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5-02-05 09:51:213368

溫肅喜歡她,我忽就覺得並不奇怪了。

也隻有這般的女娘,才配得上這許多年一腔孤勇的溫肅吧?

他從未倒下過,她也未曾,彼此依靠著,支持著一步步朝前走。

我想他們終能到的,到他們想去的地方。

勇敢這東西,同你的出身,同你是誰皆無關。

它是在窮途末路時因為有所依Ťü⁷仗還能咬牙往前走去,是在狂風暴雨裡禹禹獨行爺不覺得害怕,是生活給你什麼,你都能接受,且坦然自若地活著。

我想我走到如今,不是因為我擁有的太少了,隻是我得到的太多了。

太多了,太滿了,才敢肆意揮霍。

隻我明白得太晚了。

16

那年我入了京城,朝堂詭秘,一日一變。

我自幼學得四書五經,治國理政,可我並不愛這些。

我那荒唐的皇兄日日求仙問藥,我去看他,他穿著一身道袍,束著道髻。

手裡一柄拂塵,一副不問人間世事的模樣。

隻他皮膚青黑,眼裡無有一絲身材,人也虛胖,走一步,喘三喘。

後宮中吳貴妃得寵,她生的三皇子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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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見皇後,她同我算是故舊。

我還在京城時,她便同我皇兄成了親。

她娘家是京城一小官,當年皇兄帶她離京就番,我去送她。

彼時她已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人卻浮腫得不像樣。

她在一眾皇妃裡並不顯,生得平常,又不愛說話,可看人時眼裡透著鎮定自若的光。

後來我總在想,她生的兩個孩兒皆像她吧!

若是像我皇兄,這大慶,便真要亡了。

皇嫂穿得極日常,見我來了便叫人端茶倒水,親自端了一盤肉脯來。

「你年少時吃過一回,說是好吃,聽聞你要進京,我便親自做了些,不知你還喜不喜歡吃。」

她鬢角已然生了白發,似同天底下所有這個年歲的婦人一般,溫和安穩。

似那因各種緣由驕傲的兩個孩兒不是她生下的。

這便是能成大事者才有的模樣,怪道她從未將吳貴妃那般的跳梁小醜放進眼裡。

她還記著我愛吃她做的肉脯啊!

「還是舊日的味道,從未變過似的。」

我捏了一片來吃。

「隻是你念舊又不自知。」

她笑著看我,笑容親切淡然。

「皇嫂你覺得我這些年變沒變?」

「年歲長了些,還同舊日一般愛意氣用事,隻沒了人庇護的孩兒,總要想法子自己立住的。」

她端著茶杯飲了口茶。

「我想將太子召回京城,皇嫂以為如何?」

「他是我的孩兒,我自是願意他時時在我身旁守著,可他亦是大慶未來的天子,你若覺得他已擔得起這天下,便招他回來,若覺得他還擔不起,便在歷練歷練也無妨。」

話說到這兒,自是再無繼續下去的必要。

聰明人都是點到為止,我已知皇嫂心中所想。

Ŧùₘ她又同我說了些闲話,後宮佳麗三千,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聽聞我進了宮,盡是要來求見的。

皇嫂也不攔著,隻讓我自己做主。

我自幼長在深宮,什麼樣的沒見過。

隻這許多年過去,原來宮中的娘娘們已然沒了舊日的鬥志。

或皇嫂這皇後做得實在太好,將人都調教得這般知理懂事兒。

我亦笑著這般同皇嫂說的。

「這後宮中的女人,能依仗的也隻陛下的寵愛,可陛下如今除了吳貴妃,誰也不願看一眼。都是同我一般的可憐人,還有何好爭鬥的?」

我點點頭,女人一生幸福皆系於一男人身上,他若好便罷了,他若不好,這一生也就毀了。

皇嫂聰慧,早看得透徹。

可笑我那皇兄,說起皇嫂時竟還諸多嫌棄。

隻他不自知,這宮中,最傻的怕不是他。

可悲可嘆,可也無法,腦子不好,心還大。

若是真有長生不老的法子,始皇總要活個千千萬萬年的,怎會輪到叫他這樣的人做個一國之君?

我想,活得這樣長長久久又有什麼意思呢?

17

京中三年,真正是勞心費神的三年。

我那空有副好看皮囊的三侄兒上蹿下跳,竟是沒一日消停的。

太子已然還朝,可朝中勢力繁雜,各有各的想法。

我不愛同文人打交道,除了迂腐酸臭,還九曲回腸,最是惹人心煩。

可朝政就是這樣,是兵不血刃的戰場。

皇帝已然命不久矣,嗑藥磕的床都下不來了。

吳貴妃哭哭啼啼在旁伺候著。

太子監國,我從旁督政。

太子坦蕩,胸懷天下,是天子不二人選。

身旁又有溫肅飛揚這樣一群少年人幫襯著,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隻這許多年將他折騰得狠了,太子看我的眼神總帶著戒備。

我無話可說,亦從未生出過要同他親近的心思。

我是個惡人,從前就是,以後自然也是。

從朝中到朝外,誰不說我要篡位奪權?

