話!
我沒有讓知情的人給時安陪葬,已經是我作為神祇最後的慈悲。
清淵被我關在殿中的牢裡,嚇得說出了真相。
原來,當年我引業火自焚後,時安瘋了一般撕裂時間,在三千小世界裡尋找每一個我的轉世。
集齊所有原身後又用業火焚燒原身,聚合當我獻祭的修為與靈魂。
天道是公平的,時安將不死不滅的身體給了我,又將我的靈魂聚合。
他全憑著一口氣,附身在了花藤中。
我莫名地復活,天帝等眾仙皆知前因後果。
所以他們急著讓我嫁人,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忘記時安。
清淵偶然間窺見了薔薇花藤中時安僅剩的意識。
時安拿出糖人隻是為了見我一面。
天帝知道後,讓清淵拿著定情信物求娶我,並讓他在成功後徹底地毀了時安。
我不能原諒。
我無法原諒!
每日我都會去牢中,用業火將清淵焚燒成灰,再用仙力將他重塑回原樣。
神仙就是這點好,不死不滅,燒成灰了,治一治,馬上就恢復。
19.
清淵的慘叫早晚一遍,響徹整個天界。
九九八十一日後,嫦娥敲開了我的殿門。
「清月,別再折磨清淵了。」
她將一截枯枝交給我。
枯枝上的氣根還未燒毀,隱隱地有著生長的趨勢。
「這是我在那院子中挖回來的薔薇花藤,鬼王的魂靈曾附身在這花藤上,魂散後有一些也沁入進去。你養一養,也許……」
嫦娥沒敢給我任何承諾,我卻如獲至寶。
也許呢,萬一呢……
20.
我放了清淵,閉宮不見任何人。
每天給那結枯根澆水、曬太陽。
偶爾還會給那枯根唱歌。
「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愛你對峙過絕望不肯哭一場……」
「時安,你覺得好聽嗎?」
「不好聽啊,那我換一首。」
「春季裡,開花,十四五六,六月六……」
「什麼?像鬼嚎,你可真挑剔,狗男人,不好聽還讓唱,你又不是沒聽過。」
我每天都這樣自言自語,對著枯藤吃飯,對著枯藤傻笑,偶爾還把他抱在懷裡哭。
公裡的小仙娥們都很擔心我的精神狀態。
我總是安慰她們,人哪有不瘋的?精神上穩定一刻鐘就是很厲害了。
她們也有樣學樣,天天對著這根枯藤唱歌。
不久後公裡四處回蕩著歌聲。
直到有一天,負責照顧枯藤的小仙娥不唱歌了。
她的聲音猶如黃鸝般動聽,捧著枯藤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面前。
帶著激動,聲音略顯哽咽。
「仙子,這枯藤,發芽了。」
薔薇花根發芽的那一日,我帶著它回到了我們曾經居住的小院子。我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多久,當初住的茅草屋已經殘破的幾乎隻剩個框架。
簡單打掃,收拾掉院子裡的雜草,發現不僅是我這一段根發了芽,當初那片被燒的七零八落的薔薇叢也發了芽。我將那一段根埋入泥土中希望能長的好。源源不斷的仙力輸入進去,並沒有什麼效果。我隻好按照普通養花的方式,每日澆水,等待奇跡。這日天陰陰的,我正在修補茅草屋忽覺一陣清風吹拂,帶著一陣草木香。
我心中一動,從房頂飛身而下。
發現那叢薔薇,正在以勢不可擋的速度生根,發芽,長出枝葉,延伸出藤蔓。
從葉片縫隙中鉆出一朵朵花苞。
從米粒大小,漸漸變大,然後倏然開放。紅色的薔薇嬌艷欲滴,霎時間,整個小院充滿了薔薇甜膩的香氣。
“時安,是你麼?"出聲才驚覺淚雨滂沱。
那花不語,隻是搖了搖枝丫。
片刻後,每個開了的花朵都會浮出一點精魂。慢慢的,院子裡像飛滿了螢火蟲一樣,星星點點。我擦幹淚水,凝神靜氣,用仙力將這碎片凝聚在一起。碎片慢慢凝聚,不一會,便化出人型。可.....
不知道是不是精魂太少,那實體變作一個大概3歲的小奶團子。
"你是?"
小奶團子伸著手,晃晃悠悠的奔著我走過來。
"娘親....”
我腦子嗡的一聲,連連後退。
"你不要過來啊,你是誰家的小孩?"
奶團子止住了腳步,癟了癟嘴。
“我是娘親家的小孩,是娘親將我喊出來的,做什麼又不要我了。
“我喊你了?"
小孩呲著潔白的小牙,兩顆尖利的虎牙若隱若現。”是啊,娘親剛才喊時安惹%,時安就出來惹。”
他話還說不太明白,可卻知道自己叫時安。
我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小團子。
孩子太小,根本看不出時安的影子,可那小虎牙和眼角下紅色的小痣確是一模一樣。
無論他是不是時安,我也不能將他扔了,暫且養養看吧。我招呼這小團子過來。
他又重新歡天喜地的跑過來撲入我懷裡。
"娘親你好香。”
我摟著他,有些尷尬。
“呵呵,我不是你娘親。”
”你不是我娘親,那是什麼?"
拉著他的小手,有些迷茫。我該怎麼跟他解釋我是誰?
直接說我是你娘子?
