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為了家人,我賣身入青樓。
小妹背著瓜菜幹來看我。
因有個客人專嗜稚齡女子,老鸨便出言蠱惑。
妹妹信了,賴著不肯走:「姐姐,我也要日日穿綾羅,頓頓吃魚肉。」
我沒答應,拿出偷存的銀子,託同鄉押她回去。
自此,再沒收到半封家書。
五年後,我色衰之際,說動一個布販,贖我從良,做兩個子女的後母。
妹妹卻又來了。
我倆面貌有七八分相似,然而她嬌媚恣意,遠勝我木訥寡言,豔幟高張後,不上三日,門庭若市。
布販租了頂轎子來門口接我,妹妹嫵媚地朝他勾勾手。
男人隻怔了一瞬,便奉上了贖我的銀子。
1
老鸨攔著門,稱了銀子,八十兩,成色、分量都是足的。
玉嬌兒,我的親妹妹,搭著布販的手,風拂柳枝似的擺進了樓。
我呆呆地站在轎子前。
那裡面還有我的三十五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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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贖身前,銀子隻要被春姨瞧在眼裡,便都是她的。
身後,轎夫為難地道:「小娘子,勞煩你讓一讓,我們還得尋別處的生意。」
轎子走了,春姨朝看門的小廝使眼色。
小廝悄悄朝我擺了擺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此刻雖已站在門外,卻不能逃。
倚紅樓的西域大犬,常以肉塊喂養,兇悍嗜血,不是養來闲看的。
一個落魄的妓女,若是被撕咬致死,正好殺雞儆猴。
拎著單薄的包袱,我順從地走了回去,一直走進暗沉沉窄室之中。
也許餘生再也走不出來了。
玉嬌兒作為花魁,佔著樓中最富麗的一間屋子。
可今晚,她特意指點小廝,將我間壁的屋子收拾了出來。
這幾間在背陰處,蓋得潦草,板壁很薄。
一點動靜都聽得極其清楚。
我抱膝而坐,耳邊,女人在銳聲嬌啼,男人亦大呼小叫。
這般穢亂聲響,五年來,我仍舊聽不慣。
所幸腹中隻有一點茶湯,沒東西可吐。
夜半時分,隔壁聲響稍稍止歇。
促織在牆角冷清地叫了兩聲。
我想起那布販王德寶五短身材,神情猥瑣,雖已有小小鋪面,舉止仍像販夫走卒之流,瞧著不上等。
樓裡除了我這樣過時背運的,沒幾人願意接。
即便我接了,終夜也是闲談。
王德寶早年受傷,雄風已褪盡,不過因生意興旺,腰間有錢,怕人笑他無能,才來此打腫臉充胖子。
他總是月底收了賬,順路過來,吃些茶點,讓我按幾下肩背,再談談他的亡妻。
談著談著便落淚。
他說發妻十六歲嫁他,賢惠極了,生一女一子,苦心操持,家境剛好起來便撒手走了。
孩子們無人疼愛,做爹的又粗心,衣裳鞋襪都破破爛爛,不成樣子。
後母也不是娶不起,但聘禮實打實給出去,誰知抬進門後,背著人又是怎樣一副面孔。
我接口道:「大哥,你下次帶點布來,我給孩子們做幾件。」
他感激不盡,一口一個姐姐。
之後,布是挾了進來,他卻著實粗心,記不得量尺寸。
我隻好叫他比比個頭,揣度著裁了兩身,又拿往常老鸨派針線活時剩下的布頭,拼了兩副鞋面。
燈下,他看著我做針線,忽然極柔和地喚了聲:「秋娘,你總不能在此處一輩子。」
我怔住了。
死灰般心頭,星星點點地燒了起來。
客人總回避同妓女聊贖身,娶一個妓女,遠不如娶良家女子上算。
娼門中,錢不值錢。
一個大姑娘,賣作奴婢,頂多才十六兩。
我這樣背運的人,贖身銀子還要八十兩,更別提風言風語,人言可畏。
他會算賬,還說這樣的話,可見得有誠心。
嗬,若是能從良,出了晝夜顛倒的倚紅樓,在尋常門巷住著,朝夕做三餐,四季做針線,照應孩子們長大,將多麼清靜,舒心。
八十兩的身價在王德寶意料之外。
我拿出自己已攢下的三十五兩,這才講定贖身之事。
誰知最後,一場好夢被親妹妹打破。
我悵然嘆了口氣。
間壁又起了動靜。
面對這樣一個人物,今夜身為花魁的玉嬌兒實在下力氣。
也許她還主動給他用了房中貴重的藥。
圖什麼呢?