我是個同武後呂雉般的毒婦,從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存在。

她們且還生過孩兒,我為了那皇位,一生連個孩兒也未生。

不是不願,隻是能讓我給他生孩兒的人已然不在了。

我的孩兒隻能姓柳,可他早不在了。

我想我的時間亦不多了,隻不知他還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一遭?

夢醒時分我總在想,當初為何要放他走呢?

我該將他拒在身邊,折騰便折騰吧!沒了他我也沒少折騰啊!

又想我找了那許多像他的人藏在府中到底是為什麼呢?

隻是心有不甘罷了!

不甘心啊!

不甘心他就那樣去了。

什麼也未曾留下。

我再不召見男寵,將府中的人都遣散了。

隻留下了溫肅,太子在明,他在暗,留他亦隻是為了方便他行事。

或者隻是為了護一護他吧?

畢竟我那三侄兒對他和飛揚,甚是在意。

他問我為何?

「隻望著盈盈期盼你的人終能見你安穩地回去吧?我已時日無多,當年既應承了父皇,這許多年已荒唐夠了,到了最後總要回護你們一二的。

就當我欠你們的吧!」

恰逢除夕,皇兄已臥床數日不起,人早糊塗了。

吳貴妃日夜在他身旁守著,我那糊塗的皇兄被她哄著寫下了遺詔。

待我得到消息時,三皇子的人已將皇宮圍了。

太子的人卻都在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有了遺詔,三皇子繼位自是順風順水,可就此,我大慶便也完了。

我那三侄兒,還不如他父皇。

如此我便反了,帶人進宮時,皇帝人早都死了。

這一場殺伐,將皇宮染透了。

用水整整洗了兩日都未曾洗淨,宮裡到處都是血腥味兒。

朝中眾臣皆以為我要繼位,要死要活折騰,沒一刻消停。

我已乏了,我答應父皇的已做到了。

這世上已沒什麼舍不得的,亦沒什麼舍不下的。

18

是夜,我招了太子同溫肅入宮。

依舊在我舊時住過的宮殿,宮裡出了這樣一遭大事兒,人死了大半。

一時間找不到合心意的庖廚,酒菜有些簡譜。

隻他二人都是受過苦的,並不嫌棄。

我將父皇當年贈與的一半虎符放在桌上,看著太子,今晚過後,他便是新皇了。

「姑姑何意?」

「拿著吧!這是你皇祖父當年給我的,我今日將它給你,算是完成了當年對你皇祖父的承諾了。

你且記住,今日這江山得來不易,你這許多年是如何委曲求全,終於走到這一步的。

既得來這般不易,自是更該慎之重之。

我幼時同兄長們一起讀書,四書五經,讀史,讀資治通鑑等等,我卻最認同韓非。

我無心於政,當時讀隻覺他著書甚有道理。

於政事你定然比我體會更深,隻我覺你有時間或可瞧瞧。

你如今身旁有文臣武將,定然是要開萬世之盛舉的。

大慶交於你,你皇祖父定然也無話可說。

我今日尋你來,緊要的也隻一句。

一國之君,萬不可同你父皇一般,耽於美色,又虛幻於長生。」

過了今夜便是一國之主的侄兒跪於我眼前,竟認認真真給我磕頭。

「侄兒謹記姑姑今日所言。」

「你便去吧!拾掇一番,天便也亮了,過了今夜,你便是我大慶的新帝了,姑姑一生荒唐,直到前不久才悟出了一個道理。

在上位者,雖握著生殺大權,但萬事不可隻從心,亦要出於義,這義便是義務的義。

天家受萬民供養,自是改為萬民鞠躬精粹。

隻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還有些事要同溫肅交代,隻餘下這一遭了,你不要多想,應了就是。」

年少的君王轉身出去了,背影挺拔,是個能載山河的模樣。

我什麼也未為他做過,卻厚著臉皮覺得欣慰。

「今日你便陪我飲一杯吧!我誤了你這許多年,算是給你賠罪了。」

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許多年的荒唐,不是一句賠罪便能了了的。

那是許多少年郎君一去不復返的意氣風發,壯志未酬。

燭光昏黃,溫肅安靜地將杯中酒飲下,並未說原諒或者不原諒。

我曾將少年的風骨踩得粉碎,或後來有人又為他拼湊完整了吧?

隻傷害終究已造成,他今日還能心平氣和地同我說話,約隻是看在新帝的面上。

「我若死了,你便將我埋在城外柳家村東頭的小山坡上吧!那坡上有個墳包,你就將我埋在那墳包旁邊即可。

此事隻你知便可。」

我將屋外的人都遣散了,或是喝了酒吧?

我提著劍舞了一曲,實則我是不會舞劍的,隻那人還在時,他同我說過,他覺得劍舞最是好看。

我那時想,我終是要學會的,待我學會了,定然要在雪地裡穿著紅裙為他舞一曲。

他走了,我亦不曾學會。

我眼角淌著淚,怎得想起我同他,皆是遺憾呢?

門外喊聲震天。

溫肅用劍穿透了我的胸口,我不疼,早不會疼了。

這便是我教太子的第一課,為人君者,需殺伐果決。

他要名正言順地做皇帝,我一個殺了先帝的人,怎還能活?

這些恨啊怨啊,便都隨著我去吧!

隻我的少年郎君,不知還有沒有等我?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我還能遇他,定然要說一句:我心慕你久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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