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枝蔓如無數條細長的靈蛇,朝前鋪散開去,眨眼間就要朝那棵參天大樹上攀爬。
湧動的靈力透著一股不仙不鬼的邪氣,順著枝蔓一路向前,震蕩在整個雀不落院中。
那些枝蔓將土地龜裂之處覆蓋得嚴嚴實實,就連裂縫也拉合起來。而那些靈力則讓斷裂崩毀的“點召”大陣重新連結。
看到這一幕,烏行雪瞬間明白過來——
封薛禮確實執著,他居然還想要再試一次。
***
對於封薛禮而言,他並沒有看到烏行雪兩手浮現過又隱去的符文,也從未踏足過專囚邪魔的蒼琅北域,畢竟那是蕭復暄執掌的地盤。
他從沒見過那棵貫穿三十三重洞天的枯樹,更不可能意識到那棵枯樹與雀不落這棵樹的關聯。
所以,他無從知曉神木被分過靈。
在他看來眼前的巨樹就是那株神木,他查過很久,沒道理弄錯。
而隻要這是神木,他就應該能成功。
既然一陣不行,那他就再起一陣。
他已經耐心地等了這麼多年,不該輕而易舉就退回去,否則先前的數百年又算什麼呢?
他不能退,也沒有什麼可退的。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曾經有那麼一個人說過:“不依不饒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我不覺得是壞事。隻是偶爾顯得直冒傻氣而已。但那又如何呢?我行我的,他說他的,礙不著我。”
說這話的那個人當時不知因為何事有些忿忿,兀自說了好一會兒,忽然話鋒一轉問道:“這世上有什麼事能讓你不依不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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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一定是沒有的,不知將來會不會有。我……”說話的人搖頭一笑,“哎”了一聲道:“我能有幸得見麼?我可實在好奇。”
當年他沒什麼可答的,因為那人說得頗有道理,他無從反駁,也無從預見什麼。
倒是今日,他能答一句:“如今有了。”
可惜,早已無人在等這個答案了。
但那也無妨。
不依不饒不就是如此麼,哪怕無人在等、無人在看,他還是要再試一試的。
靈力不夠,就再拉一些人。陣不夠重,就再添點血。
***
那些花枝修補完大陣之時,照夜城青灰色的天際雲霄雷動,那些圍聚向雀不落的大小邪魔都在那一刻感覺有風從臉側掃過,帶著不知哪裡的花木香氣。
他們在那股香氣裡迷茫了一剎那,忽然感覺腳下靈力湧動。
地底下仿佛有一個不可抵擋的竹泵,巨大的吸力纏繞上他們的雙腿,以至於他們動彈不得。隻感覺周身的邪魔氣勁都在朝腳底疾速流去,像是被什麼人抽了過去。
邪魔們驚疑不定!
“怎麼回事?”
“我……我動不了!”
“這是遭算計了?!”
“一定是。”
“誰幹的?誰有如此膽量——”
“這還用問?你說還能是誰?”
……
確實,整個照夜城也找不出第三個答案。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就發現,身體裡疾速流矢的邪魔氣都湧向了那座雀不落,這是被人憑空借用了。
借用者不是別人,正是封薛禮。
他這些年布在照夜城的各種陣局紛紛起了效用,在如今這一刻能幫他一把。他不論軀殼還是靈魄也都受過創,遠非巔峰之態,但靠著這些借來的邪魔氣,便能再番一番。
他並非莽撞之人,還留了後手。
如果“點召”大陣今日就是不能成,那他也能借著這些邪魔氣,擰轉陣局,在雀不落這棵參天大樹周遭布下一片能容他穿過的禁制。
如此一來,此後若有合適的時機,他依然有辦法來到這棵樹下。
***
封薛禮如此打算著,長身帶風,一步就要踏至巨樹跟前。
然而他長靴剛要點地,就感覺迎面橫掃過來一道霜凍之息。
那是一種讓人閃避不了的寒氣,被那股寒氣撞上的瞬間,就好像整個人從外到裡都凍住了。
他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眉眼結了霜,不僅如此,就連五髒六腑都在那一刻裹上了蒼白的薄霜。
這種極寒的氣勁隻有一個人有……
不是別人,正是烏行雪。
封薛禮猛地剎住,就見烏行雪修長的手指已然到了眼前。那股霜凍之息就是從他袖間指中流瀉而出的。
烏行雪長指一屈,封薛禮再次化作一绺煙塵,消失於指前。
“以少敵多,明無仙首何必呢。”烏行雪的嗓音仿佛也帶著霜寒氣,在巨樹撲簌落下的雪霧裡顯得輕而模糊。
那抹煙塵又瞬間聚於烏行雪身後,速度之快,連眨眼都不及。
封薛禮手指一撥,提著的燈火便是一個環掃,火光頃刻將烏行雪籠於其中。這時他才開口答道:“未必。”
“什麼?”烏行雪一怔。
“未必是以少敵多。”封薛禮完完整整答了一句。
話音落下的瞬間,烏行雪眉心一皺,直覺不太妙。
果不其然,他隻感覺眼前一晃,無數燈燭在他眼前燃燒起來。他能看到數不清的燈盞在風裡微微晃著,惶惶火光連結成片,又模糊至極。
那種體驗著實不舒服,就像被燈火晃得失了明,遑論要摸清東西南北了。
烏行雪能感覺到,封薛禮這一個環掃並非是攻擊,而是意圖將他困在這囹圄之地。而燈火籠上來的那一刻,他隱約看見封薛禮的招式衝著蕭復暄去了。
烏行雪心頭一跳,直覺得有些古怪。
為何圈的是他,攻擊的是蕭復暄?
