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有耗損,離巔峰時候恐怕距離甚遠。
但是花信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在仙都覆沒時即便沒有真的死去,也一定遭了創,又將自己一分為二,給雲駭布了個“以命供命”的陣局,照理說損耗應該也很重。
不論怎麼算,都是二打一,花信佔下風。
一個佔下風的人,為何會這樣堂而皇之地登門呢?
不過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決定開門迎客。
隻是在蕭復暄大開結界時,烏行雪又拽住他,故意拖了門外的人一會兒。
***
所謂的拖延其實隻有片刻,但這片刻落到有心之人眼裡,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笑狐見遞出去的名帖遲遲沒有回應,壓低聲音對封薛禮說:“少爺,他們會不會權當沒看見,堅決不開結界?”
封薛禮:“不會。”
笑狐:“為何?”
封薛禮平靜答道:“堂堂照夜城主,何種情況之下才會把自己封在結界內,堅決不見一個外人。”
笑狐瞬間明白:“見不了的時候。”
狀況太差、開結界風險太大的時候。
照夜城一眾邪魔不是傻子,如果始終封門不出,大家心裡自然明白。那還會讓你安安穩穩地呆在結界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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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狐又道:“他們會不會已經開始布置了,就等著咱們進府宅當個瓮中之鱉。”
封薛禮道:“那也不是壞事。”
笑狐:“為何?”
封薛禮:“需要在這種時候臨時做布置來防人,可見狀況欠佳。”
笑狐點了點頭,恍然大悟。
他家少爺自從來到照夜城,便始終如此。透著一股隱隱的瘋勁,又事事都平靜無波。仿佛這世間從仙到魔,他都見識了個遍,再沒有什麼能惹他驚慌的事情。
但他家少爺單論年歲,在仙門子弟中也隻能排個中列,也不知哪裡來的氣質。
不過他琢磨片刻,又覺得不對:“少爺……可就算宅院裡的人狀況欠佳,那些防人的布置一旦落下了,於咱們來說還是有些風險的。”
封薛禮道:“換做是你,身靈有損之下,所作的布置是護著院子,還是護著自己?”
笑狐:“當然是自己。”
封薛禮:“那便行了。”
笑狐面露疑惑,封薛禮道:“我不是來殺人的。”
他並非是來殺人的,他隻是要借院子裡那棵樹的力而已。
當年神木封禁之地的一些事讓靈王發現之後,禁地裡的神木便再無蹤跡。
起初他以為是靈王為了杜絕後患,徹底將神木毀了個幹淨。後來他極盡辦法,終於在一次機緣中得知,靈王因為生於神木,在那種因果牽系之下,是無法毀掉神木的。
所以神木還在,隻是被靈王隱匿了起來。
他又以為神木還在封禁之地,隻是靈王用了一些法子,於是再無人能得見。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順著種種線索查到了雀不落院裡的那棵巨樹。
那棵樹看起來實在尋常,除了它生在雀不落,幾乎再沒有第二處顯得特別,沒有人會把這棵樹同神木聯系起來。
但它真的是。
他不知道當年的靈王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讓神木陷入了三百年的靜默裡,像一株普通的參天大樹一樣抽枝拔葉,站在雀不落結界的這片雲霧中。
曾經隻有瀕死之人才能看見的神木,如今隻要踏進雀不落的院門,人人抬眼可見。
隻是這棵樹上已經嗅不出半點神性和仙氣了,隻有鳥雀都不敢落腳的沉沉死氣。
而他想做的,隻是讓這棵巨樹醒過來。
他耗了這麼多年,費盡心思,竭盡辦法,布置好了所有,隻剩最後幾步。隻要這棵參天巨樹能醒過來,隻要神木重現於世,剩下的一切就很容易了。
所以他不是來殺人的,他隻是要動一下那棵樹。
僅此而已。
而動那棵樹最大的阻礙就是靈王本人,偏偏此時今日的烏行雪記憶全失,前塵往事忘得幹幹淨淨,聽那寧懷衫的意思,連院裡這棵樹是什麼來歷都記不得了。
當真是天助了他一把。
這念頭閃過的那一刻,雀不落四周金光流動,在鏘然的回響聲中,院門“吱呀”一聲,憑空打開,朝兩邊大敞著。
封薛禮抬高了手裡的燈,照了一眼前路,而後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
院裡的人果真將結界撤去了一瞬,對他沒有絲毫阻攔。以至於笑狐跟進門時,心裡又忐忑起來。他心想之前遲疑半天不開門能說一句狀態欠佳,如今毫不設防開門迎客又是怎麼個說法???
