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打懵了。「痛不痛?」姑母問我。
「痛。」我點點頭。
啪。又是一掌。
我捂著臉徹底懵圈了。打小我就沒挨過旁人一指頭,何況養在宮裡錦衣玉食,回頭我的臉能腫得老高。
「痛嗎?以後還有更痛的,」姑母指向懿寧宮正殿那把鳳椅,「隻要你決定在這把椅子上坐下去。我,太皇太後,以及在這裡坐過的歷代皇後,我們受過比這巴掌多得多的屈辱。平白無故挨了巴掌,雯兒,委屈嗎?」
我睜著大眼睛點點頭。
「委屈就對了,」姑母居高臨下看著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件事明明是皇上犯糊塗,為什麼我要打你?可是皇上是沒有錯的,錯的都是你,是小君,也是皇上的奴才。這宮裡沒有人會去追究對錯,隻有皇上的寵愛,沒有寵愛你怎樣都是錯的,無論是皇後還是妃子,多麼高貴都照樣受人欺凌。我活著的時候可以護住你,蕭雯,可我死了呢?你可以指望你父親護你,可你怎樣指望蕭家一直屹立不倒?我父親和大哥驟然過世時,你可知先帝是怎樣欺侮我的?」
「現在還想做皇後嗎?」姑母伸手撫摸我的臉頰,「雯兒,自己想想吧。」
姑母大步離去,隻留我在正殿發呆。半晌,我轉身對被嚇傻了的嬤嬤喃喃:「姑母明白的事情,父親怎會不明白?可他為什麼還是一定要我入宮呢?」
Six
姑母召鄭衍銘到懿寧宮時,我正在前殿吃西瓜。他看到我腫得饅頭一樣的臉龐嚇了一大跳:「你這是……」
「皇上做錯事,我受罰了。」我誠懇地望著他,「您吃瓜嗎?新鮮的,甜哩。」
鄭衍銘由吃驚轉為慚愧,隨後小聲道:「是我魯莽……我去與母後說。」
他前腳踏進內室我後腳就趴到門口去了。隻聽裡面斷斷續續傳來鄭衍銘急切的聲音:「母後,此事是兒子做的不對,但兒子是真心愛重蕊藍……」「您也不必苛責蕭姑娘,但兒臣的確不想娶她為妻……娶一個學究回去也太憋悶了……」「放她回家……不妥……兒子給她賜婚……大哥……可……河間王……」
我聽得嘖嘖稱奇:原來鄭衍銘是嫌棄我「憋悶」,看來我之前就不該給他送東送西的,早去學一把二人轉就好了。不過提到河間王是為什麼?難道要給我和鄭衍欽賜婚……
我趕緊捂住漲的通紅的腫臉。我確信,現在我一定難看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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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衍銘出來時認認真真給我做了作了一揖,口裡還直道「對不住」,嚇得我幾乎跌到地上去。不過匆匆一禮後他就風一樣跑了,隻留下我被姑母喊去告知協商結果:
1.我與鄭衍銘的口頭婚約作廢,皆大歡喜;
2.吳蕊藍小姑娘被納入後宮成為慧妃,沒做皇後是因為她不夠格,皇後未立而先納妃是因為鄭衍銘等不及了;
3.我成為弘文館女官,主修史書:聽到這條時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4.為了防止直接放我回家去父親面上不好看,鄭衍銘會親自給我賜婚,而目前暫定人選——
是河間王。
也許是我的星星眼讓姑母第一次對我慈愛地笑了:「可惜現在是國喪期,此事會先密函通知河間王,喪期過後再正式下旨。」
「真的嗎真的嗎他居然還沒有娶妻嗎太好了太好了姑母您是怎麼知道我喜歡衍欽的啊?」
「傻孩子,」姑母摸了摸我的發髻,「當初欽兒就藩時你那般難過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別看老娘娘當時對你兇,事後跑去找我說:『何必讓雯兒與我們一樣呢?欽兒不是也很好嗎。』當時啊,我們就在合計這事兒了。」
我真的住進了弘文館。作為裡頭唯一一位正經女官——不是宮裡頭伺候人或者管理宮務的高級宮女,我整天帶人把史書整理擺放檢查,修補缺損,時不時寫寫策論什麼的。其餘時間就在等河間王回話,等皇上賜婚。
等來了鄭衍欽一封上書。
鄭衍欽在書中表明,自己在封地遇到一小官之女,一見鍾情,已經帶入王府,就等國喪結束上書請旨成婚;而蕭家姑娘身份太過尊貴,他小小一王爺自覺無法相配,請皇上太後收回成命。隨信而來還有我當年送給他的玉墜兒,說他心上人非說那是我給他的定情信物,他被鬧得沒法,隻好退還給我。
「欽兒打小唯唯諾諾的,這回倒是為心上人抗旨了。」姑母奇道。
我哭得比送鄭衍欽就藩還要天昏地暗。
姑母也是連連苦笑:「原以為欽兒必定也屬意與你,是我唐突了。雯兒你想開些,天底下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男子。」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個兩個的都不要我,當我是妖怪嗎?」我嚎啕:「既然如此我蕭雯就不嫁人了,就在弘文館做一輩子女官!」
姑母忙著哄我:「好好好,不嫁人了,不嫁人又能怎麼樣?咱們雯兒說不嫁就不嫁,就瞧不上那些男人又如何。」
我抱著姑母嗷嗷大哭。
Seven
結果我當真沒嫁人。
初時是我沉浸在被「拋棄」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後來就真的沉浸到工作中去了。等我父親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實想給我說親,我都以各種理由推脫。
如今我年已三十,是本朝唯一的女尚書。
當年嫌我憋悶的鄭衍銘如今不得不在朝政上與我交鋒。姑母在他加冠後就徹底養老去了,而我作為蕭氏新一代政治力量在朝堂上升起,常常和兩個弟弟把他懟得說不出話。至今他在弘文館遇到我時仍是一臉不好描述的神色,畢竟我一向與他唱反調。
說來有趣,幼時曾有婚約的我們至今相互仍看不順眼。
慧妃生了三個大胖小子,如今已是慧貴妃了。雖然不是皇後,但以皇上至今堅決不立後的個性來看,以後少不得要做太後的。後宮人口寥寥,少數其他幾個妃嫔都身份低微,沒有子嗣。
河間王也兒女雙全了。年前他回京述職時帶來了老婆孩子,兩兒兩女個頂個的白胖。河間王懼內,如今府中一個姬妾也無,人稱「河東王府」。
「這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吧。」我問姑母。姑母含笑不答。
如今姑母也顯老了。熬過年輕時的坎坷,姑母現在像是褪去了一層鋒芒,每天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父親曾經對姑母的「胡鬧」頗為生氣,兄妹間數年不講話,直到鎮守邊關的三叔父回京;如今父親看我過得極好,心下也釋然了。
「霆兒的女兒已經八歲了……」那日父親來看我,不知怎麼念起了這件事。
「那便讓她在家多讀些書,多承歡父母膝下。以後若有合適的郎君便嫁個好人家,若不想嫁人……就來弘文館找姑姑,」我笑道,「如今還小,要好好兒的玩玩呢。」
「是啊,」父親看著我,也笑了,「還小,還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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