不不不不,這太可怕了,他才隻有三歲。面前的時安皺著眉頭扁了扁嘴,一副我要拋棄他的樣子。我無奈的閉了閉眼睛。”好吧,我是你娘親。
2.從這天開始,我從時安的娘子,變成了娘親。他果真是因為精魂太少而變小。
因為我發現,每次薔薇花開的時候,都會從花蕊中浮出精魂。那精魂出來後會直接飛進時安的身體裡。半月有餘,時安已經從剛見面時的三歲奶團子,變成了五歲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五六歲正是黏人的時候。
他聽話的很,成日的黏在我身邊,我做什麼,他便也要做什麼。今日,我在重新做葡萄架,他在旁邊弄的一身土。我無奈極了。
“時安,你小心一些,看看弄得全身都是土,臟死了。
"”臟了娘親給我洗澡不就好了?"
"洗澡!我怎麼能給你洗澡!男女....男女授受不親。時安委屈的低下頭,大大的眼睛裡蒙上一層水霧。
"娘親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無奈妥協。
洗澡的時候,心裡不斷默念。
他隻是個孩子,隻有四歲,需要人照顧。我心不在焉的洗著,他玩水倒是玩的歡樂。
3.還好這種形態隻持續了幾天。
因為第二天下了一場雨,更多的花開了。
時安從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一下變成了十五六的少年。
他已經有了時安的俊俏相貌。
一雙桃花眼下,一顆紅痣妖冶。
他的記憶還沒回復,但是已經不再叫我娘親。
“雖然我不記得你是誰,但是我覺得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看著少年時安,心裡又生出了些許惡趣味。
“我是你娘親啊。含辛茹苦把你從小豆丁養成這麼大的孩子。”
他眉頭一皺,像從前威脅要吃了一般。
“你才不是我娘親!”
面前的少年與我一般高,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裡的怒意。
”我就是你娘親,我還給你洗過澡呢,光溜溜的,好可愛。”
少年面色頓時緋紅,哼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他的馬尾高高揚起,像極了時安的倔強。
時安跑出去三天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
不過我在這方圓百裡都布了結界,若有危險我肯定能感知得到。就讓他散散心吧,省的被我氣壞了。
少年人面皮薄,我不該這樣調笑他的。
4.我在忐忑中睡去,雨打窗的聲音將我吵醒。
覺得有些冷的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忽然覺得身邊溫熱。
睡迷糊的我貼著溫柔的地方蹭了蹭。嘴裡不由自主的念叨。
“時安,我好冷。”
我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裡,一個清冷又不失溫柔的聲音傳來。
“睡吧。"
我蹭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睡了這幾萬年來最安穩踏實的一個覺。第二天,我是在時安懷裡醒來的。起身時還有些懵。
看著印象中的時安闔眼躺在那,感覺像是在做夢。
我抬手摸著他的眉骨,桃花眼睫毛長直,如同一把羽扇。
一瞬間,我有些分不清是何年何月。我是清月還是沐瑤?
難道過去種種隻是我的一場夢?
時安猛然睜開眼睛。
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我拉回懷裡。他的溫熱的,柔然的,不像以前那個硬邦邦沒有溫度的時安。
眼眶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似洪水決堤。我緊緊的摟著他。
“時安,時安,是你回來了麼?"
他的大掌揉著我的頭發,像以前一樣安慰我。
“是的,我回來了,娘子。你的夫君時安,回來了。"
我們緊緊的擁抱著,感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猛然的,時安翻身而起,將我壓在床板上。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我脖頸耳根處頓時一片火熱,甚至都忘記了哭泣。
“你....你做什麼?"
時安挑了挑眉,嘴角一揚,又變成了三分艷麗,七分邪氣的鬼王。
“我小時候沒有這些記憶,可我長大了卻記得小時候的事!"
我心中暗叫不好,他這是要跟我翻舊賬了。
“我小的時候你佔我便宜,說你是我的什麼?"
看著他憋悶的表情,我忍不住嗤嗤的笑。
“我將你喚醒,照顧你養大你還給你洗澡,我當然是你娘親啦。”
他眼神一凜,低下頭,侵略性十足的將整個頭埋進我的脖頸裡。
虎牙尖利,狠狠的咬了我一口。
然後抬起頭,鼻尖蹭著我的鼻尖,眼裡水霧迷蒙。
“再說一次,你是我的什麼?"
我伸出雙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貼的更近。
"時安,你....你別這樣。”
他的空出一隻手,將我的雙手捏住,舉過頭頂。
我被禁銦住無法動態,整個人無一遮擋的展露在他面前。
他眼裡似是有火在燒,那火苗燃遍我的全身。他再次俯下身,用他尖利的虎牙在我對‘行刑'。
我渾身顫抖實在受不了,急忙求饒。
“我錯了,我不該調笑你,我是你娘子,是你娘子啊。時安抬起頭,眼裡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
"你給我洗澡時候都看到了什麼?我已經長大了,你要不要,再看一下?"
那一晚,我被業火燒的破碎,理智全無,像是隻剩下一具軀殼。窗外的雨滴肆意的摧殘著籬笆上的薔薇花叢。那嬌嫩的花瓣經受著雨水一次次的洗禮,幾乎搖搖欲墜,不堪一擊。風止雨歇後,卻帶著盈盈水珠,愈發的鮮紅嬌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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