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雖然改了微信,但看上去卻跟平時並無二樣。
上課邊聽邊刷卷子,下課依然會跟周圍的人插科打诨。筆沒油了會問江添借筆芯,碰到好玩的事會試圖騙江添一起笑,偶爾會把手藏在桌肚裡發微信吐槽。
離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還有5分鍾,江添給前桌發了一條微信:中午去梧桐外?
盛望正忙著寫化學卷子,他右手還在飛速算題,左手伸進桌肚一把捂住輕震的手機。
過了片刻,他才摸出手機低下頭去。
這個年紀的男生肩背很寬,但並不厚實,稍微一點小動作都會被T恤布料勾勒出肩胛的輪廓。
幾秒後,江添收到了回音。
打烊:好啊,我要餓死了。
啞巴中午去喜樂幫忙,趙老板管飯。江添原本以為梧桐外的那個天井下今天隻有三個人,萬萬沒想到多了一倍——
他們剛拐過巷子,就看見丁老頭門口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小貨車,牆邊堆著一個大紙箱和幾個泡沫夾片,像是剛拆了一個大件家具。
江添踏進屋,就見兩個穿著深藍外套的人正搬著一個銀白色的冰箱往廳堂裡放,還有一個穿著同色制服的人在那兒拉接線板。
丁老頭一看到他,立刻小跑過來,給了他手臂一巴掌:“你買的?!”
江添搖了一下頭,他想說什麼,但剛一張口忽然想起什麼般看向盛望,老頭跟著看過去。
他生平最怕欠人東西,也不喜歡無端收人好處,脾氣犟得像頭驢。就連江添想給他一點什麼,都得靠“不能白吃飯”這個借口,對別人更是一概不收。
老頭把江添當半個親孫,急起來可以上手,但對盛望不行,這小孩畢竟是客人,而且看著也不禁打。
他虎著臉問盛望:“你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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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望學江添,搖頭說:“不是。”
丁老頭鷹眼瞪得兇巴巴的說:“其他人哪敢給我買這個,你再說!”
老頭年輕時候當過兵,氣勢從沒輸過誰。像高天揚這種被他揍過的,隻要一看他瞪眼就慌得不行。偏偏眼前這個白白淨淨最不經打的,看著一點兒也不怕他。
盛望“噢”了一聲,說:“那……就當我買的吧。”
丁老頭心說這是什麼屁話。但說話的人一臉訕訕,他又不忍心兇。
老頭瞪了他半天,終於泄了氣勢沒好氣地說:“你買這個幹嘛?”
盛望忽地笑起來:“您不是要管我午飯嘛,我提前交個伙食費。”
“交什麼伙食費啊?我不收!”丁老頭說:“供頓飯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陣仗?你你你給我搬走,讓他們哪兒來的退哪兒去。”
盛望又“噢”了一聲,說:“也行,那我就跟冰箱一起走了。”
“你等等!”丁老頭。
“好,那我等等。”盛望收回要招呼人的手,看上去特別聽話。
老頭差點兒嘔出一口血來。
他團團轉了好幾圈,灌了兩口冷茶,最後沒轍就瞪著江添胡攪蠻纏:“你帶來的同學你管不管?!”
江添:“……”
盛望被這話逗樂了:“我爸都管不了我。”
丁老頭呸掉茶葉沫子說:“你這孩子什麼脾氣?”
“驢脾氣,跟您差不多。”盛望說完便擋了半邊臉,一副預防被抽的樣子。
老頭氣笑了。
他叉著腰在天井那兒演倔驢,犟了有好幾分鍾吧,終於敗下陣來。他咕哝了一句“臭小子”,甩門進了廚房,就此妥協。
老人家的心理跟小孩差不多,口口聲聲說著“我不要”,真收下了心裡比誰都高興。
丁老頭強硬慣了,抹不開面子。他想摸摸冰箱又不好意,便不斷找著借口。一會兒說它好像沒運作,一會兒說插線板亂放。做個午飯的功夫,往冰箱旁邊跑了七八趟。
兩個小輩心知肚明,誰也沒拆穿他。
江添把房間裡的板凳拎出來湊數,就看見盛望靠在門邊,一邊玩著手機遊戲,一邊瞄著丁老頭,嘴角噙著笑。
江添把凳子放在桌邊,朝他走過去,問道:“什麼時候買的?”
盛望玩著遊戲沒抬頭:“就前兩天。”
他開著側瞄鏡狙掉一個人,又道:“你說管我午飯的那天。”
江添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
盛望一局遊戲剛好結束,在他開口之前把戰績亮給他顯擺:“帥麼?”
