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狗!”顧飛捏著他腮幫子,“松嘴!”
蔣丞松了嘴,往牆上一靠,仰著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倆人回到客廳的時候,顧淼已經又畫完了一張兔子,正拿了本圖畫書認真地看著。
蔣丞實在想不通顧淼這樣的孩子的行為,圖畫書上那麼多圖,兔子,狗,雞,鳥,小貓,小豬,她明明看得很愉快,卻隻畫兔子。
“換件衣服吧。”顧飛拿了件自己的T恤遞給蔣丞。
蔣丞進了臥室,把衣服換上了:“你要去拍照嗎?你相機是不是讓易靜拿著了?”
“嗯,她會拿到店裡,”顧飛說,“今天不拍了,這會兒光線不好了。”
“平時看你也不理她,怎麼感覺還挺熟的?”蔣丞問。
“畢竟是班長,”顧飛看了他一眼,“以前老徐安排她給我補課。”
一說到老徐,蔣丞忍不住嘖了一聲:“我真的該再盯著老徐補一句讓他別說出去的。”
“其實也怪不著老徐,”顧飛說,“他那人就那樣,再說了,這事兒擱誰身上,估計都想不明白。”
“那……怎麼辦,”蔣丞看著他,“現在都知道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顧飛說,“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沒準兒轉哪兒就咔一下碰到什麼機關了,比如你。”
“我什麼?”蔣丞問。
“你不就是齒輪轉進來的麼,”顧飛笑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蔣丞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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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已經回到了平時的狀態裡,無論是說話還是表情,都已經看不出來之前發生過什麼,看不出來他就剛才,就在沙發上,那麼傷心地哭過。
蔣丞不知道是他真的已經沒事兒了,還是長久以來的經歷已經能讓他迅速地復原,保持一個平衡的姿勢。
“鋼廠。”顧飛打開了衣櫃。
“去鋼廠幹什麼?”蔣丞有些意外,他倆挺長時間都沒去鋼廠了,自打他租了房,那裡就是最私密的空間,“想……的話,去我那兒不就行了?”
“丞哥,”顧飛扶著衣櫃門笑了,“正經點兒行嗎,一個學霸,滿腦子都裝著什麼呢?”
蔣丞沒說出話來,看了他半天最後揮了揮手,轉身回了客廳,坐到沙發上跟顧淼一塊兒看圖畫書。
顧飛跟著也出來了,蔣丞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愣住了。
顧飛居然背著一個吉他包。
“那是……什麼?”蔣丞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實在沒有想到顧飛會突然拿著吉他出來。
“大提琴。”顧飛說。
“放屁!”蔣丞說。
“那你還問,以為你沒見過吉他呢,”顧飛走到沙發邊,伸手到顧淼眼前打了個響指,顧淼抬起頭看著他,他輕聲說,“哥哥出去有事,你要出去玩滑板之前要給哥哥發消息。”
顧淼點了點頭。
“丞哥,”顧飛站起來,“走。”
蔣丞一直跟在顧飛身後,下了樓之後他才突然反應過來,顧飛要彈吉他?
去鋼廠彈吉他?
距離不算太遠,顧飛沒有騎車,就那麼背著吉他往鋼廠的方向走,蔣丞跟在他身邊,一路目光都沒有離開過顧飛。
他見過戴著頭盔開著摩託的顧飛,見過騎著車帶著顧淼在路上玩滑板的顧飛,見過打籃球的顧飛,見過端著相機的顧飛,還見過穿著一身黑衣在火光裡從樓間躍過的顧飛……
也見過哭泣的顧飛。
但現在顧飛再一次給了他意外,雖然他知道顧飛玩過樂隊,知道顧飛會彈吉他,可背著吉他在陽光裡走著的顧飛還是讓他激動。
激動什麼?
