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2-10 17:25:214489

我爸在 32 歲那年發了一筆橫財,一夜之間成了知名企業家。


他摟著不同的女人進出酒店。


他逼我媽離婚。


我媽扇了他一巴掌,可她依舊不肯離婚。


別人都說我媽是塊丟不掉的狗皮膏藥。


他們都說,在這段感情裡,我媽過的太卑微,早晚要被拋棄。


可是,誰都不知道。


在這段感情裡,我爸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


1


32 歲以前我爸是個出租車司機,每天開著他那輛綠色的小汽車一天能掙個百八十塊。


放學接我的時候,會給我帶一根學校西南巷子北挺靠裡的一個瞎子老頭做的糖葫蘆。


那時候,我家過的屬實不富裕,不過我有全套的芭比娃娃。


我的同學都沒有。


我爸話少,臉上有一道疤,我的同學都怕他。


他又高又壯。


每次他穿著哪件萬年不變的黑色皮夾克站在他那輛綠色的小破車拿著糖葫蘆等我的時候我覺得威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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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著拿過他手裡的糖葫蘆,他接我回家,路不堵的時候我爸就去南街的那家糕點鋪給我媽買一份她喜歡吃的慄子糕,路堵的話他就牽著我,走著去我們學校旁的菜市場買兩斤肥瘦勻稱的小排骨,晚上給我做紅燒小排。


吃完飯,我爸會跟我媽出去遛彎。


我想跟他們一起去,但他們每次都不帶我。


於是,我就趴在窗戶上看,看到樓下,我爸牽著我媽的手慢悠悠的走。


小時候,我覺得我爸老帥,但我媽長的就一般。


越來越大,我就覺得我爸老了挺多,我媽長的還跟個小姑娘似的。


雖然我媽越長越跟個小姑娘似的,但她嗓門依舊很大,話也多。


所以我覺得我從小逮著個人就能嘚吧嘚吧地說個不停的毛病就是從我媽這來的。


那時候吧,家裡沒錢,能出去搓頓館子都能讓我樂半天。


我和我媽比誰能喝更多的可樂,喝到最後飯沒吃幾口,兩人捂著肚子癱在椅子上打飽嗝。


我爸就看著我們倆笑,我爸笑起來其實挺好看的,但我老是不寫作業,所以他就不大愛跟我笑。


但他可愛跟我媽笑了。


不過自從他發了財,我也很少見他對我媽笑了。


2


我爸發財這事,說起來挺玄幻的。


他是個出租車司機,兩年前突然說要出去出差一趟。


他說要出差,臨走時我還囑咐他給我帶個剛出的愛莎公主回來。


誰能想,他這一出差就是一年半年,愛莎公主都不流行了,我們都玩小豬佩奇。


他回來的時候有一條褲腿是空的,風一吹,裡面空的都蕩起來了。


我想跑過去撲進我爸的懷裡,但我看見我媽一動不動的呆在了原地,所以我也不敢動了。


我爸說是在路上出了車禍,被車壓斷了腿。


我看見我媽藏在袖子裡的手一直在抖,她不斷地對我爸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想拉我爸的手,他把手裡抓著的小小的穿著藍裙子的愛莎公主給我。


晚上的時候,我夢見,我爸的一條腿血淋淋的斷在裡雪地裡。


雪是紅的,我爸一直在抽煙,吐出來的煙把天空染得又陰又沉。


自從我爸回來後,他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讓我在外面玩,一放學,我便能看到他站在那輛綠色出租車的身影。


我爸開不了車了,所以每次放學都是我媽開車載著我爸來接我。


瞎子老頭不見了,我放學沒有糖葫蘆吃了,他也不會再牽著我的手在菜市場東逛西逛。


不過我爸依然會繞個遠道去給我媽買慄子糕。


我記得那年的雪下得特別大,我攢了十八塊五毛錢,我想給我爸買新開的那家糖果店的糖果。


小胖說他爸就是吃那家的糖果才戒掉煙的。


所以在我爸生日那天,我和小胖一起翹了最後一節課,翻牆出去買糖。


那天雪下得很大,不過糖果店還是排了很多人。


我攥著十八塊五毛錢,踮著腳看著玻璃櫃的糖果。


我和小胖抱著糖果回去的路上我總感覺後面有人跟著我,可我一回頭,後面什麼都沒有,但雪地裡卻又有一排腳印。


我拉著小胖狂奔。


我倆加起來一共摔了十八個跟頭。


我摔了五個,他摔了十三個。


不過他身上的肉多,摔下去接著就彈起來來了,可我瘦巴巴的,一摔一個不吱聲。


我感覺後面的人越逼越緊,小胖一臉的害怕,他小聲地說:「陳安安,我怎麼老感覺背後有人。」


我們跑過一個路口,轉彎我撞進了一個又冷又硬的懷裡。


他的頭發落滿了雪,眼睫毛也帶著細小的冰碴子。


碰到我的時候,他的手硬的像冰一樣。


是我爸。


恐懼瞬間煙消雲散,我往後看了一眼,沒有人,雪地裡也沒了腳印。


我想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我剛想把懷裡的糖果拿出來給我爸,可我爸卻突然朝我大吼:「你去哪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跑嗎!」