他才是在劫期裡的那一個,眾所周知劫期裡的邪魔不能大動氣勁,說一句“虛弱”也無可反駁。但凡正常人要挑一個對招,也該挑他,而不是挑蕭復暄吧?
為何封薛禮反其道而行之?
除非……
除非在封薛禮看來,蕭復暄此時更受牽制。或者說封薛禮做了什麼,讓蕭復暄此時更受牽制。
想到這一點,再思及剛剛那句“未必是以少敵多”,烏行雪面色一沉,急於從這囹圄中出去。
但他不記得任何破陣之招……
烏行雪眼裡時常浮動的笑意此刻一星半點都看不見,微微下撇的眼尾讓他顯得冷峻異常。
如果不記得破陣之招,那就隻能強開了。
但封薛禮並非尋常之人,他布下的囹圄,同蕭復暄籠罩著雀不落的結界恐怕相差無幾,不是三兩招就能衝破的。
而烏行雪身無利刃,兩手空空。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搓了搓,白霜驟然從指尖結起,朝上蔓延。極寒氣勁運轉之下,就連呵出來的氣似乎都能轉瞬成冰。
他兩手一繃,濃重如海潮的邪魔氣傾瀉而出,伴隨之下的,是更為濃重的殺氣……
***
封薛禮將雀不落一劃為二,把烏行雪和蕭復暄分隔開來。他借著照夜城萬千邪魔氣息對天宿的阻礙和影響,與蕭復暄鬥在一起。
在這種境況之下,他身邊還有笑狐和“方儲”,蕭復暄那邊卻隻有一個寧懷衫。倒算是他以多敵少了。
他本以為能借此獲得一絲先機,哪怕隻有一招的時間,隻要讓他能夠再開一次陣局。
然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當他聽見另一處囹圄崩塌的巨響時,封薛禮詫然回頭。
明明烏行雪記憶全失又尚在劫期,明明劫期中的邪魔動用氣勁限制極多、內損極大,明明那片囹圄應該能困住對方好一陣子,明明……
再多的預設在此時都成了虛影,那道崩塌聲響起時他就該明白,他今日是討不著絲毫好處了。
***
其實封薛禮的預設並不算錯,烏行雪周身氣勁運轉起來確實生澀凝滯,而且每運轉一周,每落一道殺招在囹圄之上,他就更冷一些。
到最後,他冷得渾身泛疼。
但他中途碰到了一絲轉機……
就在他冷得幾乎再出不了招時,他忽然感覺身體裡僵冷凝滯的氣勁再次流轉起來,仿佛春水在暄和暖風中緩緩解凍。
就好像一個久病之人忽然開始自愈一般。
烏行雪顧不上多想,攫取了那點憑空生出的暖意,化於周身氣勁之中。沒過片刻,他便不再那樣蒼白無色了。
而在緩過來的瞬間,他四道殺招強橫地劈落在囹圄四象上。每招落地時,幾乎帶著九天玄雷之勢。
一時間砂石飛濺,地面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劍分劈而過,劃出數十丈深的地裂!
封禁的囹圄在那一刻隆隆作響,最後一道落下的瞬間,巨大的裂痕自天貫下,整個囹圄分崩成無數碎片。
囹圄崩裂之時,烏行雪穿過裂縫一眼看見了蕭復暄。對方一招免字劍出手,巨大的金影當空劈落,直奔封薛禮而去,臉色極冷,身上倒是不見有傷。
還好……
烏行雪輕輕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便身形一僵。
因為在他擊破囹圄之後,為了去幫蕭復暄一把,他又一次攫取了身體裡莫名滋生的那一點暖意,想要再運轉一周氣勁。
可就在那時,他清晰地看見蕭復暄劍氣凝滯了一瞬,臉色生冷之下不見血氣,握劍的那隻手從虎口處滲出了血來。
那一刻,烏行雪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方才突如其來的自愈並非真的沒有源頭,而是因為蕭復暄。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他有一剎那的驚疑不定。
於是他又試了一次,借著那暖意再度運轉氣勁。這次剛一運轉他就立刻停下了,因為他發現蕭復暄的狀態真的在隨他而變。
他在逐漸好轉,蕭復暄的血色卻越來越淡。
這是……怎麼回事?
第81章 淵源
烏行雪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鵲都了。
自從意識到那是一場憑空生造的大夢, 他便再也沒有回想過夢裡的任何細節。
但在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曾經在話本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說來也很巧,那剛好是他在蒼琅北域睜眼前翻看的話本, 那故事是其中之一, 明明十分簡單, 但他當時倚靠在榻邊,一手支著頭, 一手捻著書頁,莫名看了好久。
久到連管家都忍不住問他:“是什麼故事讓您看難過了?”
當時他還怔了一下,回神疑問道:“難過?”
管家點了點頭, 指著自己的眉心說:“瞧著是這樣, 您垂著眼, 這裡還皺著呢。”
當時的烏行雪恍然失笑, 松了眉心道:“哦,沒有的事。一個小故事而已,又怎麼會看得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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