他壓低聲音叫了一句“少爺”。
不過少爺一點回應都沒有。
不是封薛禮沒聽見,而是那一瞬間他眯起了眼沒顧得上。
因為當他踏進雀不落大門,終年縈繞的霧氣在眼前散開,露出院中情景。他發現,傳說中連廊組成的迷陣都被人撤了,以至於他剛進門,繞過一扇石屏風,甚至不用多走一步就看到了院落的最中央。
那是那棵參天大樹所矗立的地方。
而原本在臥房裡的兩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院內,烏行雪摟著一個暖手爐站在樹邊,蕭復暄更好,直接抱著他的“免”字劍背倚著樹幹,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那兩個人圈圍之下,那棵連鳥都不落的大樹被防得嚴嚴實實。
封薛禮:“……”
第79章 枯榮
一瞬間, 封薛禮懷疑自己被戲耍了。
但凡換一個人,就該指著院子裡的場景質問寧懷衫了——這就是你所謂的前塵往事一忘皆空,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過封薛禮沒有。
照夜城裡但凡跟寧懷衫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 這人的脾氣性子有些直, 想讓寧懷衫不動聲色地戲耍別人, 著實有些難度。
所以封薛禮瞬間便明白,失憶這事應當不假。
隻是忘了多少事、又想起來多少事便難說了。
而烏行雪和蕭復暄如今圍著這棵樹, 究竟是真的想起來了還是半推半猜的,依然有待試探。
所以封薛禮隻怔了一瞬便鎮靜如常。
他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似乎還帶著封家仙門殘留的規矩, 衝院裡的烏行雪頷首行了個簡禮, 開口道:“不曾料想, 寒冬臘月, 城主居然會在院裡迎客。”
“院子裡景好啊,愛看的人多,這兩天照夜城淨圍著我這雀不落打轉了, 吵得很。”烏行雪一身素袍顯得清俊高挑,幾乎融在景裡。他仰頭看了一眼高高的樹,又瞥向封薛禮, 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不就是來看景的麼?”
這話直得噎人, 聽得一旁的笑狐心裡咯噔一下!
剛進門就這麼說話,還怎麼繼續下去?
怕不是要直接開打。
笑狐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彎刀的柄。
但烏行雪說到末尾又彎了一下眼睛,像一句玩笑, 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給笑狐弄懵了。
他借著餘光瞄了一眼自家少爺,發現封薛禮依然提著燈, 連燭火都沒晃一下,波瀾不驚。
封薛禮就像在應答最平和的闲聊一樣,對烏行雪說:“確實。”
笑狐:“……”
他扭頭看他,就見他毫不避諱地說:“一座府宅能在無主的境況下自封二十多年,固若金湯不可破,任誰都會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來看景,不奇怪。”
封薛禮說得坦然平淡,仿佛他也同照夜城那些大小魔頭一樣,並不知曉神木或是什麼秘密,隻是好奇,隻是想趁著城主不在霸佔一座宅邸。
這在照夜城,簡直太正常了。
他說話天生帶著一種安定感,一句再沒道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會有種說服力。
就連笑狐聽完都覺得“我們來得對”。
封薛禮又說:“屋主不在,來了叫闖。屋主在了,便是拜訪。我來拜訪城主,看景隻是順便為之。”
烏行雪點了點頭,依然彎著眼,道:“拜訪總要有些交情在先,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你?不過你認人倒是很快,進門就衝我叫‘城主’。”
笑狐心裡又是一緊。
他知道自家少爺應該在雀不落安排了“眼線”,但聽烏行雪這麼說,要麼是發現了,要是揪著這一點在試探。
他又看了少爺一眼。
就見封薛禮的目光穿過長廊和樹影,落在院中那兩個人身上,靜默了一瞬。
那一瞬間,給笑狐一種物是人非的錯覺。就好像院中分隔兩邊的三個人曾經見過、認識過,或許還有過交集和瓜葛,如今又成了陌生人,說著“平生素未謀面”的話語。
不過這錯覺轉瞬即逝。
因為封薛禮開了口,答得依然滴水不漏:“恐怕連照夜城外的人都聽說過,城主隨身從不帶劍,雖然不曾謀面,但還是十分好認。”
他說著,眸光掃過了抱劍的蕭復暄。
照理說,封薛禮能憑“帶不帶劍”認出烏行雪沒什麼問題,但他應該沒法立刻認出蕭復暄。畢竟他過去隻是封家一個深居簡出的幺子,頂多也就翻閱過仙譜,仙譜上的畫跟本人相差甚遠,不該認出來。
所以封薛禮頓了一下,道:“不知這位是……”
他隻是順口一句,顯得自己更加符合“封薛禮”一點。
自古仙魔相衝,沒有哪個仙會承認自己混跡於照夜城。他料想蕭復暄會編一個假名,然後這寒暄話語便揭過了。
誰知抱劍的人抬了抬眼皮,冷聲丟出來三個字:“蕭復暄。”
封薛禮:“……”
笑狐:“……”
好,這是揭不過了。
笑狐那張數十年沒變過的笑臉差點當場崩了。
“天宿上仙蕭復暄?”他沒忍住,低聲道,“你、他不是已經死……已經歿了麼。”
天宿看著這邊,沉聲蹦了一句:“傳聞已經死了的人多了,能有幾句真。”
笑狐:“?”
這話又是何意?
他正欲開口,餘光瞥見他家少爺提著的燈火輕晃了一下。
他轉頭看去,就見封薛禮垂眸看向火光,眼神便掩在了影子裡,看不清晰。
笑狐心裡莫名又是一跳,他感覺剛剛天宿那句話似乎戳中了他家少爺的什麼心思。
從這句話開始,他的一邊眼皮突突跳動起來,不像什麼好兆頭。
說實話,來雀不落之前,他雖然覺得少爺此行有點突然,但他心裡是算過的——雀不落真正需要忌憚的人隻有烏行雪一個,寧懷衫也好、方儲也好,他都打過交道,知道深淺。如果加上少爺在雀不落布下的“眼線”,他們說不定還能佔個先手。
但如今多了個蕭復暄……
這要怎麼打???
要不是聽話慣了又顧及顏面,笑狐能拽著封薛禮原路退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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