我很害怕,手裡緊緊攥著那包糖果。


「說啊!去哪了!」


他扯過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被他扯得生疼,糖果落了一地。


我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排了這麼久的隊,摔了這麼多跟頭,我隻想給他一個很好的生日禮物而已。


我摔了五個跟頭都沒有哭,可他就這麼扯了我的胳膊一下,我便哭得再也止不住。


我媽含著一根棒棒糖從學校走出來,看到我哭了,忙走過來。


「咋哭了呀,陳海,你閨女不就晚出來一會你至於嗎!」


「看我姑娘哭的可憐的。」


她這麼一說,我更覺得委屈了。


我看向我爸身上那件梆硬的皮夾克,他的臉被凍的發青。


「我說了,不要亂跑!我沒來接你前不要離開學校,很危險!」


我媽把嘴裡的棒棒糖拿出來,瞪著眼睛問我:「什麼,你翹課了?陳安安,你長膽子了!」


我媽衝上來要扭我的耳朵,但可能是因為我哭得實在是太慘,我媽把扭耳朵換成了:「本來給你買了一根棒棒糖,不給你吃了!」


我心想不就一根棒棒糖,我買了這麼一大袋子糖果誰稀罕你這一根五毛錢的棒棒糖啊。


可我轉眼又看到了散在地上的糖果,我哭得更厲害了,我的十八塊五毛錢啊。


我爸鐵青著臉站在原地,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爸這個樣子,我會跟我媽幹架,可我爸從來沒有跟我冷過臉。


雖然我翹課不對,但我是為了給他買生日禮物啊。


可我還沒有對他說生日快樂。


我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小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爸被凍的發硬的皮夾克。


「叔叔,今天是你的生日,陳安安排了很久的隊給你買的糖果。你想抽煙的話,可以吃一顆糖。」


我爸僵在原地,他突然用力地揉著自己的臉。


大雪落在他的頭上,肩上。


過了很久,他緩慢地蹲下,費力地彎腰一顆一顆撿起地上的糖果。


……


他變得很忙,忙得不著家。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他不知道做什麼生意莫名其妙的發了,我們家住上了三層樓的小洋房。


我每天有人車接車送,出門配著兩個保鏢形影不離。


我跟小胖吹,吹我現在都吃哈根達斯,問他知道哈根達斯是什麼不。


小胖點頭又搖頭,我大手一揮,說改明兒給你帶一箱來嘗嘗。


那時候我剛上初三,我爸說要讓我去貴族學校,我不願意去,去了貴族學習我再怎麼跟小胖吹我紙醉金迷的土豪千金生活。


可能是我在學校裡太張揚了,突然有一天,有一個不認識的女生拿著一張報紙,指著上面抱著一個身材妖娆美女的男人,問我,這是不是你爸。


3


我一看,這男的有兩條腿,那肯定不是我爸。


可我已經很久沒見我爸,我不知道我爸已經安上了昂貴的假肢,可以正常行走,穿上衣服幾乎與常人無異。


我看著報紙上那張熟悉的臉,搶過那個女生手裡的報紙,撕得粉碎。


「這不是我爸!」


我邊撕邊說。


他們都笑我。


我哭著回家了。


回到家裡的時候,我媽正在看電視,我叫了她很多聲,她都沒有回答我。


黑壓壓的房子裡隻有電視發出的熒光。


她看電視看得目不轉睛,她的臉被照的忽明忽暗。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電視屏幕上被眾多話筒和媒體簇擁著的我爸。


他現在穿的都是高級裁縫定制的西裝,整個人看起來意氣風發。


有一個記者問他:「陳海先生,外界傳言您同您妻子是青梅竹馬,恩愛有加,可為什麼會多次被拍到和其它女人進出酒店呢?」


我爸似乎剛喝了一些酒,腳步還有些虛浮,這些記者趁著現在問他,可能就是想讓他酒後吐真言。


我爸踉跄了一下,隨即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青梅竹馬相處久了也會膩的,舊人哪能比的上新人呢?」