他看上去真的沒有變化,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便利店。你對他好一點,他就掏出更好的東西來送你。
唯一的區別是他不再來蹭“書房”了。
第32章 缺席
撇開這個微妙的變化不談, 白馬弄堂7號院的日子還算融洽, 但沒能堅持幾天。
盛明陽之前的麻煩尚未完全解決, 生意又出了新問題。周五這天早上,盛望從樓上下來,撞見了他和江鷗的一場爭執。
爭執的內容其實很簡單, 大意就是江鷗覺得自己可以幫上忙,但盛明陽希望她留在家裡照看兩個小的。
江鷗是個脾氣溫和的人,盛明陽也並不暴躁。正是如此, 他們僵持的時候才更有幾分無處宣泄又無可奈何的味道。
“不然我這麼起早貪黑的, 究竟圖什麼呢?”盛明陽撐著廚房的琉璃臺,捏著眉心說。
“但是——”
江鷗剛要反駁, 他又補充了一句:“你以前跟我講過小添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再變成那樣。”
江鷗張著口卻被突然掐了話頭。她不知想起了什麼, 倏然沒了爭執的興致,垂眼沉默下來。
盛明陽扶著她的肩說:“所以這次聽我一回好嗎?”
半晌之後, 江鷗點了一下頭。
……
不知誰先看到了樓梯旁的盛望,兩人迅速收拾了表情恢復常態。盛明陽拉開玻璃門從廚房裡出來,江鷗衝他匆匆笑了一下, 拿出碗來舀粥。
“你們怎麼了?”盛望其實沒太聽清爭執內容, 他看著江鷗的背影,下意識回頭瞄了一眼樓梯。
還好江添落了兩張卷子回屋去拿,沒看到這一幕,否則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盛望有時候覺得江添跟他媽媽的相處模式很奇怪。
要說關系不好,明明諸多細節都能看出來江添的保護態度, 不論什麼事,隻要江鷗開口,他就硬不下心腸拒絕。
可要說關系好……又總好像缺了點什麼。
盛明陽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匆忙接通,又轉頭對盛望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我還得出差幾天,一會兒去機場。”
他這飛來飛去的情況盛望早就習慣了,並不意外:“你怎麼去?”
“喂?”盛明陽對電話那頭打了個招呼,抽空回答了兒子一句:“小陳送你跟小添去學校,我自己開另外的車走。”
“讓小陳叔叔送你去吧,我們有校車。”盛望說。
“什麼車?”盛明陽顧頭不顧腚,兩邊忙活,沒聽清兒子的話。
“……”
盛望揮了揮手:“打你的電話吧,我吃飯了。”
盛明陽曲起兩根手指做了個跪著道歉的手勢,然後拉開玻璃門去了露臺外。
等他接完這通焦頭爛額的電話回屋一看,盛望和江添已經吃完早飯離開了,而小陳還在院外等著他。
*
這座城市每條老街都有梧桐,在車流人海邊一站就是很多年,粗壯的枝葉糾纏交織,遮天蔽日。
太陽隻能從縫隙中投照下來,在地上留下斑駁的痕跡,行人就在光影中穿行。
白馬弄堂外的這條街有不少流動餐車,車前是熱騰騰的白霧和排隊的人。
盛望繞開人群,在拐角的人行道前等紅燈。他回頭看了一眼老街,對江添說:“我小時候特別能折騰人,經常大清早把人鬧起來。”
“然後呢?”江添問。
“然後來這條街上視察民情。”盛望說:“一定要從街那邊走到這邊,看到大家生活安定,我才能放心回去睡回籠覺。”
江添聽笑了:“為什麼是這條街。”
“因為熱鬧。”盛望說,“人就要嘰嘰喳喳的才有意思嘛。”
他說完,瞥到了江添瞬間變幹的表情,當即笑趴了:“哎不不不,我不是嘲諷你沒意思,你凍著也挺好的,我就那麼一說。”
“不過說真的。”盛望彎著眼睛去看紅綠燈,“你要是早幾年來,我肯定很歡迎你。”
“為什麼?”江添又問。
他這兩天的聊天方式有了變化,不再是終結式的“嗯”和“哦”,居然會往下拋鉤子了。
“因為有一陣子我挺想要個兄弟的,比我大比我小都行,最好比我小一點。”盛望回答完,忽然拍著江添說:“綠燈了快走。校車幾點到?”
“6點半。”
“還行,來得及。”
盛望看了一眼手機時間,跟江添一起穿過人行道,走到大街另一側的站臺旁等著。關於兄弟的話題便拉不回來了。
其實盛望小時候是個小氣鬼,不喜歡一切搶他玩具、搶他風頭、搶他零食的活物,要是真有兄弟姐妹,恐怕每天都要滾成一團真人對打。
後來帶他巡街的外公不在了,每天叫他“望仔”的媽媽不在了,慢慢的,盛明陽也不常在了,他就不那麼小氣了。
那兩年,他特別希望房子裡能多點什麼人。最好是個弟弟,比他小一點,在得久一點。
再後來的某一天,他忽然意識到,就算是兄弟也代表不了什麼。
來了,就總是要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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