2
次日清早,王德寶從玉嬌兒房中出來,轉身朝著門,深深一拜:「嬌姐兒,我過幾天還來看你。」
房內無人應聲。
王德寶摸摸光腦殼,邁著四方步,唱著小曲兒下樓。
轉角處,他看見我,躲了躲,還是偏著身子走了過來。
他垂著頭,拱拱手:「秋娘,對不住,那三十五兩,等我手頭松快了,一定還你。」
說完一溜煙便走了。
碧雲在我身後嗤笑:「男人都是這樣,眼皮子淺,經不起逗。秋娘,你隻當被狗咬了一口。」
她輕拍我肩:「我跟盧公子說好了,今天頭半夜,他在你房中歇息。果點已給你送去。」
碧雲是樓中僅次於玉嬌兒的紅牌姑娘。
若一夜兩個客人來找,她便把半截生意安置在我房中。
那人也不惱,靜靜地等著。
碧雲和我們不同。
她出身好,通曉文墨,往來的客人也都溫和恭謹,不作踐人。
伺候時,我隻需沏沏茶,剝剝松仁,便能額外得上許多賞錢。
笙歌陣陣,舞影翩翩,不知不覺,樓中又是十天過去。
王德寶換了身簇新衣服,抱著個紅紙包,興衝衝地進了門。
他粗聲大嗓地朝樓上喊:「嬌姐兒,我來了!」
春姨朝他噓聲:「該死,樓上有貴客。帶夠銀子了嗎?」
王德寶豪氣地向前一送:「一百兩整,多的二十兩給姑娘買胭脂。」
春姨收了錢,不作安排。
王德寶急了:「怎麼還不叫嬌姐兒出來見我?」
春姨手一攤:「如今嬌姐兒身價不同以往了,要一百五十兩。」
兩人僵持著。
門口忽然一陣喧嚷,看門的小廝來旺慘叫出聲。
一個身量不高,剛剛留頭的小姑娘衝進廳中,一把抱住王德寶:「爹,你答應收了貨款,給我們做夾衣的。快落秋霜了,爹!」
老而不死的孫員外,乘機淫笑著朝孩子伸出手。
碧雲一晃身子,擋在前頭,捏住他的爪子,笑道:「孫老爺眼花了,這是良家的孩子。」
她朝我使個眼色。
我心領神會,上前將父女倆拉到一邊,勸道:「王大哥,拿上你的銀子,帶著孩子回去吧,這是什麼地方?」
他梗著脖子,雙目瞪得通紅:「不行,我一定要再見她一面,這些日子我骨頭縫都在痒,不見她,寧可死在這裡。」
孩子被她爹的神情嚇住,松開了手。
孫員外賊心不死,拿著銀子,鬼鬼祟祟又往上湊。
我沒法,隻有先將孩子拉進房裡,打湿面巾,給她擦手擦臉。
她把頭偎在我懷裡,哭道:「秋姨,我知道是你,衣裳鞋襪,都染著你房中的香氣。
「秋姨,我和弟弟把家裡灑除得幹幹淨淨,弟弟還去幫花匠捉蟲,換了幾盆菊花,拾掇鮮亮,擺成一排,等你來家看。
「娘死後,再沒人給我們做過那麼好的衣裳,和爹鬧了幾次,爹隻會去鋪子裡胡亂買幾件不成文的舊衣裳,還不如秋姨你揣度著做得合體。
「那雙鞋,弟弟別在腰間,舍不得穿。他說等你進門,磕頭認娘時,穿給你瞧,讓你高興。秋姨,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摸著孩子的頭,無話可答,唯有嘆氣。
僱轎子將小雲送走後,我走進樓,聽見眾人咂嘴說著笑話。
都說一個窮布販,眼皮淺,胃口大,將自己店中的布,零散原可賣上六七十兩的,折價五十虧本給了人。
第二天一早,我等在玉嬌兒房門口。
王德寶一出來,我就拉著他,勸道:「王大哥,你跟我說過嫂子的事。那時為了給你攢點本錢,她懷胎九月,拖著沉重的身子,夜夜紡織。家裡窮得隻能喝粥,她也撈厚的到你碗裡。嫂子是累死的。這裡是銷金窟,你那點本錢轉眼耗盡。兩個孩子尚小。聽我的,別再來了。」
玉嬌兒從房中蹿出來,劈頭朝我轟了一掌:
「你這不要臉的老貨,見縫插針,挖我的牆腳。
「春姨,你看,她勸王郎別來,豈不是吃著你的飯,還砸你的鍋!」
老鸨提著鞭子,氣勢洶洶地上來,指著我罵:「秋娘,你是樓裡的老人了,別逼我打你!」
王德寶不聽勸,消折了鋪子,又借了貸,到手的錢全數送進樓裡。
幾天後,他被債主追討銀子,慌不擇路,跳下高拱橋,當即被河水衝走了。
小雲戴了孝,站在樓門口。
老鸨叫人推搡她走開,也叫人拿果子哄,軟硬兼施都轟不走。
當著來往路人,不便下黑手。
她隻得叫我去勸。
小雲拉住我衣袖,雙眸雪亮:「我明白,都是玉嬌兒那個淫婦害的,她也會有人老珠黃的一天。
「秋姨,我要賣身進樓,你看我能賣上多少錢。旁人的話我不信,我不能賣虧了。」
她的話像刀子剜著我的心。
我自己當初是逼不得已,小雲是因為恨。
我妹妹是為了什麼?