不知道。
就是激動。
每走一步,他就想偏過頭往顧飛那邊看一眼。
鋼廠很大,蔣丞去過的次數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把鋼廠全轉完,顧飛就像帶著他開新地圖一樣走到了一條他從來沒走過的路上。
“不去小屋嗎?”蔣丞問。
“不去,”顧飛說,“誰知道有沒有狗男女狗男男的在那兒呢。”
蔣丞沒說話,狗男男指的應該是李炎,但是一想到他倆自己也在那兒行過苟且之事,就覺得顧飛臉皮也夠厚的,居然好意思說別人是狗男男。
“這邊我沒來過。”蔣丞換了個話題。
“我也不經常來這邊,”顧飛說,“這邊的房子拆差不多了,沒拆的也都是危樓,過來也沒什麼意思。”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蔣丞問。
“危樓。”顧飛回答。
“……哦。”蔣丞點了點頭。
這邊的確拆得差不多了,舊樓很多都拆得隻剩了框架,一堆破磚爛石頭的,還有堆著已經長滿了草的廢鋼。
當初應該很繁華吧,這麼大的廠區,這一片住著的人,都是鋼廠以前的職工,附近的很多地方都還帶著鋼廠當初繁榮的記錄。
X鋼幼兒園,X鋼小學,X鋼小賣部,X鋼遊樂中心,X鋼XX……
“前面了。”顧飛往前指了指。
穿過這片拆光了的舊廠區,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危樓,隻有一層,但是很高,像個禮堂,比四中的那個禮堂還大些。
的確挺危的,拆了一半。
不過走近之後蔣丞發現這一半不是拆的,是塌了。
踩著一片爛磚,顧飛帶著他從這個建築的“門”裡走了進去。
裡面光線相當好,因為頂子也已經塌了一半,果然是個禮堂,一排排的椅子都還在,隻是被塌下來的房頂埋掉了不少。
舞臺這一半頂子沒塌,但兩邊的大窗戶已經沒有了,陽光從窗戶外面灑進來,把整個舞臺都鋪在了燦爛裡。
“你坐那兒,”顧飛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坐中間。”
“啊。”蔣丞看了一眼,過去走到了第一排中間的椅子前。
椅子上有厚厚的灰,他用手指劃了一下,上面的浮灰劃開之後下面還是灰,已經在雨水浸泡下跟椅面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他本來想找東西擦擦,猶豫了兩秒鍾還是直接坐了下去,往後一靠。
顧飛站在了舞臺中間。
“你自己報幕嗎?”蔣丞問,他已經能確定顧飛是要彈吉他,彈給他聽。
“一會兒,”顧飛笑了笑,蹲下把吉他放在了地上,“我還有準備工作,今天太匆忙了……”
果然是很匆忙,肯定是臨時決定的,因為他的準備工作,居然是從給吉他裝弦開始的。
蔣丞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顧飛。
弦裝好擰緊之後顧飛拿出手機,用定音軟件慢慢調著弦。
從畫面上來看,顧飛從手指掃過琴弦的第一下,就已經把胸懷銀龍的王旭給秒殺了,秒得渣都不剩。
顧飛手指長,無論是撥弦的右手還是按弦的左手,看過去都是滿眼享受,根本不用聽聲音了,就已經能讓蔣丞舒服得如同躺在了豆袋上。
“好了。”顧飛調完音站了起來,從臺上撿起一根不知道是掃把還是拖把的棍兒,戳在了中間木地板的裂縫裡。
蔣丞坐直了身體,開始鼓掌。
顧飛走到“話筒”前,清了清嗓子,蔣丞迅速拿出了手機,點開視頻對著他開始錄。
“我很久沒碰吉他了,也很久沒唱歌了,”顧飛說,“今天站在這裡,也是一個意外。”
蔣丞笑了笑。
“人活著,總會有很多意外,”顧飛把吉他肩帶的長度調整了一下,“有些意外是意料之中,有些意外是意料之外。”
蔣丞一時沒有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這段視頻,他至少得看八百次。
“蔣丞,”顧飛看著他,“你就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
“你也是。”蔣丞看著屏幕裡的顧飛,又抬眼往臺上看了看。
“這首歌是給你的,臨時發揮,走過來的路上想的,先聽吧,以後再改,”顧飛低下頭,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掃,“撒野。”
蔣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用另一隻手幫忙,才讓視頻的畫面沒有抖得太厲害。
顧飛的手在琴箱上拍了幾下,接著前奏響起。
蔣丞的呼吸微微頓了頓,突然覺得耳邊細微的風聲都帶上了音符。
之前的曲子給了他太深的印象,讓他覺得顧飛的風格,大概會是那樣,迷茫,慌亂,和空蕩蕩。
但這一段前奏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顧飛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輕緩溫柔。
隻這一句,蔣丞突然就覺得沉進了顧飛的氣息裡。
“我想,抬頭暖陽春草,你給我簡單擁抱,我想踩碎了迷茫走過時光,睜開眼你就會聽到,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顧飛抬眼看著他,“我想,在你眼裡,撒野奔跑,我想,一個眼神,就到老……”
陽光裡,站在舞臺上的白T恤少年,唇邊的微笑,撥過琴弦的手指……
蔣丞出神地看著顧飛,感覺自己猛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分不清這聲音是在耳邊,還是在心裡。
第90章
“丞哥, 鼓掌啊。”鏡頭裡的顧飛站在木棍“話筒”前說了一句。
蔣丞這才回過神來, 一手舉著手機,一手在腿上啪啪啪地拍了幾下,然後又把手放到嘴邊吹了聲很響亮的口哨。
顧飛背著吉他從舞臺上跳下來,往他這邊走了過來,他正想把視頻關了的時候, 顧飛說了一句:“別急。”
“嗯?”蔣丞愣了愣。
顧飛一直走到他跟前兒才停下, 把吉他一拿:“還有一段。”
蔣丞沒出聲, 手機視頻裡正好能拍到顧飛的手,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帶,接著是一個輪指。
很慢, 每一個音符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接著速度慢慢加快,音符層次分明地從他指尖一個一個地跳躍出來, 漸漸連成了一片。
隨著輪指的速度越來越快, 顧飛左手在弦上滑過時帶出漂亮尾音和樂聲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蔣丞本來沒有完全平息的心情再次被掀起,恍惚中看到了鏡頭裡顧飛的手指帶出來了殘影,除了吉他的動聽音樂,還有眼前顧飛漂亮得讓人眼睛發酸的手。
音樂聲最終停下的時候,蔣丞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直到顧飛伸手越過手機,在他臉上輕輕擦了一下,他才猛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哭了。
不,這不能叫做哭。
這隻是流淚。
因為驚訝,因為感動,因為不可思議,因為這個破敗又帶著陽光的舞臺,因為這份一輩子都刻在心裡的記憶……
主要還是因為顧飛太帥了。
帥哭了。
說的就是顧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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