他抓住話筒,對著鏡頭說:「我啊,現在就盼著升官發財死老婆。」


月亮靜悄悄,我媽陷在沙發裡一動不動。


我說:「媽,你別生氣,等我爸回來我替你罵他。」


我媽小聲說:「我不生氣,你看,你爸還挺帥是不。」


她拿起遙控器,紅著眼睛換了一個臺。


今天晚上我爸沒有回家,我聽到我媽在偷偷哭。


我想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棟小洋樓,搬進來後我總是做噩夢,夢裡我吃不到跳跳糖,愛莎公主失去了魔力,小豬佩奇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我想回到我們之前的家,因為那裡雖然小,但可以盛下很多很多的愛。


我想吃瞎子老頭的糖葫蘆了,但瞎子老頭不見了,我爸也很久沒有去接我放學了。


4


我開始經常在報紙上看到我爸的身影。


他摟著不同的女人出席各大酒會。


有一次一個畫著黑眼線塗著紅嘴巴的女人找到了我們家。


她說她要做我的媽媽。


我哭著拿著掃帚把她趕出去了。


我想我再也不要理我爸了。


我把門鎖上,我想,等他回來就讓他待在門外吧。


不過,我還是害怕現在外面這麼冷,把他關在門外,他會不會凍生病呀。


就關一會會好了。


關一會會我就去給他開門。


那一晚上,我都豎著耳朵聽門口有沒有鑰匙插進鎖扣轉動的聲音,我怕我睡著了,他會在外面凍生病的。


但我等了一晚上,我爸都沒有回來。


太陽升起的時候,陽光照在我的眼皮上,我撐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天,我上學遲到了。


老師罰我在門口罰站。


小胖嘲笑我眼圈黑的像隻大熊貓。


我站在門口低著頭哭了起來。


我說,我再也不給你帶哈根達斯了。


小胖看到我哭了,他慌了:「姑奶奶,帶不帶哈根達斯沒事,你別哭啊。」


我抹掉眼淚,蹲在牆角。


我讓他給我看著點老師,因為我實在太困了。


我夢見了我爸,他說他不要我了,於是我又哭著醒來了。


……


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爸拿著薄薄的幾張紙放在我媽面前。


上面寫著離婚協議。


我爸說,籤了這個,我和我媽從此就和他再無關系了。


我看著這薄薄的幾張紙,我不明白,為什麼這薄薄的幾張紙就可以斷掉我們之間的聯系。


我問他,是不是再也不會給我買芭比娃娃了。


他說,以後要聽你媽的話。


我說,爸,我以後好好聽話,你不要和我媽離婚好不好。


我爸緊緊抿著嘴,不說話。


我討厭他。


「籤了吧。」


他說。


「我不籤!」


我媽瞪著我爸,可慢慢我媽眼睛就紅了,我爸撇開了頭。


「陳海,我知道,你是因為你的腿斷了,所以才想和我離婚的是不是?」


她自信地問我爸,可顫抖的手卻出賣了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現在科技這麼發達,你的腿雖然治不好,但是有假肢,從外面看起來和正常人也沒區別呀,對不對。」


「陳海,真的,我說真的,你別因為你的腿斷了就要和我離婚。」


我爸冷硬地轉過頭:「你想多了,如果是我害怕我的殘疾拖累你的話,那我斷掉腿之後會直接跟你提離婚,而不是在現在,在我功成名就之後。」


「韓梅梅,我真的跟你過夠了,你放過我吧。」


5


院子外停著他剛買的黑色賓利。


院子裡還有那輛我媽非要弄過來的綠色出租車。


他在一行保鏢的護送下彎腰進了車。


車子點火。


可我不想讓他走。


我衝出去,衝進那輛綠色的出租車裡。


點火,發動,我曾經吵著讓我爸教我該如何開車。


也許是因為他的職業,所以我從小便對汽車這類的東西特別著迷。


車子衝出去,誰都沒想到我一個屁大點小東西會開車追出去。


我開著那輛破破爛爛的綠色出租車撞向了我爸他車腚。


賓利被撞出了一個坑。


不知道這輛破車前面被撞成什麼樣了,但它安全氣囊彈出來給我彈蒙了。


我看見好多個我爸從車上下來。


他鐵青著臉把我從車裡揪出來罵我小畜生。


我暈乎乎著腦袋回他老畜生。


「你不要命了嗎!」


「我都要沒爸了,我要命幹啥!」


我看著他,大聲吼他。


我心想我真討厭他,可他走了我媽真的會難過的。


彩色糖紙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來,我媽站在雪中。


她哈出的氣飄到空中跟冰冷的空氣交融。


今年怎麼這麼冷呀。


她聲音極小,稍不注意聽似乎就要化進雪裡了。


她說:「陳海,你對我爸說過,你會對我好一輩子的。」


我爸似乎被凍住了。


他站了半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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