我蹲下身子,勸道:「孩子,人活一世,不是拿來怄氣的。你信我,為娼的沒有一個好下場,千古以來都是這樣。不用你報仇,最後都是破席卷進亂墳崗。」
她打了個寒戰:「難道秋姨你將來也這樣?」
我點點頭。
她抬手摸摸我臉頰,吸了吸鼻子,道:「秋姨,你是好人,你不會這樣。你等著,我去考織造坊,日後攢足了錢,我來接你回家。」
我笑著說:「好,我等著。」
3
我從手絹包裡,拿出了一隻心愛的小銅頂針。
還是我過十五歲生辰那天,爹喚住路經的貨郎擔子,叫我自己挑的。
轉頭,妹妹看見了,哭鬧著也想要。
爹答應等貨郎再來,照樣買一個給她,卻沒幾天就失足落了水,染上風寒,一病不起……
進了倚紅樓,我一直隨身帶著小銅頂針,盼著回鄉與親人團圓。
如今,把它套在小雲指上,正正好好。
孩子愛惜地輕撫著頂針,眉頭漸漸松開了。
我望著她,心裡很酸苦。
送走小雲,我擦擦眼角,認命地轉身進樓。
小廝來旺苦笑著朝我揚起手,赫然又是紅通通一道牙痕。
他咋舌道:「嗬!這小丫頭。將來要麼就吃大虧,要麼,還真會有番出息,叫人不敢小瞧。」
一個十六歲的男子漢,若真用上力氣,怎會被個小丫頭咬上兩回。
我朝他點點頭:「你心地好,會有好報的。」
樓中有人多事,把我在門口說的一番話,添油加醋傳到玉嬌兒面前。
她大哭大鬧,不肯梳洗裝扮。
老鸨趕過去勸。
她哭得更兇:「秋娘這般咒我,我心灰意冷,生意做不下去了。」
老鸨聽了也說該死。
她叫人把我綁去,跪在地上,當著眾人面狠狠踢打幾下,吩咐道:「從今以後,秋娘房裡隻送清粥。扣下的份子,都添到嬌兒房裡。」
玉嬌兒這才不哭了,慢慢地梳妝梳洗。
我從地上爬起來,攏攏衣裳頭發,回房了。
晚夕,果真隻給了一碗可以照鏡子的薄粥。
這也沒什麼。
我早已不吃葷腥。
男人的氣味使我惡心,吃了葷腥更反胃,在床上吐了,會遭客人打。
他們求歡時笑得那樣真,動起手來,仿佛身下的不是人,隻是塊死物。
活著雖千難萬苦,死畢竟更可怕。
為了保命,我一直用茶湯泡飯哄著肚子,容顏也因此飛快地衰敗。
深夜,碧雲悄步進來,坐在床邊看我。
借著月光,隻見一張臉清淨出塵,像個仙子。
我順手拿指頭繞著她的裙帶玩。
玩得一心一意,像幼時偎在娘懷裡一般。
仙子卻忽然開口罵人:「我不過半天不在,你就弄得這副慘相,給誰看!」
她從懷裡掏出一塊肉脯:「這是宮中制的牛肉脯子,塞也給我塞下去。」
我哪敢不從,忙翻身坐起,把脯子捏在手裡撕著吃。
裡頭加了花椒,鮮美爽口。
也是因為看見碧雲,心頭歡喜,才吃得下去。
她偏著頭,笑吟吟道:「這才是娘的好女兒。」
我分出嘴來反駁:「胡嚼!我比你大三歲呢。」
我清楚記得碧雲進樓那一年。
那年,我接了秋娘這個名號不久,面孔新鮮,頗有些生意。
老鸨盤了幾遍賬,借了一筆債,高價買回了碧雲。
女子姿態端雅,斂首低眉,梳著垂鬟分髾髻,上頭沒什麼好首飾,卻仍精巧至極,隱然貴氣。
樓中姑娘也照著發髻冊子梳過,都不成樣。
聽說隻有專門的梳頭娘姨,才梳得登樣。
後來才知道,碧雲一家都在牢中。
臨別前,奶娘親手給她梳的髻,眼淚滴進了衣領裡。
進了樓,碧雲從沒鬧過,極認命。
她待客溫柔,多巧思,闲時熱心地為樓中姑娘們改換妝飾,連燻香、花卉也用心指點。
自此以後,樓中不時有上等客人來訪。
貴胄公子們鬥起氣來,一夜可擲下千金。
春姨年終盤賬,說買得真值。
還是該做上等生意!
極惡臭粗俗之流,再也不準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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